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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兰摧玉折花易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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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珂!”
韩昕扑过去,搂住角落里的李良珂,干涸的嗓子有些喑哑,“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李良珂脸上仍是那温润的笑,却少了真切,只有痛楚。
“韩公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没走,我就在外头,我一刻也没有,良珂,我守着你,你坚持住……”韩昕朝外疯喊:“快来人、来人啊!”
他横抱起人往外冲,发了疯般四处乱撞。
侍卫们纷纷让开,一些去请医师,一些立即疏散路上的行人,让出一条道来。
李良珂还挂着笑,气息不平稳地说:“韩公子……我有话要对你说,你先停停!”
韩昕听到他说话,立即放慢步伐,贴上对方的脸颊,“你说。”他的眼睛不自觉地蓄满了泪水。
雨越下越大,雨水打在李良珂的脸颊,蓄成淙淙流淌的小溪,声音羸弱。
“这次终于能好好道别了,韩公子,还记得从前你也常这样抱着我,那时芳香四溢,是温暖软绵的春季……”
韩昕搂紧他,哭着笑着说:“良珂别怕,韩公子抱紧你,就不冷了。”
李良珂不知何时收了笑,大约是身上的疼痛,让他再也笑不出,微弱的声音道:“公子,这雨滂沱,杏花娇弱,风雨飘摇中无人照看,定是要摧枯折纸了。”
“我差人去院子里照看了,你放心,都安排妥当了,娇艳欲滴,生机勃然。”韩昕眼中流出一颗晶莹的泪滴,滴落在李良珂苍白的脸颊。
这滴泪顺着流淌,在李良珂脸颊形成一道银色的萧条。
“这个时节杏花早枯了吧,是我忘了,韩公子,你怎么也糊涂了?”
“不!”韩昕紧紧抱着他,说:“杏花盆栽开得好好的,就在你韩公子内室的窗台上,生机勃然,不会枯的!”
“韩公子,你要记住”,李良珂伸手在泪水与雨水混合的面容上触碰抚摸,道:“枯了一定就扔了,不然归不了尘土,上黄泉路只能带着满身恶臭,永远留不住四月天……”
“什么黄泉路?”韩昕本是个坚毅之人,此刻却泣不成声,“我不准你胡说,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杏花没有枯、没有凋零,不会恶臭的,韩公子带你去看!”他跑起来,践踏的雨水浇落在污浊的泞泥上,汇成繁杂的漩涡,星罗棋布在萧索无尽的长街上。
“廷骁……”李良珂口中又涌出血来,口中不停唤着:“廷骁……”
“我在!”韩昕哭道:“良珂,别怕,廷骁在这儿,廷骁带你去找大夫……”
“廷骁,我……”
韩昕听到呢喃,又放慢脚步,贴耳过去,“廷骁在这儿,良珂,想说什么?”
“廷骁……我想……回家……”
“我……好想……回家……”
“回家?”韩昕不顾一切应着:“好,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回国公府,去见我爹娘,不,是咱们爹娘,咱们回家!”
怀里的人意识越发消散,虚弱地挣扎着说:“良珂不回国公府……良珂要回家……”
韩昕这才明白他说的家或许是远方之地,重说道:“回祈国?良珂,你想回祈国?好,良珂回祈国,等良珂伤好后,我送你去祈国!”
李良珂奄奄一息,闭眼后又见到海棠花盛开的地方,十三载岁月悠悠,他早该想到这一趟生死难测,再难回去。
可是,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发清晰,他想回到梦中那地方,不知如今是否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可惜,这个时节,海棠花也应该都枯了。
他听到哭声和呼唤,越来越大,掩盖了雨声,又渐渐减弱,完全消失了。
“良珂,你先别睡,韩公子有话要对你说,你先别睡……”韩昕疲惫的身躯单膝落地,紧紧抱着李良珂不肯松手,起身后又超前狂奔。
红袍染血,在雨中如一朵艳丽的曼陀罗。
“良珂、良珂……”
韩昕躺在床上浑身无力,睁眼又合上,断断续续,浑浑噩噩。
“怎么样了?”顾夫人问。
大夫道:“夫人不必担心,公子急火攻心,稍作调养就行。”
“有劳大夫了。”顾夫人差人送大夫下去,留在床沿独自轻声啜泣抹泪。
韩昕被发现时浑身湿透,衣服上沾染血渍,昏倒在雨泼中,至今已有一日一夜,仍高烧不退。
萧瑾明日就要启程回祈国,想着再去见见李良珂,到质子府却是什么都没见着,四处打听才知晓李良珂被迁移了地方,至于迁移到何处,尚且不知。
澹台修等了一整日未等到哨箭声响,也才得知李良珂被迁移到了别处,想来还是下手太晚了,如今怕是再难有机会得手。
“请先生准我再见三殿下一面,若知三殿下无恙,我方可安心离去。”
澹台修:“将军何以认定是老夫有意隐瞒了三殿下的下落?”
萧瑾连这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望穿秋水般说:“若连先生都不知,我该去何处见他?”
澹台修道:“萧将军莫急,珂儿再不济也是我大祈堂堂王子,郑王断不会让其在郑国有个三长两短。”
萧瑾又摇头又叹息,担忧道:“郑王昏庸,郑国的官员奸诈狠毒,他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又被识破身份,受禁锢之苦,我如何能放心离去?”
“将军?”澹台修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怎么又在找由头留下来?可是听着又不像借口,他在大祈都不曾担忧大王子二王子的安危,反而寡淡漠然,怎么对三殿下这样上心?
“先生莫再劝我”,萧瑾道:“不知三殿下安全与否,不见三殿下一面,萧某决然不会走。”
“将军你!”澹台修急地咬牙:“将军真要这般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先生这话从何说起?”这儿女情长四字砸得萧瑾心头一颤,如梦初醒。
“珂儿出尘脱俗,确实不同常人……”澹台修压住攻心的急火,带着逼迫道:“万般不是皆是他的错,将军停留的时间越长,他的罪过越是数不清,将来一并清算时,怕他承受不住。”
萧瑾不明白的是,澹台修向来宽厚仁义,怎么偏偏对李良珂管教得这样严苛?
韩昕醒了。
顾夫人没在屋内,丫鬟们也正好出去了,他意识一经恢复,就一路跌跌撞撞直往质子府奔。
“公子?公子!”竹炎端着一盆热水,见着人影立即放下盆追去,可才到门口,人就不见了踪影,便又吩咐小役去请夫人,自个出去寻了一圈,没找着人。
他又回了门口候着,许久,终于见到人回来了。
勾着头,双臂垂在身侧,失魂落魄,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公子!”竹炎和几人连忙上去搀扶,这时顾夫人也出来了,嘱咐说:“快,把公子扶到屋内,慢点。”
韩昕听闻此声,霎时来了生气,噗通跪地,“阿娘,您一定知道良珂在哪儿对不对?”
顾夫人痛心疾首,谁能没想到这样相似的情况会再次发生,可是这次她真的什么也管不了,她发现韩昕时,韩昕在雨中发着高烧,周身没有第二人。
“李良珂在质子府被换了地,是在朝廷手里,昕儿你这又是何苦?”
韩昕神志不清,半天突然明白一件事,李良珂还活着!
竹炎和小役扶他起身,扶到了屋里。
纪言今日又被留在了皇宫。
“太师辛苦了,昨日那场行动干得漂亮。”韩彦锡不让杂人进来,自己整理着床铺。
纪言轻笑,昨日那场淋漓大雨,如同惊涛骇浪,也铸牢了他的威名。
“陛下治理有方,微臣是托了陛下的福、沾了陛下的光。”
韩彦锡喜笑颜开,突然从背后一把将人搂住,纪言猝不及防,头脑一片空白。
“陛、陛下……”
荒唐啊!
他微微一抖,韩彦锡竟贴在他侧脸,软乎乎地说:“太师,朕想要的,从来不是这天下,万里江山、千里疆域,不过是……”
“陛下!”纪言被搂得炙热,浑身不自在,“臣有要事在身,臣想回纪府。”
韩彦锡靠在他背上,“太师……又要回去?”这语气满是失落。
“求陛下恩准!”这一时半会儿,纪言汗流浃背,好在身后人终于松了手。
“臣告退。”
纪言行礼,不敢抬头看人。
“太师!”退到门口,一步之遥,又被叫住。
韩彦锡问:“太师可还记得君臣之仪?”他坐在床沿,衣裳半敞,王冠斜倾,纪言抬眸,竟觉得眼前人不似往常,以往的稚气退了七分,不,是退了十分,退得一干二净,再没了孩童的模样,成熟得再不能成熟,像个来讨风流债的风月老手。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错觉?
“君臣之仪,诸侯之礼,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他谨慎端庄地回了。
韩彦锡含笑:“朕未进一嫔一妾,后宫冷落,太师忠心耿耿,侍君如何?”
纪言心头又一怔,这孩子今日是怎么了?怎么竟说些胡话?
“陛下,是臣考虑不周,臣有罪,臣明日就下令让管事处操办选秀事宜。”
韩彦锡皱眉:“太师要为朕选妃?”
纪言心头一紧,这神色,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立即掀袍跪地,“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