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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雨如晦镜破钗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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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良珂抬眸,“我不知,公子要说何事,我听着。”
韩昕移开眼,握紧双拳,“我为何要费时与你道明白?我没那闲工夫,你现在不走,还要人赶你出去不成?”
李良珂静静立着,半晌淡淡一笑,道:“看来你是知道了,魏文钦这回还真没少下功夫。”
“来人,请这位大人出府!”
李良珂立着,久久未动,待对方再次与他对视,问:“韩公子怎么不问我为何这样做?”他晶莹的眸子像两颗琥珀。
韩昕眼中的深情消散去,留下痛楚和恨意,“你要我听你解释,然后你又说谎骗我?尚书大人聪明过人,想必谎言早已背得滚熟!”
李良珂欲言又止,知他在气头上,杵了片刻,欲转身。
“大人!”凝薇小心翼翼捧着玉壶,这会儿正赶过来,见着二人这般样子,就停了脚步,缓缓行着。
“大人,这玉壶……”
李良珂瞧着玉壶,温柔地碎片记忆浮现在脑海,迟疑片刻,吩咐凝薇把玉壶送上去。
“下官今日是为贺喜而来,礼既已带来了,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温声说,却被一道凌厉的话语打断了。
“带上你的东西立即出去,这礼我不会收!”韩昕指着门外,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凝薇咽不下这口气,气愤道:“韩公子这是什么话?多少人给我家大人送礼他都从未放在心上,今个自己亲自来上门道喜,你却说出这样让人心寒的话?你可知这礼是我家大人……”
“凝薇!”李良珂唤着人要走,这时韩桐匆匆赶来。
竹炎怕韩昕做出些出格的事来,就唤来了韩桐。
“廷骁,发生什么事了?”
韩昕背过面去,楞是没让韩桐见到他的脸色。
韩桐见状猜得一二,上来将韩昕拉到了身后。
“舍弟性子莽撞,无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请尚书大人见谅。”
李良珂不想事情已闹得这般大,行礼道:“是下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慢着”,韩桐虽没瞧见韩昕脸色,但猜得一定不是什么好脸色,便要将方才没说完的话说到底:“可他性子就是再不济,也从不会主动招惹别人,我了解廷骁,他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大人您位高权重,也不必非要为难一个刚上任的官员吧?”
凝薇听这话火冒三丈,大骂:“韩世子怕是没弄明白当下情况,把话说反了,今日不是我家大人为难令弟,而是令弟要赶我家大人出去!”
韩桐哼笑道:“尚书大人真是好本事,带这样一个伶牙俐齿的婢子来亲王府闹事,我看不是来道喜的,是来砸场子的,那又何怪廷骁赶你出去?”
“韩世子你……”
“凝薇!”李良珂及时唤住,他知这丫头定是要蹦出些无礼的话来。
韩昕这时转过身来,想来也同样不想把事情闹大,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哥你别插手。”
“廷骁?”
韩昕绕开韩桐,朝李良珂看去,冷声道:“我们出去说!”
他一把拧着玉壶,拉着李良珂往外走。
他正气着,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劲,李良珂左臂未愈,被拽得生疼,出了府,被这人大力扔出,险些跌倒。
外头又下起了雨,裹挟着轻风,飕飕凉意。
“拿着你的东西速速离去,明日朝堂上,我会与陛下阐明,彻查大理寺那两桩案子!”
李良珂端着玉壶,温婉的容颜上是黄昏落雨的清冷,只问:“公子要与我分庭抗礼吗?”
韩昕俊朗的脸庞上泛着怒火,未言。
李良珂掀开锦缎,将晶莹的玉壶捧在手上,倏尔拔下发髻间的簪子。
“先前并非有意不还公子玉簪,所幸今日总算记着带来了,拖了这么久,抱歉。”
轻风吹来,袭来阵阵寒意,他处在屋檐外,雨水打在他苍白的脸庞,淋湿他额角的碎发,如沾了雨的梨花,他温润如玉地拿着簪子,轻轻送上了对方的手上。
“你知道还最好,也省得我去你府上讨要,你快回去吧,以后都不必来了。”
李良珂抬头看着雨水淅淅沥沥,自嘲地笑着,伸手接着雨水,笑容是沧桑萧索的味道,喉咙间哽咽般地震动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韩昕一言不发,转过身去。
“等等。”
他停步,身后人静默着问:“这玉壶我挑了很久,你不喜欢吗?”
雨下大了,李良珂伸手捧出玉壶,身前人未转身,道:“以后我会尽量避着你,你也别踏进我这儿半步。”
李良珂只觉胸口被抽空了一般,凝滞了片刻,平静与冷淡重新回到脸上,温声道:“玷污了公子眉目,抱歉,我以后不会来了,你放心。”
“你今日就不该来的。”
是吗?是啊,魏文钦说得还不明白吗?
他不是未曾想到,只是这玉壶终究还是送晚了,他想说的话也不合时宜了,他也明知没有退路,可就是想不顾一切地挽留,大约是他真的糊涂着吧,逢上这雨,淋个清醒也好。
“我还是来了,抱歉。”
韩昕的背影仍如往日一样气宇轩昂,只是此刻显得格外落寞孤独,“现在三番五次的道歉?那你又为何要做那些事?你少在这儿假惺惺。”
二人离了一段距离,雨声渐渐盖过杂音,屋檐里的人停了片刻,还是离去了。
凝薇正追出来,见着府中人朝府内走去,剩下李良珂立在雨中,浑身湿透,立即去轿子里寻伞,可找了半天也未找到,喊道:“大人,您快上轿!”
李良珂半步未动,仰面迎雨。
凝薇翻来覆去没找着伞,才想起还放在阁楼晾着,眼见雨越下越大,不停催促着:“大人,快上轿,这雨淋不得啊!”
雨中人久久才移了步子,未去轿子,朝附近的一棵小槐树走去。
“大人?”她清楚这人半点风都吹不得,自己平日更是百般小心,如今这人怎么自己淋起雨来了?
这槐树苗不知是何人所种,雨打风吹,摇曳得厉害,李良珂蹲下,将怀中的玉壶小心地置在一旁,双手扒上土,一点一点地挖着,堆出一方小小的土阜。
凝薇奔过来,见这情况,一时不知要先挡雨还是帮忙刨土,她四处寻着,没见着挖土的器具,便将外衣脱下,牢牢罩着这人,差点喊出小祖宗。
“凝薇。”李良珂浅浅笑着,丝毫未觉着立着的人是满心的担忧。
“这槐树苗柔弱,留它一个,实在孤独,就让玉壶陪陪它吧。”
“大人,咱们先回府,奴婢让人来埋玉壶给槐树作伴?”
李良珂专心挖着土,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笑,道:“埋个玉壶而已,我难道还做不得,你先去屋檐下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大人……”
李良珂神情平静,竟显得格外轻松,温柔地说:“王府不让进去,借个屋檐当是可以的,快去吧。”
凝薇哭道:“大人你怎么了,亲王府的人这样待您,您却糟蹋自己的身体,咱们尚书府怕过何人?您这又是何苦?”
李良珂双膝着土,什么也听不进去,拼命挖着土,发丝和衣裳早已被淋湿,仿若置身于结冰的湖面,丝丝冰寒涌入胸膛,像无数根冰针刺入血淋淋的伤口。
雨越下越大,土阜也堆了一周,李良珂锦缎包着玉壶放进,捧着泥盖上,细细抚平。
他膝盖发麻,凝薇想扶起他,却不见他移动。
“尝着被人恨之入骨的滋味?”他耳畔回荡起魏文钦的那句话,泪珠晶莹,苦涩笑道:“这不就应验了吗?”
韩桐在府内踱步,见着韩昕回来,焦急地上前问候:“怎么样了?”
韩昕低着头,一声没吭。
韩桐连续问了几句,仍未听得回答,见着这人失魂落魄一步步向前迈着,像副躯壳般没有灵魂。
“昕儿,发生什么事了,他对你做了什么?”韩桐跟随进了屋子,眼瞧这失落至极的人渐渐漾出一个微笑,道:“哥,我没事,他不会对我怎样的。”
“你与他?”经历此前几件事情,又从打听的往事来看,韩桐依稀猜出二人关系匪浅,却不知到底是何关系,如今闹到这个地步,也不知是好是坏,不过那人若是因此生恨,他也决不会让他伤害自家弟弟半分半毫。
“哥,大人们都还在吗?我不能去了,你帮我招待他们吧。”
韩桐眉目如雾浓重,“你到底怎么了?你这个样子,为兄如何不担心?”
韩昕六神归位般,凛然正气地掸去了躯壳,稳健有力道:“哥,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大郑铲除弊端,不负景兰君职责。”
韩桐雾色未尽,是涓涓忧愁,道:“陛下赐你大理寺卿副职,正是要你为国除害,对乱臣贼子,怜香惜玉是忌讳,你向来惜玉,你的心,真的放得下吗?”
韩昕的眉宇丰神俊朗,眼角眉梢此刻尽显炯炯亮光,“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