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请让我谈恋爱！》深红不坠

1、第一章

　　1.
　　时代不同了。
　　明佑一说。
　　过去的情侣们隔着老远，看着对方微笑的眼睛就能被治愈一整天。即使很久没有见面，也有聊不完的话题。纵使情绪像黑云压城一样可怖，看到对方也能瞬间天气放晴，满满的都是鲜花和青草香味。

　　你等等。不是……
　　夏也说。
　　谈恋爱有这么神吗？你这说的都他妈什么东西？

　　你闭嘴。别打断我。
　　明佑一说。
　　就算以前的人可能…或许…大概也不怎么样。但现在的人……现在的人……

　　“现在的人怎么了？”夏也吸了一口含有少量酒精的有机合成饮料追问明佑一。

　　明佑一撇了撇嘴:“他们……”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位路过的新人类停下脚步，伸出涂有五颜六色指甲油的右手，动作暧昧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明佑一:“……靠！”

　　“如果您想以性骚扰的罪名投诉我的话，我的planet-X居民编号已经发送到了您的邮箱，您只要打开视镜，马上就可以查收获取。”那位新人类在明佑一咬牙切齿地转过身时就已经相当自觉，举起了犯罪的手，甚至还有另一只尚且无辜的手，摆出了投降的模样。

　　“但是，我还是要为自己辩解。”这位新人类看到了明佑一的脸。他（？）直勾勾地盯着明佑一因为发怒而熠熠生辉的琥珀色眼睛，简直激动得快要昏过去。

　　“天啦——您真是我自上载意识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造物！”这位新人类诚恳地说，“不逊色于被宇宙眷顾的万神之神安加纳塑像！媲美引诱摩拉之夫化成盐柱的索多玛大天使！更胜过德尔斐神庙中的无敌骄阳本身！”

　　明佑一:“……”好恐怖。
　　对如今的视镜时代相当唾弃，经常互联网冲浪投票，想要联合其他反视镜人士创造视镜禁止区域的，某知名不具明先生慌了神。
　　他掏视镜的手微微颤抖。从未如此急迫地想要打开视镜，通过视野右下角的个人邮箱获得一位陌生人的信息。

　　直到被智能巡逻警带走的那一刻，这位完全将自己的社交信息公开，官方登记，上载意识至人造躯体仅仅一年，上载前的心理年龄登记测试为16岁，性别为男｜女的新人类还在发自真心地大声呼喊:

　　“选择我！打电话给我！发邮件给我！我的缪斯！我可以为你成为男人！或者女人！我可以同时具备男人和女人的性征！我是真正的大……”

　　明佑一指着他（？），语气颤抖地问另一个智能巡逻警:“这种，对，就这种变态程度的，关多久？”

　　“如果您不追加投诉的话，是8个小时，先生。”

　　智能巡逻警回答完后，立刻追上自己的同僚，对这位新人类开启了声音屏蔽模式。但是他（？）周身环绕的酷炫动态滚动还在精神污染明佑一的眼睛。戴着视镜的眼睛。

　　【我的天！我看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屁股！最完美的！屁股！！】
　　【兄弟们！战歌起！要义勇军进行曲！如果不摸它我一定会折寿十年！！】

　　明佑一:“……”
　　你他妈的可真该被追加投诉啊。

　　“继续说说，现在的人怎么了？”夏也一边强忍着笑意，一边低头擦拭自己胸口的饮料。他刚刚笑得实在太大声，身体摆动幅度太大，几乎有小半杯饮料都被他的衬衫前襟喝掉了。

　　明佑一知道夏也肯定什么都看到了。这个视镜狂热依赖症患者，一定没有错过对方周身那一看就充了钱的动态滚动。

　　“现在的人，成分真的很复杂。”明佑一怅然若失地回答，“我捉摸不透。”

　　他们有男的，有女的，有非男非女的，可男可女的。
　　他们可以是碳基的，是硅基的，既不是碳基也不是硅基的，即是碳基也是硅基的。

　　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我想回家了。”明佑一说。

　　他抬起头，从周围密密麻麻堆积膨胀的标签、不断滚动游移的动态更新、款式另类个性的定制待机（免打扰）模式中挣脱，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人造穹顶。

　　【EH-49826973型宜居带纳米显像天幕】
　　【编号:452137649443454238765】
　　【承建:阿达西尔克星际开发建设公司】

　　在一片粉与橙红，紫与靛蓝，完全由人造编辑排列，代表人眼可见光谱色的至美晚霞中，明佑一看见了一条一闪而过的动态更新。

　　【前方通往>>>>>一望无际的虚空>>>>>】

　　它没有购买任何闪亮特效和悬浮滚动加持。

　　它就像是一支与天空和大地完全垂直的银色短箭，只等着明佑一看向它，看清它的那一刻，就毅然决然的发射了出去。

　　2.
　　明佑一给夏也发短信:
　　【我想谈恋爱。】

　　夏也回复他:
　　【？？？】
　　【这还用跟我说？】
　　【有这会儿时间，都已经睡一床被子里了。】

　　明佑一直接把他拉黑了。

　　夏也非常郁闷地发过来邮件:
　　【我们的兄弟情呢？】
　　【我们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你最好立刻、马上给我放出来！】

　　明佑一大概过了一个月才回复他:
　　【我的基因来自东亚基因库。】
　　【你的基因来自东欧基因库。】
　　【夏也是你自己取的名字。你抽签的名字叫阿列克桑德尔·费奥多罗夫。你一看到这个名字就差点昏了过去。因为威尔逊培育小学的规则是，名字用泛星系第四通用语写错了就要挨毒打。】
　　【如果你说的爸妈是基因库和公司的话，你比我小十岁。你还是个胚胎的时候，威尔逊生物科技公司已经破产重组过一次了。】

　　这是实话。明佑一和夏也之间的不同实际上还蛮大。

　　在非自然人人权运动取得各个宜居带行星的政府支持之后，以非自然手段培育人口的各个生物科技公司纷纷宣告破产，至今只有零星几个幸存。
　　于是，他这批由当时最具权威的生物科技公司——威尔逊生物科技公司培育，型号为阿多尼斯Ⅻ型的非自然人，到了今日忽然就成了人群中的明星。

　　除了所有非自然人都有的优化体态基因编辑，阿多尼斯Ⅻ型还多了色彩媲美宝石的瞳环。与同公司后续推出的，其他任何型号的非自然人都完全不同的瞳环。
　　只有阿多尼斯Ⅻ型的瞳环才能和虹膜完美契合，焕发出宝石一般通透，诱人的橙红色泽。

　　稀有品。

　　据可供查询的记载统计，阿多尼斯Ⅻ型的非自然人一共培育了21984名，其中有5289名在非自然人人权运动后还登记在册。由非自然人人权保护协会于人口普查四年后重新统计，并确认有5115名实际存活。

　　如果将这5115名阿多尼斯Ⅻ型的非自然人分散到整个宜居带会怎么样？
　　如今被划归为宜居带的共有十二颗行星，其余的不是不适合已知的任何生命形式存活，就是环境特殊，尚待探索。因为生物科技公司人工培育非自然人的产业被彻底叫停，共生会“任何生命都是伟大”的自由主义宗教理念贯彻全星系，从今以后，经过基因编辑和严格筛选的非自然培育人类将触碰公众的底线，再也无法成为“十二天国”的公民。

　　超级稀有品。

　　明佑一最初十分不适应成为稀有品后的生活。

　　他很早就被送上恩克拉多斯太空港工作，为来往进行星界门超空间跳跃的星际运输船完成落点计算和领航。

　　他那时候才刚成年，还欠着威尔逊生物科技公司不少钱。
　　众所周知，每个非自然人无论是否自愿来到这个世界上，出生即欠着公司一大笔钱。
　　明佑一那个时候每个月要用百分之六十的薪水支付公司的培育贷款，一共要还六十年，还到他如果不接受价格高昂的生理机能再造升级套餐，再过十年就必定要体衰力竭的时间。

　　那个时候哪有非自然人能想到，他们忽然就被宣布无条件解除所有欠款呢？

　　明佑一看过非自然人人权运动的纪录片。那三年，有那么多他在地上的同类，即使将自己仅有的财产付之一炬，从名为人生的悬崖上跳下去，也不愿意坐下来，和培育他们的生物科技公司讲讲道理。

　　然后，好时代来了。

　　明佑一被一群热情的自然人从恩克拉多斯太空港接下来。有媒体人独家爆料，这个可怜的阿多尼斯Ⅻ型非自然人为了薪水，已经在那里工作了整整十年，远超专家说的，自然人能够承受的生理心理极限。

　　那时候非自然人很火。阿多尼斯Ⅻ型的大美人们更是火。都快要把整个星际社交网络烧起来了。

　　明佑一被邀请接受直播采访。

　　主持人问他:“恩克拉多斯太空港只有你和一个陪伴用机器人，你是靠什么对抗舷窗外能让人发疯的黑暗和虚空的？”

　　明佑一说:“啊？”

　　他愣住了。因为恩克拉多斯太空港根本没有内置什么陪伴用机器人。那东西造价并不低，还需要定期维护。为了削减成本，恩克拉多斯太空港内一直以来像人的，根本只有明佑一一个。

　　直播镜头外，明佑一的上司拼命给他使眼色。尽管已经提前打点过，但他们实在害怕这个和黑漆漆的宇宙待久了，脑子看起来实在不灵光的非自然人会乱说话，给他们招惹上不必要的官司。

　　明佑一说:“我看书。”

　　主持人:“啊呀，是什么类型的书？我们知道，恩克拉多斯太空港上还有一间专门为领航员修建的图书馆。菲尔德航空运输公司的董事长曾经说过，他会在每个隶属于本公司的太空港都修建图书馆，为领航员提供精神哺育。”
　　镜头迅速切到主持人脸上，拉近。
　　给观众一个格外敬佩的眼神。
　　action。

　　图书馆这个事是真的。
　　恩克拉多斯太空港真的有图书馆。比任何一间供给领航员生活娱乐的活动室修得都更大，更讲究。里面全是诗集和社会、经济、政治、哲学巨著。用董事长的母语种写的。

　　明佑一说:“看不懂。我没有上过高等大学。”
　　“我一从恩克拉多斯专业技术培训学校毕业就上去了。我看不懂除泛星系第四通用语以外的书籍。”
　　不上去，那可就要到最后还款时间了。没有财产可执行，就执行人。阿多尼斯Ⅻ型那时候热度就已经有了，在某些服务行业特别受欢迎。

　　明佑一又说:“我只看言情小说。”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一眼看去像是椭圆形的物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认识。

　　“这个，是mp4。”他解释，“是非常，非常古老的东西，我从跳蚤市场淘来的。”
　　“我把我的小说都下载在mp4里。”他展示完以后停下，想了想，问主持人:“你要看看吗？”

　　主持人:“……”

　　明佑一下了节目就被辞退了。挺好的，不用再回到恩克拉多斯太空港了。

　　感谢非自然人人权保护协会。威尔逊生物科技公司终于破产了。这真的太好了。他和很多非自然人终于可以如愿，在父母关系那一栏里兴高采烈地填上父母双亡了。

　　还要感谢那档直播采访节目意料之外的爆火。他很快就能找到新的工作，难得的没有在实际薪水和工作时长上拿捏他的新工作，甚至还能在休假和员工福利里挑上一挑。

　　但明佑一最终选择了去读高等大学。

　　他在恩克拉多斯太空港的十年，每天只吃大厅烹饪机提供的基础餐，从不启用任何需要额外付费的领航员活动室，娱乐全靠mp4里反复被阅读的三流言情读物（因为被说写得很烂，所以不让收费），和一首自由音乐人创作的有关于爱情的歌（因为词曲唱都很烂，所以也不收费）。

　　于是这十年，明佑一存了很多钱。可能，只对于他而言的很多钱。

　　他想在攒了十年的假期里，花掉这笔同样积攒了十年的钱，用来邀请创作这首歌曲的自由音乐人乘坐太空电梯，去planet-8看海，看星星，看海豚从一片清新纯净的蓝中跃起，调皮地呼唤着自己的伙伴。

　　只因为那个人在歌里唱——

　　我心爱的亲爱的梦中人啊
　　我想在死前和你去我幻想的他方看海

　　算了，不提这个人了。
　　在明佑一从太空港下来的时候，这人就已经因为伙同八个出轨对象谋杀伴侣未遂，进去吃了一年牢饭了。
　　总之就是很狂很炸裂。

　　至此，明佑一写在小本本上的人生梦想，就只剩下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