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7】永不复返 Nevermore》HourGlass_S

4、03 置身事内

　　雨开始下起来，起初那阵试探性的雨珠打在地面上，水印的轮廓像一枚镍币。
　　从南部山区发源的隆隆雷声追了上来，在天空中行军布阵。整个下午变得灰暗而迷蒙，空气粘腻，没有一丝风，如同某个圈养热带植物的温室。
　　有这么一辆车，黑色喷漆几乎不反射光线，挡泥板和车门下方满是干涸的泥点，没有牌照，孤独地从洛斯维托里奥唯一一条横贯东西的公路上驶进来。车上三个人，司机穿着白衬衫，没打领带，袖子挽得很高，西装外套系在腰上；副驾驶上那人戴着墨镜，斜靠车门，看着像睡着了，怀里依然紧紧抱着轮廓不祥的携行袋；最后，一个年轻人坐在后排，手指轻轻敲打车窗，腿上放着一把保养得当的PPK手枪。
　　司机从车上跳下来，既没熄火也没拔钥匙，匆忙地把外套穿上，好遮住后腰别着的手枪，接着走进百货商店前的电话亭，在黄页上寻找某个叫杰科布·达文波特的男人。
　　那个人就是她。

　　贝图拉往投币口里塞了枚硬币，只是例行公事，没指望真的有人会接。但就跟这场雨一样猝不及防，电话几乎马上就通了。
　　“你好？”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午睡刚醒来的疲惫与慵懒。
　　“你好，这里是H&H家居装修公司，请问是达文波特家吗？”她背对着电话亭靠街的那一侧，免得让过路客看见她的脸。“是这样，杰科布先生预定了我们的门窗维修服务，但我们的车路上爆了一个轮胎，可能要晚点过去。”
　　“我不知道……”女人茫然地说，“他没跟我说过。”
　　“或许我可以直接跟杰科布说话？”她用指甲敲着电话机锈迹斑斑的外壳。
　　“他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好的，那就到时候见。请问您叫——”
　　“林赛，林赛·达文波特。”
　　“祝您有个愉快的一天，林赛。”
　　她回到车上，狄俄尼正把枪从袋子里拿出来，检查枪栓和弹匣。他点了根烟，手指从灰蓝色的烟圈中穿过。加装消/音/器后，整把步/枪看起来像一把诡异的法杖。
　　“地址是对的，”她说，“看来这位员工显然对公司的反信息泄露培训不够上心。”
　　“你怎么说的？不会又是除虫服务吧。”狄俄尼漫不经心地问。
　　“门窗维修。”
　　“真没创意。”
　　“可以抓活的吧？”文森特突然问。凡是跟他相处时间超过二十四小时的人都会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最好抓活的”，而且不太会考虑反对意见。
　　“是‘尽量’抓活的。目前还不确定我们这位好好先生会不会突然咬人一口。”狄俄尼拉开车门，把枪背在身后，就好像他打算去某个高尔夫球场打上几轮。雨水马上就把他的头发沁湿了。“我会在北边教堂的钟楼上提供狙击掩护，你们两个去见他一面。动静不要闹得太大。”
　　十五分钟后，她和文森特并肩在街边店铺伸出的雨棚下行走，两个人谁也没带伞，西装表面淋得惨不忍睹，回去之后必然要自掏腰包再付一笔干洗费。雨水从排水口反涌上来，灌满了柏油路面上所有的坑洞。一名身披黑色雨衣，穿着长靴的巡警忙着把还没回家的小孩趟水抱过马路，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也没注意到贝图拉停的车早就超时了。
　　“希望他不要抵抗。”文森特说。他一直走在靠外的一侧，雨水顺着下颌线，滴滴答答，落在衣领上。他扎了条黑色领带，所有出席葬礼的人都会选择的那种款式。
　　“最好是这样，不过……”
　　“我们会抓到他的。”文森特打断了她要说的话。店铺橱窗散射出的白炽灯光映进他的眼睛，如同一千个红宝石切面在闪烁。
　　贝图拉想着自己转过了几个街角，再走一段上坡应该就能看见达文波特家那座刷着白漆的二层小楼，一侧是石砌的挡墙，另一侧的铁栅栏上爬满了蔷薇花，可能还有几棵淋得湿漉漉的马尾松。她又意识到那栋房子里应该充满了某种昏昏欲睡的寂静，就像灯里的钨丝暗下来，最终熄灭。而她就是那个打破寂静的人。这种想法让腰侧那把P14手枪变得沉甸甸的。
　　雨越来越大。

　　贝图拉按动门铃，走了调的德彪西《月光》哀怨地响起，原因可能是电路受潮或接触不良。
　　门后响起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接着敞开一道缝隙，一名女子隔着防盗链撑开的小口谨慎而好奇地打量他们俩。
　　“你们是？”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的，H&H家居装修公司。”贝图拉脸上露出最标准的职业微笑，眉头微微挑起。“下午好，林赛小姐。”
　　女人的表情好像在说“我终于明白了”——她的脸色变得煞白——作势要把门关上。站在贝图拉身后的文森特立刻上前一步，用手撑住门。那双涂着紫色指甲油，细长白皙的手几乎没有力气，因而没能阻止他。贝图拉用几秒就解开了防盗链，房门里边的世界第一次向他们敞开，几乎所有家具上都盖着白布，熏香的味道幽灵似的在飘荡。
　　“只要配合我们就好，不会有事的。”文森特低声说，出示塔克斯的证件。但林赛显然没在听。这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或某个不在场的人。
　　“希望您不要介意踩脏了地毯，雨下得太突然了。”贝图拉补充一句。
　　贝图拉在房子里游荡，熟悉布局，寻找可能的出口。她推开二楼书房的落地窗门，看到后面连通着一整条木制廊道，通往更西边迷宫似的小巷。一辆汽车打着灯穿过阴暗潮湿的林荫道，引擎声填满了房屋外墙与挡土墙之间的空隙。她又折到屋内，发现书桌上摆着本敞口的《仲夏夜之梦》，有人给“这一班恋人们便将回到雅典去，一同走着无穷的人生的路程直到死去”这句话底下划了横线。
　　【有人朝你们那移动，符合目标特征。】
　　狄俄尼在无线电里说。
　　【收到。】
　　她重新调整手枪的位置，走下楼梯。文森特依然在和林赛校对之后的流程，他的头发差不多干了，刘海显得很毛躁。
　　“等你见到杰科布·达文波特，他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要提到或暗示塔克斯与神罗。”他说，”如果出现暴力行为，找一个狭小，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藏起来，比如两面墙的夹角，不要直接躲在家具后面，挡不住子弹的。明白吗？“
　　林赛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墙上的某个点看。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连带着脖子上戴的圣母像项链都在微微颤抖，十根手指全都绞在一起。过了几秒钟，她慢慢地说：”他有枪。“
　　这时，一阵大风从空中降临，雨点像绝望的鸟撞在玻璃上。没关好的窗户旁，白色窗帘在暴雨的喘息中鼓胀得满满当当。有人推门进来，抖落伞上的雨水时伴随着沉重的叹气声。

　　杰科布·达文波特是个很好辨认的男人，他刚三十五岁，两边的鬓角便已白得星星点点，头发剃得很短，黑色眉毛阴郁地压在几乎是棕色的深绿色眼睛上，或许是不堪重负，他的眼窝也因此洼陷下去。跟所有在研究部门工作过的人一样，即便是夏天，他也在衬衣外套穿了一件黑色毛衣。
　　他弯下腰，把伞插进雨伞桶里。目光慢慢滑过贝图拉和文森特，再停在林赛身上，眼角肌肉有那么一瞬的抽搐。
　　”下午好，达文波特先生，我们是……“
　　贝图拉还没说完那套关于H&H公司和门窗维修的废话，林赛突然用手捂住脸，靠在沙发上，眼泪顺着指缝一点一点地往下流。她这种行为无异于裁判在运动场上打响了发令枪。杰科布脸上闪过一种近似于顿悟和回光返照杂糅在一起的表情，他踱到厨房柜台旁，摆弄了几下麦片盒子，借由这种方式表明自己没有威胁，接着突然发力，撞开厨房通往后院的纱门，头也不回地闯进狂风骤雨之中。
　　【妈的，他往西边去了，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
　　无线电频道里的狄俄尼抱怨道。
　　贝图拉和文森特看了对方一眼，紧跟着追了上去。
　　外套浸透了风和泥土的味道，眸子里饱含过早降临的夜色，她和文森特像两条猎兔犬似的在昏暗的街道上奔跑。杰科布时不时就会回头看他们一眼，然后立刻转过头去。红灯转绿灯，一辆软顶汽车驶过，三人紧咬着穿过摄政大道，又走了一个街区。杰科布仗着一条捷径甩开了贝图拉二十码。文森特向右拐弯，攀着栏杆跳到另一处人行道，试图在下个路口堵住他。
　　【让文森特闪开，我给他一枪就结束了。】
　　狄俄尼看着热感瞄准镜里近乎重叠的两个身影。
　　【我能抓住他。】文森特坚持。
　　【朋友，你到底什么毛病？】狄俄尼声音中的愠怒正在具象化，【我要求你执行命令。】
　　贝图拉握着手枪，沿着下坡继续追了四五十英尺。杰科布的身影已不像之前那么遥不可及，而是越来越近，跌跌撞撞，身子前倾，时不时就要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文森特敏捷地跳过被风吹倒的几辆自行车，他和杰科布的轮廓都溶解在这场声势浩荡的暴雨中，被梧桐树枝条切割成凌乱的色块。在那时，贝图拉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就是代表任务结束的征兆。
　　然后，枪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