《黑白子》三逾

1、第一章

　　————他一袭青衣站在山顶，遥遥对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楼，张望着，身形未动。
　　今年的雪下的很晚，天总是阴冷的，看着雪就要压下来却总不见，将近年关才瞥见几片雪花，刚触到地面就融进去了，湿哒哒的。即使这样，临近傍晚的东大街依旧熙熙攘攘。
　　外边是黑云，此时东大街北端尽头的明黄色宫中，大殿上各个角落的炭火盆烘得整个大殿春天般暖意，在穹顶的反射下，明晃晃的光照得下面一众大臣低垂着头，默默承受着上方的怒火。
　　“平王别院走水，为何一昼夜过去，没有一人上奏！这具体原因要哀家亲自一个个问不成？”
　　听到这话，底下的大臣将头埋的更低，借着躬身在长袍下互相交换着眼神，却始终没有一人应答。珠帘后谈淑满头华钗，端坐着，将底下大臣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禁咬牙闭了闭眼。一旁宽大龙椅上，秦朗绷着青涩的面容，看了看一旁的太后，小心翼翼清了清嗓子，这一小动作被下阶候着的大太监收在眼底，秦朗酝酿着心中的话，朗声开口道：“太后说的各位听见了吗？平王别院为何失火，来个人说说吧。”
　　听见秦朗的话，大臣中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启禀皇上，太后！近来天干气燥，别院又接近西郊边的农田，兴许是民众点火燃烧麦秆时不小心殃及，火势和风势实在太大，待我等反应过来时，只能止住火势不扩散到民宅，但别院已经，已经烧尽了……”听到大臣顾左右而言他的话，秦朗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就又听见一个声音：“启禀皇上。”秦朗顿了顿，偏头看向出声的那人，说道：“丞相有话就说吧。”
　　王业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平王谋反，按照本朝律例，本应没收所有田产，但恰逢皇上登基事务繁杂，又因那别院已常年荒废，而今走水，也并无大损失，皇上不如及时安抚周遭市民，并乘机修缮都城防火事业，加大都城夜巡，至于平王别院，待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后再修缮，一切，要以安抚民心为重啊。”
　　秦朗闻言，深思片刻，开口道：“丞相所言极是。”珠帘后未开口的谈淑转头看了看一脸凝重的天子，见他丝毫没有下一步动作，于是无奈开口：“既如此，从今夜起，夜巡士兵增加两队，夜巡时辰提早两刻钟，延续至辰时。至于防火工作，工部尽早拿出提案，赶在年关前完成吧。”
　　得到准话，大臣纷纷应声。秦朗等了一会儿，见无事，看准了谈淑的脸色，便端正坐姿，紧着声音说道：“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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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低低的交谈声在不同角落细碎地响着，整个园子偶尔传来未烧尽的木屑爆炸的噼啪声，残垣断瓦中弥漫着实木烧成灰的碳味，伴随着似散的呛烟，掩罩住了清冷的月光。一人身形隐在黑暗中，小心地避开前院三三两两探查的众人，闪身进了后园。
　　在确定没有人跟上后，那人急步向一个方向走去，直直绕过假山后发现没有一物，短暂怔愣一瞬后调转头朝下个地方走去，十分有目标性地一连搜寻了几个地方后，她看着最后一个只剩烧毁之物的方位，不知该继续找还是离开。正当犹豫之时，忽然听到了渐进的脚步声，那人立即飞身踏上仅存的檐顶，匐着身子轻压在瓦片上，静静地看着进来的几人将整个后园翻了个遍也一无所获后，犹豫几瞬，便飞身下了檐顶，迅速离开了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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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明丽宫，除去宫女太监洒扫的声音外，一切都十分安静。阮烟坐在主位，端着茶碗轻轻地晃着，本是不爱扑脂粉的性子，眼下便显着淡淡青黑，说是品茶，却许久不见喝上一口，只稳稳地拿在手里。门外三两宫女凑在一起，一点点扫去石阶上的灰尘，抬眼便瞥见一身穿嫩黄的宫女疾步走来，几人连忙行礼：“钰姐姐。”班钰点点头，跨脚朝着门内走去。
　　阮烟本凝眉走神，看见班钰进来，便抬手凭退伺候的小丫鬟，让她上前。班钰先左右扫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才低声向阮烟说道：“昨夜奴婢亲自去看了，一直到火势扑灭，都不曾有人进出。下半夜待没人时奴婢悄悄进去，里边已经烧尽，找不到人了。”听完，阮烟面色一怔，随机抬手想喝一口茶，奈何才举起手，手指便轻微发颤，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把茶盏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才忍住嗓音发紧问道：“确定了吗？”班钰低下头，低声应道：“是。”久久，阮烟没有出声，待门外洒扫声已经停了，她才开口，声音生涩：“没人发现吧？”班钰知道主子是在问自己的行踪，回到：“主子放心。”阮烟点点头，垂下眸子吩咐道：“下去吧。”很快，整个厅室只剩阮烟一人，她深呼出一口气，努力平复此刻起伏的心情 ，抬手擦去眼角的一颗泪，唤来丫鬟：“上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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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了吗？西郊平王府别院昨晚烧了一整夜啊！”
　　“可不是！也是我们离得远，听西郊的人说隐约听见里面有人喊了一夜呢！”
　　“哎呦，大白天的，这话可不能乱说，平王出事之后那宅子空了多久了，怎么还会有人呐……”
　　两妇人相携着走过街角，低声议论的声音传到角落缩着的人耳朵里，那人抓着身前的草垫，听清声音后身形抖了抖，将头更用力地埋进臂弯里。
　　深冬的天总黑的很早，一时间过去，街上只剩几人步履匆匆地往家赶。刘大收拾好自家的包子铺，瞥见已经冷了的蒸笼里剩下的两个馒头，再看看对街角落里一动不动的草席，轻轻叹了口气，抓上馒头，朝着对面走去。走近草席，怎料听见脚步，草席下的人不动声色地向身后的低墙退去。他蹲下身，将手里的馒头向前递，说道：“看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小子，这馒头你拿着。”
　　等了一会，见面前的人没有反应，他叹口气，从袖中扯出一张粗布铺在地上，将馒头放在上面，便起身往回走去，走了几步又补充道：“你若是在这里过夜的话，往里去点，最近宵禁抓的严，还能避点风。”说着，便一步步走远了。
　　天黑的越来越快，街上也没有了行人，这时草席动了动，从底下伸出一只带着红痕的黑手，抓住地上的馒头，无声地缩回草席。就着一点未化的雪花，林梓安一点一点塞着早已经冰冷的馒头，回想着刚才那人的话，对，还有宵禁，宵禁后就开始有人巡逻了。他手指向下试探着摸了摸，硬邦邦的没有丝毫温度，已经感受不到小腿的存在了，可若是今夜不走，依照那位的性子，怕是明天就要出变故了。
　　宵禁，总会让这些夜晚所有的东西变得谨小慎微，却也总有那么些人，藏于黑夜。所有的大街归于平静，林梓安拢进草席，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扎进黑夜。
　　卫兵沉重的脚步远远传来，令人胆颤。他只能尽全力控制气息，即使似乎没有什么用，深深的呼吸和一深一浅的脚步混着冷冽的风，使出城的这条路看似无边。肺部被无止尽地挤压，多走一步，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那只抓着草席的手也不自觉地越放越松，林梓安低头看看已经面目全非的小腿，咬咬牙，将草席丢下，草席下的身子随即暴露在黑夜和冷风里，明火的痕迹在这身衣物上极为明显：碳迹和焦边把袍子弄得面目全非，长发烧焦糊成一团黏在背部，额头的血迹早已发黑凝结。
　　林梓安没法管那么多，他只知道沿着屋檐走，将自己尽量藏在建筑物的阴影下，避免被巡视的卫兵发现，再一步步朝着城墙走去，出城，要出城。
　　可风依旧很大，似乎还有加大的意图，他顶着风，拖着那只残腿，一步步挪向远处的城墙。可这条路好远，远到已经意识模糊了依旧看不到影子。林梓安脚下一软，踉跄着扑倒在地，前额“砰”地磕在东大街的青石板上。
　　脑海一阵嗡响，林梓安眼前黑了一瞬，身边的事物开始摇晃，他试图撑起身子，可手掌传来的冰凉使全身无力，眼前彻底黑下去之前，身后传来的整齐划一的脚步让他心脏一紧，无力的酸楚蔓延周身，不禁想到，果然还是没有逃掉吗？
　　风声还在刮，一片小小的冰凉落在街边倒着的人脸上，冷冷的，落在火辣辣的皮肤上瞬间融化，随后，纷纷扬扬。将近年关的第一场大雪，下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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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篇文，思考很久还是发出来了！庆祝一下哈哈哈，祝大家看文愉快，友好交流！
有不对的欢迎指出，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