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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张良韩信 ...

  •   “微臣叩见皇后,恕臣仓猝,恐惊圣驾。”张良对着皇后的背影,拜了几拜。皇后幽幽转过身来,浅云色曳地晨褛上晕开朵朵淡红,白皙的脸庞薄涂了淡淡胭脂。
      皇后扫了张良一眼,张良几乎醉倒。
      皇后泫然欲泣:“妾身是来给先生道歉的。”话音一落,两颗晶莹的泪珠也夺眶而出。见了她这副模样,张良肝胆俱碎。她有什么苦衷,而他又能为她做什么?
      正遐想间,忽然听见刘邦的声音:“朕娶了一个大哭包,又给我生了一个小哭包。”张良如梦初醒,只见皇帝牵着太子,正站在自己面前。
      刘盈满脸是泪,哇哇大哭,扑进张良的怀里:“弟子知错了,请师父原谅盈儿,重新做他的老师。”
      吕雉拭泪:“妾身多次轻慢先生,伤了您的心,妾身无颜再见先生。”
      看着她的脸,张良咽下了千言万语,只喃喃道:“皇后言重了。”
      太子的一张脸在张良的单衣上蹭得干干净净,拽着张良撒娇不止:“师父,师父。”刘邦看着刘盈,满意极了。张良叫苦不迭:“万万使不得。”
      刘盈:“师父,我的好师父。”
      张良惊恐:“陛下,恕臣不能从命。”
      刘邦拍了拍张良的肩膀:“子房,你我相识一场,万事好商量。”
      张良暗暗咬了一下后槽牙,睨了刘邦一眼。
      吕雉适时开口:“妾身开罪了留侯,您不肯教盈儿也在情理之中。盈儿,放开张大人,我们走。”
      张良连连摆手:“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是臣病了,恐将病气过给太子,才辞去太师之位。”
      吕雉:“既然如此,请留侯安心养病,我们从此不再来了。盈儿,上穷碧落下黄泉,妈妈一定会给你请来最好的老师。”
      刘邦一脸黑线:张良本不愿教导太子,皇后又把话说到绝处,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也罢也罢,做皇帝又不是做博士,用不着高深的学问。
      张良恐惹皇后误会,也下定了决心:“臣的病已经痊愈了,只是如今还有些虚弱。”刘邦见状,连忙打圆场:“子房早年随我南征北战,落下了病根。又为了教导盈儿呕心沥血,身体愈发不好了。子房,你我多年知交,盈儿就托付给你了。”张良不回答,悄悄观察皇后的脸色。皇后正在气头上,又见两人腻腻歪歪的样子,说道:“不敢劳驾留侯。”
      刘邦视若罔闻,紧紧握住张良的手:“子房虽体弱,请勉为其难,为太子少傅。”
      张良思虑良久,终于领命。刘邦给刘盈递了一个眼色,刘盈连忙跪地:“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张良苦笑,他和皇帝是过命的交情,教导太子哪有不尽心的!可是和太子相处的一幕幕涌入脑海,不由头大如斗。
      刘盈又怎么不知道他的想法,当即说道:“请师父放心,弟子已经改好了。”
      刘邦也不住点头:“都改好了。”
      张良眼巴巴地看着皇后,皇后一脸高傲,看向别处。张良脸上写满了委屈,刘邦见状,以肘击吕雉:“皇后。”吕雉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张良道歉:“妾身曾多次轻慢留侯,是我的错,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张良受宠若惊,连声说道:“哪里,哪里。”
      回程的马车上,刘邦说道:“朕希望皇后和张良和睦相处。”吕雉正凝视着车窗外,官道两旁的行道树不住后退。只听刘邦说:“如此,朕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她慌忙转头:“陛下!”
      刘邦一脸超脱的神色:“如今天下已定,我的使命完成了。”
      “陛下,不要说这样的话!”吕雉握住他的双手,她把脸埋在他的膝上,忽然想起一句古诗来,于是缓缓说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他笑了:“等你到了我的岁数,我的尸骨已经化成灰了。”吕雉失声痛哭。她不愿失去他,他却以为她嫌他老,故而不住叹息:“傻孩子傻孩子。”
      她伏在他的膝上,鸭青色的云鬟,雪白色的脖颈,他想:如果他们是同龄人,青梅竹马,举案齐眉,是何等的幸福、快意!巧的是,她此刻正在想:倘若他年轻个十几二三十岁,必然看不上自己!两人都有片刻的失神。
      御车沿着官道飞驰,帝后无言,此时的天下,却暗潮汹涌。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在皇权无法辐射的角落里,蠢蠢欲动的是一颗颗野心。不过没关系,他会为了她,扫清一切障碍。
      汉四年十二月,项羽身死。刘邦与彭越合军,驰入定陶韩信营中,夺走他的兵权,迁其为楚王。
      汉五年五月,皇帝还都洛阳,各诸侯王回到了自己的封地。
      韩信的封国是楚,国都为下邳,是项氏的祖籍,韩信恐城中有项氏旧众行刺于己,于是日夜由军队作陪,外人不得近身。
      韩信就国后,先后做了三件大事。其一是寻访昔日接济自己的漂母,召她前往都城。
      老妇万分忐忑进了王宫,大王见了她纳头便拜:“夫人还记得我吗?昔年我漂泊不定,垂钓城下,幸得老人家予我饭干充饥。”
      老妇仔细看了看韩信的脸,往事涌上心头。
      韩信喜形于色,他要昭告天下,当然,他的天下只有楚国那么大。
      作为荆楚大地的王,他的封国足够大,装得下一个男人的荣辱浮沉。扬子江水鸥浙百回,洗得清他过去的伤悲和屈辱。
      整个荆楚大地都流传着这样的佳话:大王年少时曾经受漂母接济,此番荣归故里,报之千金。
      过了不久,他又带着一百个士兵浩浩荡荡地下乡,前往南昌亭。
      原来韩信被淮阴人赶出故乡后,饥寒交迫,晕死在路上。被巡视领地的南昌亭长所救,亭长同情他的遭遇,于是邀他共食。是以韩信在亭长家吃了一年多的饭。
      秦时的六国之人,多保留了周朝的传统:待人以诚,待人以礼。亭长接济韩信,这是韩信给了亭长一个做好人的机会;韩信有了吃饭的地方,也不至于饿死。原本是件皆大欢喜的事,但是亭长的妻子不喜欢韩信。
      韩信平心而论并没有得罪过她,只是女人的第六感让她厌恶韩信。有一日,她提前做好了饭菜,等韩信赶来吃饭时,主人家正在刷锅。
      韩信大受侮辱,从此再未登门。
      如今,韩信摇身一变成了楚王,亭长夫妻心中警铃大作!
      韩信进了门,赏赐了亭长一百钱。他对亭长说:“你是个好人,但是做好事有始无终。”语毕,大笑而去。
      亭长夫妻从鬼门关走过来一趟,惊出了一身冷汗。
      韩信又带着一百个士兵去了淮阴,他的故乡。
      对这个地方,韩信并没有好感。联想到他的早年遭遇,没好感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韩信这个人。
      他走进记忆中的街巷,记忆中漫长的街道如今是多么的窄小啊!
      他受到了汉王的赏识,如今他也封了王,可是这群人还是重复着当年的事,毫无长进!
      他在人群中一眼见到了那个侮辱他的少年,手下心领神会,把人绑到了他的面前。
      当□□着韩信受胯下之辱的少年如今已是青年人,他泪流满面,尿如泉涌:“大王,我如今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五口嗷嗷待哺,请原谅我吧!”
      韩信熟视无睹,青年继续哭诉:“是我当年不懂事,狗眼看人低。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
      韩信不说话,青年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喊大叫:“韩信,你好没有道理!当年欺负你的人绝不止我一个,你凭什么单单跟我过不去!你要抓我,杀我,我认了!整条街,整个县的人谁没有欺负过你,你索性都杀了!”
      韩信的军队听命于刘邦,但是这一百个士兵是他的私兵。这些人敬仰他的天才,也受了他的恩惠。此时听见这样的话语,一个个眼睛都红了,只待大王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大开杀戒。
      韩信笑了,他亲自为青年松绑,对众人说道:“此人,勇士也。我此番回来,正要重用他!”
      “嘘!”众人最后一次当面嘲讽韩信,四散而逃。
      韩信封那个人为都尉,带他回了王宫。他至死,没有踏入故土。
      这里留下了太多的痛苦,在他的身,他的心,他的灵,打上了屈辱的烙印。
      后人以萧何、张良、韩信为汉初三杰,然而时人以彭越、英布、韩信三人异体同功,俱为豪杰。
      韩信这三件事做得人尽皆知,他自以为得以一雪前耻。英布,出身寒微,做过囚徒,做过水贼,脸上还留有刺青,他受过的白眼,吃过的苦头,比起韩信只多不少。众人瞧不起韩信时,英布自认为自己没有资格瞧不起他。如今听了韩信这三件事,英布鄙夷:“淮阴,竖子也。吾羞与之为伍!”
      至于彭越,他性格羞怯,不善言语,对刘邦更是一片忠心。
      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可是这三人性格迥异,命运却出奇地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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