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吃饭了》小岐支支

5、【符4】

　　家里面的死老头在我妈去世不到两年的时候又把一个女人往家里领，美其名曰照顾我。我回家一个手都数得过来，到底是照顾谁呢？说完这句话我就摔门走了，把门边新烫了发的女人吓了一跳，高跟鞋的清脆声和女人夹着嗓子的委屈声一起落下。
　　什么鬼学校到处都禁烟，我边说着边在学校的湖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像个机器人一样毫无感情吞吐着烟气。我发着呆，又好像听见抽泣声，我绕过去看，是一个男生，好像见过但又想不起来。这不重要，果然，漂亮的人哭的时候也很漂亮，我感叹道。眼泪在他白皙的脸滑落的时候，像宝石呢。
　　我看的入迷，不记得背过的手夹着的烟燃尽了，我微乎可微的嘶了一声，起码我认为是，可他还是听见了，猛地转过头来，手很快的擦眼泪。我一时有些尴尬，还有偷窥了他人脆弱的愧疚，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递给了他一张纸，他迟疑了一下，倒也接了。
　　死老头的人不算吃白饭，他被养母带大，是学校花滑队的，不过养母需要很大一笔钱做手术，他拼了命参赛兼职也只是杯水车薪。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那就是出于我窥探的愧疚吧，又或是我妈走的时候我也拼了命的想要挽留，我莫名其妙的去医院替他交了费用。
　　我想起来我妈跟我说过，不要相信男人的眼泪，她就是信了死老头挤出来的两滴泪，死老头才敢在外面出轨那么多年，那我呢？我说不上来，反正，朴成训哭的比老头好看多了这倒没错。
　　说起来也奇怪，后来我放学的路上都有朴成训，隔了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有时候在我前面，有时候在我后面一段，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在我后面走着。后来朴成训跟我说，如果余光有温度，那我一定会感受得到。
　　死老头又一次把女人领回家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了了，一脚踹翻了果盘就走出去了，可是下了很大的雨，我还是固执地大步走着，在雨水彻底模糊视线前一把伞笼了下来，是朴成训。我一时有些恍神，任由他拉着我往屋檐下跑，他脸上也都是水，平时很漂亮的头发也全都贴在脸上，像我第一次见他那样，他给我递了一张纸。朦胧了眼睛不知道是水汽还是眼泪，我接过来，不知道先擦哪一样。
　　后面的一切都很莫名其妙又像是顺其自然，冬夜里回家的路上，我和朴成训一前一后走着，我突然停下来，身后的脚步声也顿了下来。我脑子空空，回过头没来由的说了一句：“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他愣了一下，随即又和我对视着。“好。”声音轻轻的，落在雪里，我们两个都听见了。
　　我比谁都希望雪融，希望春天快来。
　　比朴成训落泪更漂亮的是笑着的朴成训，像春风里打旋落下的樱花瓣，是让人想用手心好好捧起来的存在。我们在樱花树下牵手，他带我见了养母，会在比赛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尾金鱼。走了很久鞋底都是樱花瓣，我说我们成训是要一直走花路的啊。
　　成训很乖，从不发脾气，即使我无理取闹即使是我丢下他一个人走的时候，他也会走上来很切确的握住我的手说我们一起走，用力挥不开的是成训的手和我对他的日渐依赖。
　　养母去世的时候，是我第二次见过朴成训的眼泪，一点一点的落下来，砸进心里面浸湿又泡发。
　　这样的场面我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一如两年前葬礼上的我一样。我说，不要怕，还有我呢。这也是我当时想要听但没人说的话。
　　他点点头却拥得更紧，好像我有一天也会消失不见一样。

　　死老头带回来的女人对我争吵间突然咳出的血惊恐万分，比我先一步瘫到地上。诊断书下来的时候，死老头好像是终于想起了这些年对我妈的愧疚，晚上睡觉前坐在我的床边说着说着自己的眼眶就先红了，要让我出国治疗。我点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我看着窗外，下雪了。
　　和在一起时一样的冬夜里，踩在松软的雪上，我低头看了看两个人已经走出的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忽然松开了朴成训的手。我说，朴成训，我们不要在一起了。他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我，想要在我脸上找到开玩笑的证据。
　　可是我也不说话，咬了牙看他的反应。他还是不说话，安静得只有雪在下。
　　好久好久他才说，为什么。
　　我转过身，怕眼泪掉下来被他看到，往前走了两步又顿下来，好久好久也才闷闷地说了句，就是不喜欢你了。
　　他走上来，像以前那样想要握住我的手，手背擦过的时候我终于狠下心挥开，大步大步地走，走着走着就跑起来，好像怕自己会心软回头牵起他的手。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终于在一个角落扶着树放声大哭，树上的雪落下来，比外面下的要大。

　　我答应了老头出国，老头找了国外最好的医生，又请了好几个护工陪着我，她们每天变着花样蹲在我面前哄我开心，房子里有人声，有每天都换的花，可我始终觉得是一个人，缩在床角看雪落。
　　化疗的时候我总是默念了朴成训的名字，好像这样就没那么疼。可是朴成训，我好疼啊，真的好疼。
　　我听说了他现在是很好的花滑运动员，就应该是这样啊，我们成训，那么好，生来就应该被大家看到。
　　我让护工打开了电视机，又把她支走。
　　一直到比赛结束我也没看到朴成训的身影，揉了揉太阳穴准备点起烟。护工走进来说冬天好像要过去了，院子里的雪融了。看到我夹着烟，很快拿过走上了楼。
　　门铃响了，没人开门。
　　门铃又响了一声。她们在干嘛？也许在把我春天的衣服拿出来，也许在想今天要怎么逗我笑，又或许在打电话给老头告状说我又不听话。
　　或许是医生。
　　第三声门铃响的时候，我终于拖着步子去开门，打开门是一张我梦里出现千万次的脸。我下意识去捂着头，他却先红了眼眶。“对不起。”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又或是两个人都说了。
　　他身上都是烟尘，眼里布着红血丝，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着，说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但是没关系。我找到你了，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成训啊，真笨啊，明明是我抛下你一个人啊。
　　我往院子看过去，雪确实开始融了。成训带着我的春天一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