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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神奈七子埋骨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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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吧?”
“嗯!”
那天河边拉勾约定的两人。
可是她早已忘记……
……
早春樱绽放的第一个夜晚,神奈高中的校园一片寂静,学生们为着即将到来的毕业季紧张不已早早入睡,宿舍楼里只有一扇窗户仍灯火通明。
“金子一,玉子二,小山小穷快回来……”
那是近期流行在学生中一种通灵仪式,据说能召来灵界的神灵实现请求的愿望。
将点燃的蜡烛立在盛水的瓷碗中相平于水面的圆镜上,围坐的七个女孩闭眼合手祈祷。
“你说这东西能不能行呀?”一个女孩眯眼悄悄问身旁的另一个女孩。
“当然啦,听说隔壁高中就有人求灵成功,找了个又帅又有钱的男朋友。”
“这么邪乎嘛……”结果被对面的女孩使了个眼色,两人赶紧闭上了眼睛。
“零儿鬼儿,速速来听我愿望……”
一阵风刮过,蜡烛的火焰随之一晃,几人一激灵,连忙在心里默念起愿望。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安安静静无人出声,突然像有什么东西抚过脸颊,女孩们睁眼望去,寝室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大开着,风掀起窗帘,带着片片花瓣撒落在地。
“哎,我记得我关窗了呀。”一个女孩起身想把窗户关上,其他人有的垂头叹气,有的起身揉了揉腿,不知在想什么。
“哇,今年学校的樱花也很漂亮呀。”窗边的女孩惊叹道,女孩们纷纷靠了过来,转眼就把刚才的事放在了脑后。
“噗。”一个女孩突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呀?”
“我笑我们竟然会相信那种愚蠢的事。”
“哎,你还别说,说不定明天一醒来我们的愿望都实现了呢。”
“哼,说不定,说不定呢……”望着满庭的樱花,女孩不在作声。
四散的花瓣随风飞舞至夜空,映着绯色的月光,如血般鲜红。
……
藤井高中,原名神奈高中,是市南城第一高中,早年由女子高中扩建,后因一次神秘事件而改建并更名。
那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了,算是守知子与他正式合作的第一个案件。
那年春天他刚从地方调任至南城总警署,跟随到大木警官手下,初出茅庐意气风发,虽然接手的大多是些琐碎跑腿的活。
直到后来他们接手案件时,已经是第三个女孩失踪后了。
……
……
——【秀子】
“哎,秀子,秀子,快起来啦!”
刺眼的光驱散了黑幕,像是过了很久,久到她一时未认清在何处,又是谁在和她说话。
秀子是谁?
“秀子,你没事吧?”
恍恍如梦的景象逐渐融汇为一,她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脸,张嘴想回应,声音却像久经干渴般破碎。
“没事,你们先走吧。”
她捂嘴剧烈地咳嗽,只能用嘶哑的嗓音挤出话语,在室友一脸担忧地带上门后,她坐在床上,望着窗边的明朗阳光,渐渐出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广濑秀子总做着同样一个梦。
梦里一个人,孤独,迷茫,像是被召唤着,走向了某个地方。
可最后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却无从记起,每每醒来后只有怅然若失。
也听室友的建议去看过学校的心理医生,医生也说不清什么,只让她多注意休息,开了些安神的药片。
彩虹色的瓶瓶罐罐每天早起晚睡都得来一片,持续了一个星期,除了心情每天跟过山车似的起伏跌宕,也没见有什么效果。
然后事情就越来越严重了。她晚上开始说梦话,用陌生的语调念着听不懂的话,就像不是她了一样。
室友还录下来给她听,她像是在跳大神还是念经什么的反复变换着嗓音,只让人心里直打鼓,又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之后她开始梦游。明明闭着眼睛,却能鬼鬼祟祟地下床,穿着拖鞋外出游荡,直到天亮才回来,又跟没事人一样躺下了。
但这些都只是听室友说的,她除了每天醒来后身上像散了架一样筋疲力尽,对前一晚的事却毫无印象。看着鞋底下的泥,也不知道自己一晚上都去了哪里。
后来班主任批准后,她就暂时回家住了。
爸妈也一直很担心她的情况,餐饮食补,风水摆设,还有庙里请来的灵符,他们一直想帮忙,可是却不明白,问题是出在她呀。
都怪她自己……
有天爸妈带她去看了城里据说很有名的心理医生,她被带到一个漆黑的屋子,做了些摸不着头脑的测试检查,等她晕乎地睡着后,再醒来却已经在家里的床上。
是她梦见了自己去看医生,还是她梦见了自己从家中醒来,已经分不清楚。
只有玻璃划破手心的感觉,是那么真实。
“秀子!你在干什么呀!”
那是妈妈的叫喊,她好像又做错事了。
……
梦,越来越深,越来越长,有时她会害怕睡着后会再也无法醒来。
于是就开着灯一直强撑着不让眼睛合上,可不知什么时候,她又会沉入黑暗。
梦里她是谁呢?是躲避战祸的流民,是奔走在院落的仆从,是深入古镇的学者,是迷失于森林的探险家……
每一个梦里,不同相貌不同身份的她,跟着不同年纪不同穿着,数不清的人,向着樱花飘来的地方,一直一直走着。
……
“秀子,秀子……”
有人在叫她。
必须得去……
“叮叮叮……”
熟悉的刺耳的闹钟声吵醒了清晨,她从床上醒来,伸了个懒腰,下床穿上拖鞋,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寝室的浮尘,推开窗户,楼外的樱花开得正好,成片成片如粉白的游云。
“快起床啦,懒虫们!”
看见靠窗的被子还往墙边卷了卷,她没好气地走过去,将罪恶的大手伸向了蒙在被里的人。
“还睡呀,懒鬼……”
掀开被子的瞬间,她看到了……
樱花,漫天的樱花,风一吹起,樱花就落下。
只有骷髅……
站在满开的树下,掌心的花瓣散落。
“秀子,秀子……”
她又听到了熟悉的呼唤,望向树干,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步一步后退。
“啊!”
她跌倒在地上,被紫色的花茎环抱,身下好像压住了什么东西。
偏头看去,对上了骷髅的空洞……
“啊!”
她直要跳起,连爬带跑地逃开,花瓣卷上天空将她包围,她推开面前的花,脸上已泪流满面。
那声音并未停下,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自己。
她回头望去,什么也没看到,却被什么绊倒,摔倒在水里。
“秀子,秀子……”
从身旁传来了声音,近到像贴在耳边,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触到脚腕。
“我好怕……”
水里伸出了一只手,只剩骨头。
“啊!”
水花四溅,她大叫着挣扎,踢腿挣脱后踉跄着跑开,全身已湿透。
直至水面的边界,她走上条石砖铺成的小路,两侧的樱花飞舞,很快迷失了方向。
四处张望时,右手忽然被谁牵住,被拽着向前走去。
穿着黑色校服的女孩背对着她,齐肩发被风扬起,背影无端让人熟悉。
她们一直走着走着,到小道尽头一片开阔的地方,她看到落花成雪,又回到了那颗树下。
五个身影已等在树下,黑衣女孩松开手,六个背影转身看她,脸上都只有骷髅。
“秀子,秀子……”
一步一步向那颗树走近,树干像是为她敞开了环抱,她笑着,泪水却不住流下。
“很快就会实现了。”
必须得去啊。
她们在等我。
一阵亮光后……
……
她的愿望是……
——【花枝】
“呜呜,花枝,我一个人好怕……”
……
“理绘,你看到花枝了吗?”
“没有呢,早上见她打着电话出去了,就没再回来过。”
“真是的,这几天花枝总是见不到人影,也不知道在干啥,理香和小景也总是神出鬼没的,还有秀子也……”
提起秀子,两人都神色复杂,低头不再言语。
秀子已经失踪了七天,寝室里大家多少都有些奇奇怪怪的,加上临近升学考试,辅导员便交给早苗任务,让她每天确认下寝室女孩的去向。
起初,她们几个跟着警察和秀子父母,找遍了学校,小区,公园,所有秀子可能去的地方,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于是也只能回到学校,静静等待消息。
……
“欸,你们说秀子的事会不会和那个景部有关。”
“不会吧,景部虽然人恶劣了点,也不至于干出这样的事吧。”
“可那天我听到花枝说……”
后来的调查中,警方从女孩们口中得知了有关景部的事。
景部宁嗣,19岁,原神奈高中高三学生,父母在某跨国公司工作,自幼由奶奶抚养,在奶奶去世后独自生活。在校期间行为不良,曾多次受到处分。
据女孩们所说,花枝在高一时便受到了景部的猛烈追求,在高二上时两人开始交往,高二下时分手。之后景部一直缠着花枝试图复合,但始终被花枝拒绝。
后来有人匿名向学校举报了景部吸毒、斗殴、混□□等事,景部就被学校强制开除。
本以为事情会就此平息,没想到景部仍不死心,几次溜进学校纠缠花枝甚至出言威胁,她们几个室友也屡被骚扰,好在有秀子叫来学校保安帮忙。
不过从前几个月起景部就很少出现了,她们都以为他已经放弃。
……
“你们还记得上个月我们玩的通灵游戏吗?”
寝室里,三人又谈论起秀子的事。
“之前我就听秀子她总做噩梦呀什么的,还告诉她去看心理医生。”
“说不定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旁的理绘有些不安,她是从动漫社的社友那里听说了通灵的事,月前偶然听到早苗和秀子谈到,她只是想参与进室友的交流,就告诉了她们。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不也都得倒霉喽。”
“呃~别说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最后三人都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她们都希望秀子还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
之后警方拜访中村花枝家时,见到了花枝的父母中村雄健与中村抚子。
两人在花枝很小的时候就来到城里打工,将花枝托付给了老家父母,很长一段时间都疏与关心。
后来花枝与发小远藤景以学校前二的成绩考入城里的神奈高中,两人才逐渐参与到花枝的生活。
在场的花枝室友早苗与百美子也告诉了他们有关几个月前她们进行的通灵仪式的事,他将其此事转告守知子后,守知子并没有明确答复,只说会在神社先做些准备。
……
“哇,你竟然比我高了3分。”
下课后刚回到寝室,女孩们就对起了新鲜出炉的月考成绩。
“这题是77不是71……”
百美子鼓动着腮帮口齿不清地吐露,用沾着肉渣的油爪子点了点试卷,留下一大块油渍。
“啊好烦呀,最讨厌数学了!”
早苗几乎要挠破脑袋,无力地瘫倒在靠椅上。
“哎~理香这题你也做错了呀。”
无意又精准的一瞥,理香的表情顿时一顿,状似从容地起身收起卷子。
“你们对吧,我去图书馆了。”
理香提着手提包离开,寝室大门重重地摔在墙上。
靠门的理绘摘下耳机像是想说什么但又没能出口,剩下两人相视一望没太在意,很快又投入到学习。
吃过晚饭后,天色已暗,三人刚从食堂回到寝室,门就被敲响。
“啊,是小景呀,没带钥匙吗?怎么了?灰头土脸的样子。花枝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嘛?”
小景摇了摇头,脱下衣帽爬上床便躺下了。
“小景,你早上还去爬山呀?”
“嗯。”
被窝里传来闷闷一声便没了动静,早苗悻悻地在表单打了个勾,也没再多问。
直到月上枝头,小景又神神秘秘地出门后,花枝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她脱下粉色毛呢,靠在椅子上喘息,面色有些难堪,几人询问她也只是摆头不语。
“晚安,大家,晚安,秀子。”
如往常一样,女孩们在熄灯后平稳入睡,直到第二天清晨,本应温暖的床上冰冷空荡,那时她们才明白,整件事将会越发复杂深重,直到将每个人都拖入。
之后调查中,警方曾调取了当晚学校的监控,发现花枝独自穿着睡衣走出寝室,连拖鞋也没来得及换,手中一直握着手机在与谁交谈,从宿舍后门穿过储藏室后经后院花架翻出,便再也没了踪迹。
……
“别担心,很快就会实现了。”
她的愿望是……
——【理香】
冷风吹过肩头,夕阳下浮光破碎,几只水雁跃过头顶,携着来自对岸的花瓣撒落。
又深深叹了口气,她趴在悬崖边的栏杆上,当风吹乱刘海,便抬手抚顺。
这是她不开心时,经常一个人来的地方。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像是能和世界隔离开来,所有压力都不见了。
望着温和的落日与水浪,她就能缓缓入睡。
……
早上,他接到警署通知,近日发生的神奈高中女高中生连环失踪案由樱常区分警署正式移交至南城总警署,由一队二队共同负责调查,各地区警署积极协助配合。
已知的第三名失踪者为松坂理香,在昨日下午去往图书馆自习后就没再回来。
经监控确认,下午5点07分,理香走出图书馆自学校北门离开校园,而后不知所踪。
……
“远藤景,对吗?”
坐在长椅上的女孩微微瞥了他一眼,而后落回到面前湖上的飞花,又像是望到了别处。
警队来学校调查当天,他找了好一阵才在宿舍旁的小湖边的角落找到寝室女孩中的远藤景。
对于他的问题,远藤的回答也只是言简意赅,她的声音在湖风中惝恍迷离,无端地给人冷意。
从学校获取的远藤的资料不多,从小成绩优异,与失踪的中村花枝同乡,父母在外打工独自进城上学,遵纪守法,尊师爱友,无不良嗜好。
“我记得入学的前一天,和花枝在这里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景象。”最后没由来的一句,远藤便起身离开了。
他稍作沉思,再转头,落花中远藤已不见身影。
……
中午接到城西仓平区地方警署的消息,一个叫山下平次的人向警方自首,称其与失踪的广濑秀子有关。
在移交至总警署后,山下说明了情况,两个星期前他与朋友土方大和及木暮里淳一郎在夜店派对后开车回家,行至大谷仓路路段,一个白衣女孩突然凭空出现在路中,几人躲闪不及便撞了上去。
下车后,三人在车前发现了浑身是血的广濑秀子,已没了气息。商量过后,三人将秀子拖到路边的荒地掩埋。
警方在案发路段搜查后发现了干枯的血迹证实几人所言,但道路周围的监控损坏已久,向外巡查均未发现广濑秀子的行迹,未知其如何自家中徒步至此。
公路东北向是一个废弃的游乐场,几年前因为开发商跑路一直荒废至今。进入半塌的大门后,警方跟随山下找到了埋尸地点。
“下车后,我就把她埋到了企鹅滑梯旁的小树下。”山下指着一棵枯黄的侧柏,语气有些胆怯。
“不对呀,我明明记得是我把她埋到了溪边的沙池里。”跟在人群的木暮里突然上前反驳,两颊的的赘肉跟着颤抖。
“不可能,是我下车把她埋到了摩天轮下面。”土方的喊叫声接着响起,他紧抓着衬衫衣摆,干瘦的肩膀一阵哆嗦。
在山下所指认的树下,小队发现了土壤被翻动的痕迹,翻出的红色泥土中夹杂着几片干枯花瓣,随后在另两人所说的地方也发现了同样的痕迹,但都没有找到广濑秀子的尸体。
三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均是一脸煞白的惊恐样子,面对警方嘟嘟囔囔地再也说不出什么。
这时他注意到,树林东边不远处的空中,成群的乌鸦正围绕着什么盘旋,聚成了一片黑云。
等他们赶到时,荒地上一棵高耸的焦枯的树与周围隔离开来,约莫七八只乌鸦蹲伏在干枯的树枝上,却都只是对着地上嘶叫,无一只落下。
在粗壮的树干下,女孩一半的躯体露出地面,伸出的手像是想从泥土里爬出。
当刑证组将积土刨开后,却发现她陷入土中的下半身,已经只剩下白骨。
……
回到警署时,撞见守知子正与织田警官攀谈,看到他后守知子颔首示意,他也跟着打了个招呼。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认识守知子了,早在一年前的吸血鬼案件时,两人便见过面。
总警署与神社已合作多年,因为这次事况紧急,织田警官便将守知子请到警局,并安排由他之后负责与守知子及神社方面的交接。
经法医尸检确认了广濑秀子遗体上的车祸痕迹,同时在涉案车辆上提取到的血迹中的DNA与秀子的DNA吻合,于是将山下三人暂时逮捕,但仍有诸多细节未解。
另两名失踪者中村花枝与松坂理香依然下落不明。理香的母亲正从外地赶回,中午他们去拜访了花枝父母,之后守知子回到神社似乎要准备些什么。
……
樱前神社偏庭,挂满红布条的守院树下,站着一个戴着黑猫口罩的齐肩发女孩,守知子记得在警署的档案里看过,像是遇害的广濑秀子的室友工藤理绘。
看到她女孩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望回守灵树,双手合十,低头默念了什么,便将祈愿笺向上抛出。
信笺带出一道红色的残影,挂在了一根枝头,随着众多愿望一同飘扬。
女孩像是松了口气,回身向她鞠了个躬,很快离开了。
微风徐徐,伴着飘落的樱花,一张信笺飞过肩头,被守知子抬手接住,上面写着——
“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
……
空旷,空旷如镜的水面。
六个模糊的身影手拉着手,牵住了走在最后的女孩。
在她的背后,还有个身影紧紧贴着,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秀子……”
……
下午守知子拜托他代她去接她的妹妹大道美世。
他等在城西的高井区第一高中门口,意外地美世倒先找到了他,虽然一脸没好气的样子,一路上也不愿和他多说。
能看出两姐妹的感情似乎不是很好,他只能按时将其送回了神社。
随后他陪着守知子回了趟城西的废弃游乐场。
刑证小组还在处理现场,路边已经挂开隔离带,在发现尸体的树上,鸦群已散去,只在地上留下了几片黑色羽毛。
跟着守知子从山下三人指认的地方兜兜转转一路又走回到树下,守知子睁开了眼睛。
他不知道守知子都看到了什么,她两手托着刻满文字的仪盘,抬头望向光秃秃的树冠,不知是在看树还是在看天。
“去学校。”
守知子突然出声,他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
傍晚,神奈高中的校园已是一片空旷,因为接连的失踪事件,学校已安排提前放学并通知学生家长接送,如今大多数学生都已回家居住。
同样举起仪盘,这次却将之翻转,他看着守知了摸索了几下,便有道亮光投向了某个方向,很快就不见了。
他跟着守知子顺着路走到了女生宿舍西边的人工湖,守知子低头看了看,从草地上捡起了什么,是个漂着樱花亮片的水晶瓶吊坠。
后来警方在附近仔细搜寻后仍未发现中村花枝及其他人的踪迹,那个吊坠则被其他女孩认出是属于花枝的东西,但没人清楚记得吊坠的具体来源。
……
樱花,漫天的樱花,风一吹起,樱花就落下。
从何时开始的呢?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走在落花的小道上,被花瓣覆盖的砖石不知要通往何处。
脚下越来越沉重,肩上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她伸手想拂去,樱花就像雨一般下落,永不会停下。
四周传来了笑声,男的女的,稚嫩的尖锐的,带着嘲笑,讥讽,幸灾乐祸。
她记得,那是初中的时候,一直是班级第一的自己因为生病掉到了倒数,班上大家都在笑她,偷偷看她。
所以不可以停下,怎么也不能停下。
哪怕跌倒了,手埋进土里,她也用力站起,推开及腰的花瓣,俯身前行。
漫天的樱花像要把世界都盖住,背上越来越重了,像是沉到了海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眼皮几乎要合上,除了粉色再也看不到其它。
好累好累啊,好想睡觉。
很快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的愿望是——
“要是能一直休息就好了。”
——【百美子】
茫无边际的境界。
水面澄澈如镜,直倒映出心灵。
从身后,两个孩子笑着跑过,转眼便消失无踪。
循着笑声的方向,落花中参道独行,直通于满开樱树。
树下七个女孩站定,在望去时,一齐将头回转,入目皆是空白。
但她看到了,她们在笑。
……
冷清的屋内,一个女人靠在窗边抽烟,看到他们进门,忙快步走近迎接,却不慎撞到茶几,发出一声震响。
“不好意思,我还没缓过神,你们坐吧。”女人撩起一侧散乱的头发,将烟头按到缸中碾灭。
“你平常都在外工作吗?”
“嗯。”女人倒茶的手一顿。
“因为公司的事我经常不在家,很多事都只能靠理香自己。”
“那孩子一直很努力,也很要强。”
女人的神色有些恍惚,盯着茶几上的一个相框,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马尾,手里举着奖状与她相靠,两人的笑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理香的父亲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我们离婚后,他就搬到外地了,有些年没联系了……”
从松坂理香家出来,大木警官来电通知了后续安排。
花枝与理香的踪迹依然没有头绪,城北与城东警署已经在着手调查景部宁嗣的下落,尚未有进展。
几经周折联系上景部的父母,两人只告知在景部被学校开除后他们就中断了对景部的资金补助,对景部的去向也不甚在意,这条线索只能暂时中断。
倒是伊藤在认真翻阅了花枝的日记后,发现花枝与景部最初交往的缘由,似乎与一个叫岸前步的人有关。
从早苗口中得知岸前步是高一时与她们同屋的女孩,与花枝关系亲密,后因一次事故退学。后续已交由二队的白鸟他们调查。
如果按警队推断的床位顺序,下一个目标应该是平谷早苗,伊藤与小谷已经被派去陪护,为了保险起见警队安排他去照看另一个女孩,朝仓百美子。
……
于是在百美子家,两人面对面无言对视,百美子的腮帮子一鼓一鼓,抱着枕头大的超大包豪华春季限定紫珠味薯片,一只手上下来回地往嘴里塞,像只仓鼠一样。
“警察先生,你饿了吗?”
百美子的父亲在外出差,要今晚才回来。
他摇了摇,倒是百美子先打开了话匣子,从学校的新鲜八卦,到超市火拼的经验心得,到十八道家常烹饪一条龙,到巧克力的发展史,再到紫珠花的栽培手册……
从没想过能在这样娇小的身体塞下这么多东西,像是把所有吃下的能量都转换到了说话上,顺带在桌边迅速堆积起成山的包装袋。
“差不多是时候了,我带你去吃个饭吧。”
终于找到机会岔开话题,没想到百美子却两眼一直,眼前直发亮。
于是他被百美子拖到了城北建新区的时尚中心大街,没等开口,手机先响了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你想吃什么先去买吧。”他将信用卡递给百美子,握着手机走开。
那是二队的白鸟,有关岸前步的档案调查已有了初步进展。
回到店门口,看到百美子已经坐在露天桌上,一个人先行开动。
“这些……你一个人能吃完吗?”对着百美子面前堆成小山的食物,他再度震惊。
“嗯嗯,这是紫珠味的奶茶,小泡芙,慕斯和粘豆包,还有还有……”
“如果要死的话,那也得吃光所有美食再死。”说着百美子逮住一个菠萝包,像是对着什么穷凶极恶的敌人,狠狠咬下一大口。
“我最喜欢紫珠花的味道了,小时候妈妈会特意打车到郊外摘紫珠花回来,然后做好多好吃的。粘豆包,豆酥饼,紫花糕……妈妈可厉害了,什么都会做。”
“可是妈妈在我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百美子一口一口用力地咽下食物。
“爸爸是医生,总不让我乱吃东西。”
“可是食物都在眼巴巴地等着我们哪,如果就这么无视了的话不是太可怜了嘛。”
“所以,那天你许了什么愿望呢,不会也是吃东西吧?”突然想起这事,他便有意转移话题。
“嗯!我想吃好多好多吃不完的紫珠花的甜食,我想有一天啊,能永远永远睡在紫珠花里。”百美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沾满巧克力的大黑牙。
……
将百美子送回家后,因为警署临时有事,小心叮嘱后他便离开了。
回到家的百美子,看了看表,从卧室搬出厚厚的一本美食大师食谱,戴上父亲的金丝眼镜,像是在做什么神圣的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几刻钟后,收起整理好的笔记,百美子拿起钱包出门,嘴里还有板有眼地念叨着什么。
路过樱桃街的白鹭公园时,在一棵盛开的樱树下,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和服的披发女人。
“你是,那天在花枝家的巫女小姐。”
“嗯。”一阵沉默后守知子才回应。
“这个地方不太安全,以后不要往这里走了。”望着面前的樱花,守知子低声说道。
百美子歪头不解,但巫女只是转身离开了。
……
警署会议室门口,他撞见了文献科的洩矢小百合,洩矢将几份资料转交给了他,说是守知子拜托的。
里面详细描述了有关发现广濑秀子的荒地及那棵枯树的由来。
按照守知子的理论,失踪女孩的位置可能与某些曾涉及民俗轶闻的古樱树有联系,可城里这种上了年头的老树数不胜数,还不算上城郊的部分,要逐一排查只能是大海捞针。
……
小企鹅闹钟准时敲响,穿着围裙的百美子从厨房出来,拉开椅子,看向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松了口气。
“爸爸快要回来了,我看看,紫珠饭团,天妇罗,醋昆布,哎对,忘了紫珠梅酒了。”看了看表,百美子抓起地铁卡急忙出门,却将手机落在了桌上。
烛光照亮的殿内,巫女闭目静坐,围成一圈的七根蜡烛中,三根已熄灭,剩下的五根里,一根火焰摇晃不定,而后变成了幽蓝。
“小山君,有件事得告诉你……”
傍晚的街道,行人来来往往,百美子逆着人流穿过马路,路过了一个个霓虹灯牌。
刚从警署出来的他,得知消息后,连忙拨通百美子的电话,却迟迟无法接通。
接连去了几家店,都被告知已售罄,百美子有些失望,顺路转悠时,看到路边一个小巷口打着陌生的招牌,像是新开的店铺。
伴着徐徐飘至的粉色花瓣,风中传来了熟悉的味道。
先后通知了其他警员,他驰车抄近路向百美子家赶去,却仍被晚高峰的车流堵在路上,一拳打在方向盘上。
顺着街道一路前行,路边的樱花纷纷落下,周围已看不到其他行人。
四周的街景像是蒙在了雾里,怎么也看不清晰,但她只是默默向前走去,心里只剩下一样东西。
那味道越来越近了。
那是,妈妈的味道。
……
后来他们才知道,入学当天早苗曾经找错了床位,于是和原床铺的百美子换了位置。
在那天和百美子去过的商业街的地下商场,一处仿古街道的路口用来招揽游客的许愿树下,他们找到了百美子的遗骸。
她的身体安静地躺在泥土中,从她的嘴里,长出了成片茂盛的紫珠花。
……
她的愿望是……
——【早苗】
“早苗,我好怕,快来救救我……”
……
早上,平谷早苗联系上大木警官,说她想起了可能找到理香的地方。那是她一次参加初中同学聚会时,在半路撞见了独自一人的理香。
靠着早苗提供的信息将范围缩小到城北的平良区至玉湖区的绘春街道附近,再借助守知子的卜算,将位置确定到了小三原街的湖滨公园,那就是第三个地点。
那是在湖心小岛上由佐佐木家族占有的一处老式园林,征得屋主佐佐木文雄的许可后,他们一行人乘船登至岛上。
在渡口边停靠后,一位自称是庄园管家的中年男子给他们带路。
除了早春樱外,岛上也种植了许多其它的花草林木,与草坪一样修剪齐整,布局有序。
庄园的大门是老式西式的风格,进门后,建筑摆设倒仍带着点传统和式的格调。硕大的庭院,除了几位仆人在打扫外却看不到其他人来往。
经过主宅时,管家叫来候在门廊旁的被称作“菊田”的女仆样女子,自称有事便推门进去了。
菊田向他们行过礼后,便自顾自地向一条小路走去,一路上举步生风地走在前方,对比起管家偶尔还会细声介绍几句,显得更加冷漠郑重。
离开主宅前,他若有所感地向上一瞥,看到三楼窗边一个青年正冷冷注视着下方,目光阴郁而严峻。
他们跟着菊田在偏庭小道中转了几圈,停在了一棵被注连绳围住的樱树下。
菊田抬首示意后便退至一侧,刑证组的警员上前装好探测仪,围绕树周搜寻,很快有了发现。
树干底下,层层根须缠绕成茧的样子,理香的遗骨像胎儿一样蜷缩其中,就像是睡着了。
……
“联系上中村花枝的父母了吗?”
“还没,听邻居说他们昨天中午提着行李出门后就没再回来。”
“我记得花枝的老家是在神户县吧。”
“嗯,已经联系当地警方帮忙注意了。”
“行,平谷那边怎么样了?”
“勉勉强强吧,她和她爸妈一直待在家里,小谷和明美已经去看着了。”
“那好,我一会儿就过去。”
……
去往早苗家的路上,他接到大木警官的通知,理香的母亲松坂贵子刚刚跳楼自杀了。
平谷家中,平谷夫妇靠坐在沙发上,妻子春姬用纸巾擦拭着眼泪,看到他到来勉强挤出笑容。
屋里的墙上往里张贴着各式的符纸画像,柜架、餐桌上也摆着大大小小的佛像与十字架,小谷和他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奈。
里屋门口他听到了伊藤的声音,轻扣了几下门,伊藤见到是他,便让过身出去了。
房间里,早苗蜷缩在墙角,身形颤栗,面色惨白。
他注意到床头桌上,有个碎成两半的粉壳手机。
“这是,你的手机吗?”
“嗯…”女孩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昨天晚上,我接到花枝的电话了。”
“她说,她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好怕好怕。”
早苗抽噎了一声,泪水打在了床单上。
“可是,下一个就是……”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边哭着一边不停道歉,不知是为谁。
……
依照守知子的嘱咐,他在里屋门外用红绳挂上了一排守魂铃,并在门口撒上了用井水泡过的糯米。
中午时,二队关于岸前步的调查取得了进展,几经周转终于联系上了岸前的家人,于是他独自开车赶往县城探访。
岸前步原本与花枝她们是同一个寝室,高一下学期时意外从寝室失足坠楼导致全身瘫痪,被父母带回老家谷绿县休养至今,直到高二下时,她的床位才被转班的工藤理绘顶上。
傍晚时他抵达了县城医院,在前台问过路后来到三楼,岸前的父母正守在门外低声商议着什么,看到他战战兢兢地向他问好,给他开门后便匆匆离开了。
走进重症病房,他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岸前,她的四肢不自然地平摊着,连接至呼吸机的面罩遮住了青灰的半张脸 ,呼吸声迟缓而沉重,哪怕在睡梦中她的眉间依然紧皱。
他小心拉过木凳坐在了病床旁,许是听到了动静,床上的女孩睁开了眼睛,看到他的瞬间瞳孔微睁,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岸前,我是南城警署的警察,想问一些你有关的中村花枝的事……”
之后的问题,岸前只是冷漠地望着天花板,偶尔晃动脑袋表示回应。
“她……很久……”最后,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挤出了几个字,她急促地喘息着,眼角也带出泪光。
“你认识这个东西吗?”
一阵沉默后,他取出装在证物袋里的花枝的吊坠,举到岸前眼前。
床上的女孩却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突然瞪大了眼睛,而后身体猛烈地抽搐。
一时不慎吊坠失手掉落,叮的一声,一股熟悉的香味漫开,但已无暇顾及其它。
医生护士很快冲了进来,挂上点滴后将岸前推进了急救室。
他只是站在门外,望着警示灯变红,手机突然传来了紧急来电。
……
“不要过来!”
夜风中车辆擦出火花飞驰,手里死死抓住方向盘,他却只能听着电话那头早苗的叫喊。
女孩穿着睡衣从床上滚下,哭着喊着想逃离缓缓耸起的床被,可原本触手可及的大门却越来越远。
“早苗!早苗!开开门呀!”
门外,几人用力拍打着门,却毫无反应。
散落的糯米冒出灰烟迅速烧灼至黑,由红线牵至门脚的守魂铃成群奏响,像是催魂的奏鸣曲。
“秀子,是秀子吗?”
本已残废的手机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光,女孩死死盯着被照亮的被单,高耸出人的形状,一步步向她靠近。
蜡烛上幽蓝的火焰几近熄灭,跪坐的巫女垂首合目,左手探出袖口,将一捧蓬莱籽撒向烛火,紫绿的草籽顺着蜡烛被卷起,很快点燃。
“秀子,理香,你们不要怪我……”
泪水沾满了整张脸,女孩随手抓起物件便向人影扔去。
她记得那天她许下的愿望。
“要是理香她们都消失了的话,那班级第一不就是她了嘛。”
但那只是一个念头,她很快就换成了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将头埋在臂弯中,她胡乱挥舞着手,像是想阻拦逼近的人形。
睁开眼的瞬间,巫女又回到了那片水面,樱花散落,被黑影缠绕的女孩的身影倒映在水中。
“对不起,对不起。”
她从想过会这样。
当脊背触及桌角,女孩像惊弓之鸟般弹坐起,却两腿一软爬倒在地,衣服很快被浸透,丝丝刺骨的阴寒攀上了她的脚腕。
小谷试图撞开房门,几个来回大门依然纹丝不动,他掏出手枪,对准了门锁,一声枪响,子弹只打中了他的腿。
不知何时房间地板已漫起一层积水,女孩的叫喊如濒临死亡般破碎,蹒跚迈步的脚在水中留下了鲜红血迹。
“爸爸!妈妈!谁来救救我!”
夜晚的公路被不断拉长,即使车速拉到了最大,那头的声音依然断断续续,很快扭曲……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水花四溅,女孩摔倒在地,手机也滑落,当她伸出手时,眼前走入了一双花饰的凉鞋。
面前站着的是……
电话挂断了。
……
木门终于倒地,房间里却已空无一人。
一阵风吹来,试卷稿纸被卷起,飞向了窗外。
风中一张七人的照片,衬着粉白的花瓣,七个女孩愉快地笑了。
她的愿望是……
——【理绘】
“竹笼眼,竹笼眼……”
“笼子中的鸟儿啊……”
“无时无刻都想跑出来……”
无月之夜,铁铲刨开泥土的声音回响在宵暗。
“坏手机,破背包,都不需要了……”
“白鹤与龟滑倒了……”
“在身后的是谁啊……”
带血的笑容,最后一泼泥土,盖上了两张未曾瞑目的面容。
……
“那不是你的错。”
昨晚岸前步在医院抢救无效过世了。
“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一早白鸟约他在两人常去的拉面屋见面,说来他们也有段时间没一起吃早饭了。
“嗯。”
他明白白鸟的意思,只是有些事很难径情直遂。
这时守知子忽然打电话过来。
“小山君,平谷早苗的灵还在……”
一路狂飙到早苗家的小区楼下,他按照守知子的指示走到后楼绿化带的一丛月季旁。
他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听到电话那边告知,女孩已躲藏在花丛中。
忽然,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是早春樱的花香味。
显然白鸟也闻到了,在一旁面如土色地打喷嚏。
一阵风吹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一丝阴寒穿过身体,那股香味也越发浓烈。
“往东去了。”守知子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他连忙跟上,倒是跟在后面的白鸟一脸问号。
苍白境界中,巫女看着少女的身影穿行在街道,仓皇逃避着未知的事物。
“生魂,是魂体在尚未死亡时脱离□□的呈现,它们被困于人世与灵界的夹缝中,无法超度也无法回生,但如果能引导其回归□□,便有可能挽回。”这是守知子之后告诉他的。
两人在街道间穿来穿去,一会往东一会往南,他跟从守知子的指示紧追着看不见的人影,冲出人群,接连闯过几个红灯,逼出了一片鸣笛声。
却难为了白鸟艰难地跟在后面,一边好声好气地向路人道歉。
直到公园土路的尽头,身影回过头来,一瞬间的惊恐,很快消散了。
“死路,到平凉河边上了。”他缓了口气,告诉电话那头,身后赶来的白鸟俯身大口喘息。
“河水南逝,应是通往某处。”守知子回应。
“是学校的人工湖。”白鸟猛咳两声,提醒他。
于此同时,在宿舍湖边一颗半开的老树下,一对年轻情侣正在打情骂俏。
“讨厌啦你,别这样啦,哎呀讨厌讨厌!”
女生状若无力地一推,正一脸痴态的男生便一个跟头翻进了树边的水洼。
“拓也君,你还好吧?”
“我没事!”
男生瘫坐在过腰的水里,不忘笑出两排大白牙,举起手想打个招呼。
“啊!!”
一声直穿耳膜的尖叫,转眼间女孩便跑得没影。
男生疑惑地低头一看,在他的手臂上正挂着一根阴森森的白骨。
一声怪叫踉跄着想站起,却又被水底的石头滑倒,只能在水里来回扑腾,活像条落水的狗。
……
在学校完成现场取证后已经是下午,伊藤因为昨夜的事暂时住院休整,小谷的腿也受了伤,他只能和高雄一同前往工藤理绘家。
理绘的母亲工藤优美请他们进屋后,他才注意到大木警官已先行抵达了。
大木警官端坐在沙发上品着茶,约莫已和理绘母亲交流了一段时间,只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往里屋去。
打开走廊右侧微掩的门,小小的房间被壁纸与地毯覆盖上一片粉色,贴满卡通海报的墙边堆着大大小小的动物玩偶,靠窗的书架上整齐罗列着各式的手办、CD与漫画图书,看得出房间的主人很是着迷。
粉色的床铺上,理绘抱腿蜷缩在被中,低头啜泣着。
“我都听说了,是秀子吧。”
“是秀子她想……”少女的手抓紧了被子。
“之前在食堂吃饭时,我问过秀子,她说她的愿望是……”
“希望大家能一直在一起……”
他记得这些,曾在广濑秀子的纪念册里看到过她写的话,看得出她很重视和室友的感情。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
“其实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告诉早苗通灵的事,大家也不会……”
理绘埋在被中哭泣,高雄在一旁蹑手蹑脚地安慰着。
他四处转了转,在门檐与窗帘上都挂上了守知子给的守魂铃,只希望能派上用场。
高雄照看理绘时,他走出房间在屋里看了看。
走廊的尽头有个小祭台,立着理绘的父亲工藤名吉的照片。桌前一个小花瓶里插着一束粉白的樱花枝,几片花瓣落在了桌面上。
理绘的父亲原是城东消防队的一员,三年前牺牲于一次火灾事故。
“她爸生前最喜欢早春的樱花了。”理绘的母亲优美告诉他。
“以前每年春天,她爸都会带一家人到白鹭公园的树下野餐,理绘每次都很期待。”望着黑白的相片,她的眼中带着怀恋。
隔了一会,守知子联系他说对灵界节点的推算已经有了结果,于是他赶往神社,由高雄与大木警官留下看守。
……
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女孩湿润的面庞被月光照亮,她用手理过发丝,望见床边安睡的母亲,总算平缓了呼吸。
她摸向柜子上的小猫茶杯想润一润干涩的嘴唇,却发现里面已空空如也。
端过杯子,下床踩进拖鞋,向着屋门走去,路过镜子时,一闪而过的白影瞬间抽动了她的心神。
回过头,窗户打开了一道口子,阵阵微风撩起窗帘,带进了几片花瓣。
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这样想着将窗户合上,转身离开时,却强忍着不敢再回头。
冰凉的水流过喉咙,她呼了口气,像是内心都平静了下来。
回屋时,望见相框里男人温厚的样子,她也露出了浅浅笑容。
喀哒,当手旋动门把的刹那,灯光熄灭了。
铃声幽幽,女孩用力转动着手腕,可房门像一道巨大的墙,死死挡在了面前。
“妈妈……”
咚,哭声戛然而止,沉闷的敲击声遥遥传来,扼住了少女的脖颈。
咚,那声音近了一步,像是,像是就在她背后。
“啊!”
咚咚咚,每一道门每一扇窗户都在轰隆作响,死死捂住耳朵依然能听倒。
颤抖的身躯蜷缩在祭台下,连哭声也被掩盖。
忽然,声音都不见了。
有风吹过脸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抬起头,右边的门缓缓地打开了。
她站起身,走进黑暗,一步一步,周围渐渐亮了起来。
落花飞散,她看到一个人向她伸出了手。
擦干泪水,跑过去牵住,她的脸上扬起了笑容。
高大的臂膀投下了阴影,感受着身旁的温暖,就像是春日的阳光。
牵着男人的手,走在铺满樱花的路上,一家人笑着,笑着,就和以前一样……
她的愿望是——
“好想再见爸爸一面。”
——【小景】
“哼…哼…哼…”
汹汹流淌的江边,一个女孩蹲在地上哭泣。
被声音吸引而来,另一个女孩松开了无形牵住的手,好奇地盯着。
直到被对方瞥见,女孩才有些不自在地靠近,蹲在了她的身旁,抬手想要安抚。
潋滟波光中,一道飘薄如烟的人形,正对着女孩的背后,缓缓消散了。
笑声伴着轻快的脚步,两个女孩手牵着手,在夕阳下拉出长长倒影。
金色的江水疾迅流逝,像极了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
工藤理绘的骸骨在城东樱桃街的白鹭公园中心的早春樱树下被发现了。
她的身体整个埋在樱花中,只有一只手远远伸出,像是想抓住什么。
前一晚守在客厅的高雄与大木警官没听到任何动静,房间里的守魂铃也没有反应。
睡在同屋的理绘母亲更是完全没发觉,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高雄托着昏厥的理绘母亲离开后,他和守知子在理绘的房间里看了看。
卧室的窗敞开着,几片花瓣落在了掀开的床被上。
他注意到,守知子站在门口的落地镜前像是发现了什么,随后掀开布帘,从镜子右上角的裂隙中取出了一片粉色花瓣。
“怎么了?”他靠近询问。
守知子捏着花瓣,看向门口的方向,摇头不语,只是将花瓣收了起来。
……
还剩最后一个了。
远藤景失联已有数日,学校里不见人影,负责监视的二队成员也跟丢了踪迹,大木警官已派人手搜寻,只能经守知子的感应确认她暂时无生命之忧。
警署的会议室里,守知子与文献科的洩矢将整理好的资料展示给众人。
在演示板上,受害者的照片与地点标记被一一对应。
“西毕二……”广濑秀子被掩埋的枯木。
“北室三……”松坂理香裹尸的庭园树底。
“北斗四……”朝仓百美子长眠的神树花下。
“南轸五……”平谷早苗沉水的古木湖畔。
“东角六……”工藤理绘葬身的公园老树。
“及……南柳一。”守知子在地图南侧标注了一个尚未发现的地点。
将南北东西两线连结,交汇的中心即是……
“日升之地……”那是城市北方一座叫日升山的地界,山上的樱落神社与守知子所属的樱前神社正对向望。
用守知子的话说,七个地点的分支交相形成通路,连结于中心的母体,以此将四方魂力源源不绝地汇集至阵眼。
与此同时,警方终于找到了景部宁嗣的住所。
……
城东下城区的一处老式连租小区,他与高雄几人紧跟着一个穿着大长袖卫衣的女人。
“他总是很晚才回来,也不怎么和别人说话。”
因为电梯损坏,一行人只能顺楼梯一层层爬上。最前方的女人嘴里嚼着泡泡糖,手上甩动着一大串钥匙,金属摩擦的声响回荡在楼道。
“他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有半年了吧,不过最近一个多月都没怎么看到他。”
“这么久没见到一个人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伊藤的语气有些尖锐。
“为啥?我几乎都不怎么认识这人。”女人回头瞥了他们一眼。
一路上不时有穿戴粗犷的人经过,盯着他们神色诡异。
一直到5楼543的门口,女人随意踢了几下木门,震下几块漆皮,没人回应,便操起带锈的钥匙插入。
“你闻到什么了嘛?”他问一旁的高雄。
“耶,贫穷的味道。”女人的声音先脱口而出。
推开木门,一股腐烂生涩带着锈气的腥臭扑面而来。
阴暗的房间摆着零散几件桌椅,墙边靠着台健身用的推举器和一把电吉他,临近的木架上摞起一层老式的黑胶唱片。
墙角生霉的垃圾散落在地,还有些绿头苍蝇盘旋,看得伊藤直皱眉头。
每踏出一步,空气中便扬起一片尘埃。
一声爆破的轻响,他回头,看到门口那女人正探头向里望,还向他抬了下眉。
几人缓步走进里屋,推开半掩的屋门,终于找到了腐臭的源头。
房间里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苔藓真菌,男人腐烂的躯体整个融进了地板,仅剩的半张脸大张着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看上去我需要找个能干的清洁公司。”女人不知何时跟了过来,嘴唇抽动着将泡泡卷入。
之后法医从景部口中取出了几片干燥的花瓣,但经证实在景部所住小区附近并没有种植类似的早春樱树。
……
神社内殿六圣命像下,跪坐的巫女身前,风中余剩的最后一根蜡烛微薄如丝。
巫女捻起一片花瓣置入浸血的碗中沾染片刻,而后放于烛火上炙烤,陡然燃起的幽蓝火焰烧出了缕缕黑烟。
当花瓣尽作灰烬,烛火也亦熄灭,巫女的双目微睁,转过身去,背后正对的蜡烛已重燃起幽幽焰火。
起身踏出内殿,巫女停驻于正门檐廊,右手稍作指示,仆从很快取来了拨号机。
殿外风浪迭起,追送着漫天樱花向北而逝。
巫女的眼神穿透层层高楼,直直注目于北城山端的神木树冠。
“小山君,中村花枝还活着,但……”
……
天色昏暗,虽值正午,却已重云密布,飞沙转石,阵阵风岚席卷着纷舞樱花自城中四方汇聚于日升山巅。
山麓入山口处的神山鸟居外,以大木警官为首,总警署一二队及城北平良区、中古区分队阵型齐整,严阵以待。
这时大木警官将他叫出,单独告诉了他有关守知子的吩咐。
他探向身侧,守知子在鸟居下背对众人像在沉思的样子。
于是两人先行踏上登山长阶,其余众人都原地待命。
“照顾好自己,别一会儿人没了。”
临走前,白鸟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贯斯文败类的脸上也收起了傻笑。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回拍了两下他的细膀子。
……
层叠延续望不到尽头的漫长阶梯,连他也不免呼吸急促,倒是守知子始终步履稳健,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
山中一片寂静,静得听不到一丝虫鸣鸟叫,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守知子的气息似乎比平常人低上许多,弱得像是没有呼吸一样。
终于登至山顶的樱落神社,神社众人已于鸟居下守候,见他们到来,一行人齐步作揖,他见守知子也颔首回礼,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领头的白袖神官上前侧身做了请的姿势,而后几位灰衣僧人走出为他们带路。
行于庭中参道右侧,南边是落日,东边是微薄的绯色满月,薄暮下神社的樱花更甚别处。
途经本殿,直至狛犬守护的秘庭入口,两位僧人行礼后便告辞,只剩他跟着守知子继续前行。
路上,守知子为他讲解了两地神社的渊源。
樱落神社是由樱前神社大道家先祖所建,为的是镇压古地狱诸魔乱世,以樱落神社所处的日升山为分流地,两地交相循环形成冥府通路,借此困住邪灵,此后数百年间,此地便成为了众多邪魔的封印之所。
但他已无法集中注意倾听,守知子的声音在风中渐渐模糊,便听到了几声幽微笑语。
起初是幼儿的嬉笑,而后化作无数少女莞然,一声盖过一声,很快将他包围。
“静心。”
守知子的声音如银瓶乍破,瞬间打破了混沌。
笑声消退只剩下风声,层层樱花飞舞如墙一般已将他们围困。
守知子持御币伸手挥开,转瞬间风声遏止,花瓣一片片失力散落。
再望去,神社的御神木已在正前方,纷乱樱花中,一个背影正对着他们,抬头望着天空。
“樱花啊樱花……
漫天的樱花……
风一吹起,樱花就落下……”
女孩的歌声在风声中时近时远,但他很快认出了她的身份。
“远藤景!”
走近几步后他才看到,树下还靠着一个躯体半埋在花中,双眼紧闭,正是失踪的中村花枝。
“你都做了什么?”
远藤并未回应也没回头,只是娇狞地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
“小山君……”
他抬脚想近一步,脑门却冲上什么撞得生疼。
“结界。”
他起身伸手抵上,波纹自掌心泛开,像是道无形的墙。
“抬手。”
他听到守知子停在背后,便举手摊开,守知子左手一指在手掌划过,等到手上显出血痕,他才感出一丝刺痛,带着火热的灼烧感。
他看到一滴血成团飘在守知子的手心,只听她念叨了什么,便将血珠打向前方。
一道绯色波浪扩散开来,像是墙面被打出大洞,丝丝阴风携着花瓣吹来。
一瞬间,他好像又听到了笑声,伴着哭声,水声,与少女的抽噎。
很快回过神来,他收起惊愕,跟着守知子走进。
接近御神木下,狂风越来越狰狞,漫天樱花卷作漩涡遮面,几乎要看不清人影。
他抬手挡在眼前,微微看见守知子的背影,她的衣摆被高高吹起,身影却依然亭立。
直到一步落下,像是走入了另一个空间,煞那间风声叶声都停止了,空气中一片平和异样,只有片片落玉纷飞。
树下,远藤依然背对着他们,默不作声。
“呵呵…”
孩童的笑声如银铃清脆,时远时近,摸不着方向。
“你……”
他刚要开口,远藤又笑了起来,笑得轻快又舒畅。
“她们的愿望都实现了不是吗?”
他不解。
“呵呵呵。”
那天晚上,她没有许愿。
因为她的愿望早就许下了啊。
“很快就会实现了。”
他看到远藤蹲到花枝身前,扶着她的肩膀,向树干推去。
树皮延伸着,将花枝的身体包裹,逐渐融入其中。
他想要靠近,却被守知子拉住了手,一道骇人的气浪将他驱退,淆乱了他的视野。
只是,为时已晚。
做完了一切,远藤静静站在树下,身形随着落花泛起涟漪,连带着笑声,缓缓消失在月光中。
“北方神话中,水中的仙女为了逃避山林神的追求,最后变成了树。山林神则睡在树下,变成了草地森林。”
想起了在花枝的日记里,曾画着一个身披树叶的女人的画像,终于明白它的意思。
“那远藤景呢,她的愿望是?”
守知子摇头不语,只是望着盛开的满树樱花,神色凝重。
……
在日升山南侧一座荒废的土地庙外,一棵零落的早春樱下,远藤的骸骨静静地靠在树旁,她的手中攥着一个同样的水晶瓶吊坠。
寺庙里,他们找到了中村花枝被囚禁的痕迹。
随后沿着血迹在向南300米的溪谷空地处,警方发现了被掩埋的两具尸体,死亡时间一周以上,根据身上证件核实为自广泽县徒步旅行的新婚夫妇小野平寺与小野洋子。
……
“你在这里干什么呀?别哭别哭,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吧?”
“太好了,我们还能一起上学。”
“小景你来啦,给你介绍下,这是我们的新室友,秀子,理香,百美子……”
“抱歉啦,小步约了我去联谊会,知道你不感兴趣,下次再和你出去啦。”
“那个景部真的很讨厌呢,不过长得还是蛮帅的,难怪是前任校草……”
“不用担心,我已帮你处理了他。”
“很快,很快就会实现了。”
“欸,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
噔,一下,噔,又一下。
木锤鼓动着入骨深怨□□撞,带着一根又一根枯草掉落。
被贯穿的人偶胸前,一张泛黄的手札以血书成迹。
一滴又一滴,哪怕搓磨的掌心血流如注,女孩的手依然死死紧握。
明明诅咒的呢喃是痛苦而绝望,她脸上的笑容却如此灿烂。
我的愿望是……
都去死吧……
秀子,理香,百美子……
所有占在你身边的人……
全都去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