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汉》緋雪非雪

63、项羽之死

　　西楚已然覆灭，项氏叔侄自江东起兵，在吴地各郡县颇有威望。项羽决定带领亲信回到江东，韬光养晦，待到他日卷土重来。
　　是夜，韩信率三路大军，强攻楚营。项羽率八百亲随，向南突围，十万楚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汉军见人就砍，杀死无数楚军。
　　天明之后，汉军清点战场，这才发现项羽突围。
　　刘邦派出五千骑兵，个个都是弓马娴熟的精锐，向南追杀项羽。随后，又秘密派出心腹，西行去请王后前来观战。如今，天下唾手可得，他要她看见自己胜利的样子。
　　项羽一路上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仓促渡过淮水，身后是穷追不舍的汉军精锐。
　　汉王有令：取项籍首级者，赏一千金。并封万户侯，世袭罔替。
　　是以项羽一行人在汉军眼中就是移动的军功，众人骑着快马，举着弓箭，口中大喊：“项籍小儿，拿命来！”
　　汉军越追越近，几度与楚军混战。汉军中人人想要一战成名，封侯拜将。楚军被逼到绝境，再无退路。是以双方战况焦灼，死伤惨烈。
　　渡过淮水后，项羽的八百亲随只余一百多人，身后的五千汉军也只剩下三千出头了。项羽走小道，行至阴陵，下马向一个乡村老者问路。
　　上了岁数的人，脑子发昏，说话也颠三倒四，老人家还没说完，后面的汉军就追了上来。项羽见状，匆匆跃上马背，一溜烟向东南方逃去。
　　固陵东南方是乌江，项羽一行人迷了路，逃到了东城。汉军兵分三路捉拿项羽，先头的队伍已经追了上来，他们举起弓箭，对着楚军密密射去。楚军亦举起弓箭，向着汉军密密射去，双方不时有人中箭摔下马背，在混战中被马蹄踩死。
　　项羽率亲随杀出一条血路，向南急行至乌江。
　　乌江亭长如约等候项羽，浩茫乌江之上停着一百余艘战船，而项羽此时只剩下二十八骑跟随。
　　他的内心忽然升起一股悲凉，还来不及伤春悲秋，汉军又摇旗呐喊冲了上来。
　　亭长催促道：“项王请上船吧，吴地诸郡县，莫不翘首以待吾王。”
　　百余艘船，二十九人，项羽感到了绝望。
　　亭长说道：“汉军没有船只，请吾王速速登船。”
　　项羽举目看向他的随从们，众人脸上都是视死如归的神色。如今败局已定，过了江如何，不过江又如何，难逃一死啊！
　　这二十八骑，是当初跟随项羽起兵的吴县子弟，与他自幼相识。如今汉王已经控制了几乎整个天下，他们即使逃回吴地，率领吴地诸郡县奋起反抗，也不过徒增伤亡罢了。
　　众人均不肯过江，对岸，是故乡，有他们的父母，妻儿和手足。
　　将死之人，谁又忍心拖自己的至亲至爱下水呢？
　　他们调转马头，背水一战，脸上现出英勇无畏的神色。
　　汉军追了上来，他们的箭囊已经空了，此时纷纷抽出佩剑，大喊着杀了上来。
　　楚军拍马迎战，他们的箭也用完了，双方在马上互砍。
　　乌江边上，风猎猎，殷红的鲜血在风中喷薄、凝固。
　　楚汉两军交织，血流成河。
　　项羽以一当十，然而敌人太多，根本杀不完。他身披数十创，眼看着昔日一个个伙伴倒下。
　　桓楚与他并肩作战，两人谈笑自若，如入无人之境。
　　“桓楚，你还记得彭城之战，我们剿了刘季老巢？”
　　“记得。”
　　“桓楚，你还记得荥阳之战，我们打得刘季抱头鼠窜？”
　　“记得。大王还记得成皋城下，刘季指着他的亲爹，要我们分他一杯羹？”
　　“记得，你还记得我们做了五张劲弓，十五支巨箭，涂上见血封喉的毒药，令神箭手射向刘季老儿？”
　　“记得，老头被当心一箭射落马背，还逞能说射中的是他脚趾头。”
　　“是呀，明明射中了他，他却没死。”
　　桓楚不再应声，项羽回头，看见桓楚被斩落马背。
　　“桓楚，桓楚！”他双目赤红，字字泣血，“此天亡我，非战之过也。”
　　汉军穷追不舍，齐声喝道：“项籍，拿命来，拿命来！”
　　项羽连连后退，此时只有三五名楚军了，他的气数尽了。
　　项羽退至江边，把自己的坐骑交给了乌江亭长：“此马名乌骓，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是我最爱的伙伴，也是我唯一的牵挂，请您务必善待它。”
　　“请大王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它。”亭长感动得哭了出来，牵着马上了船。
　　最后一个楚军阵亡，汉军冲至乌江边上，纷纷摩拳擦掌。
　　“谁拿到项籍的首级，汉王就封他为万户侯。”
　　“成败荣辱，在此一举。”
　　“冲啊！”
　　项羽看向汉军，其中就有不少从他的阵营里过去的叛徒。
　　这些卑劣小人，不配玷污他的尸首。
　　项羽抹了一把脸，擦去眼角的血迹，他面对着乌江，拔剑自刎。
　　夕阳残照，碎金点点，点点碎金中染上了鲜红的血，一代枭雄倒下了。
　　亭长对着项王的尸首遥遥作揖，马儿看着主人，泪水一颗一颗滚落。逝者以已，一人一马乘舟而去。
　　汉军兴奋地尖叫：“项籍死了，项籍死了，快，砍下他的头颅。”
　　万户侯只有一个，他们却有三百来人。众人抽出配剑，向伙伴砍去。从天亮杀到天黑，从天黑杀到天亮。
　　这群长途跋涉的勇士们，他们的马儿都口吐白沫，不堪重负。他们的佩剑都卷了刃，不堪厮杀。他们一次次劈开伙伴的身体，推下去，钻出来，如今已无力再战。
　　利益当先，他们终于决出了最后的获胜者。
　　这个幸运儿手脚并用，爬到项羽身边，抱起了他的尸体。
　　死人堆里突然跳出了一个人，扯住项羽的腿。
　　两人双目圆睁，青筋毕露，使出洪荒之力争夺尸体。
　　“刺啦”一声，项羽的一条大腿竟然被生生扯了下来。
　　千两金，万户侯，这下子谁也捞不到好处。两人相对微笑，笑着笑着泪如雨下。
　　这时死人堆里又跳出来一个人：“小弟有一妙计，不如我三人携带项籍的尸首前去见汉王，平分这万户侯的爵位。”
　　先前的两人面露难色：“这......”
　　“汉王是仁义长者，他能够体谅我等的难处。”
　　“你是何人？”
　　“小弟杨武，随汉王久矣。大王信得过我。”
　　“好，这是你的军功。”一条大腿被丢了过来，杨武笑纳之，三人互通名姓：是杨喜、王翳、杨武是也，遂结伴同行。
　　路上遇见了吕胜、吕马童兄弟二人带领第二波追兵前来。
　　兄弟二人勒住缰绳，笑道：“见者有份，见者有份。”他们身后的亲兵也架起了弓箭。
　　杨喜不情不愿地跺下项羽的两条胳膊，递给兄弟二人。
　　兄弟俩喜笑颜开，护送三人抄小路前往汉王的大帐。
　　刘邦正襟危坐，在大殿正中下棋，吕雉温驯地伏在他的膝上，一脸濡慕地看着他，两人俱是居家服侍，气定神闲。
　　帐外守军层层通报，五人各持项羽一肢，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
　　刘邦冷哼一声，继续下棋。他左手持黑子，右手持白子，互相颉扛。
　　五人稽首跪拜，小心翼翼拼凑好项羽的全身，请汉王过目。
　　刘邦站起身来，抽出挂在布墙上的宝剑，亲自砍下项羽的首级。他穿着一件霜地色锦袍，暗红的血溅上下摆，开出朵朵小花。
　　刘邦执剑，一脸骄矜：“天下，从此是朕的了。”
　　吕雉整了整鬓发，走到他的跟前，躬身行礼，娇滴滴地笑道：“祝陛下一统江山，千秋万岁。”
　　帐中众将士纷纷跪拜，口中高呼：“陛下万岁，万万岁。”
　　刘邦脸色稍霁，看向五人：“是你等同心协力，杀了项籍？”
　　五人正愁如何向汉王解释，想不到他老人家竟如此通情达理，个个如小鸡啄米：“大王圣明，陛下圣明，就是您说的那样。”
　　刘邦和蔼地说：“既然如此，朕就将黄金和爵位一分为五，赐予尔等。”
　　五人喜出望外：“臣等谢恩。”
　　刘邦颁下口谕：“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他又令随从般来一千金，分赐五人，并许诺：“待朕平定天下，登基为帝。尔等即刻前往封地就职。”
　　项籍已死，汉军奉汉王之令，诛杀全部楚军，余者共八万众。
　　其间有个叫钟离眜的，是韩信昔日好友，韩信收留了他，给他换上汉军的衣服，藏在自己的军帐中。
　　项籍的数名姬妾，也被屠杀，其间有一美人名虞，据说是项籍的爱姬，时为汉王五年正月初（前202年）。
　　楚军全军覆没，韩信拔军，前往定陶。刘邦拔军，与彭越同行至谷城。鲁地，是项羽的封地。刘邦虽定天下，鲁地不肯降。汉军将项籍的首级挂在城楼上示众三日，鲁地投降。
　　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宣称项籍此人以下克上，屡次背主，他所建立的西楚政权是无效的。以怀王熊心曾经封项籍为鲁公，故而汉王以鲁公之力安葬项籍。
　　短暂的葬礼之后，刘邦用一口小棺材装了项籍的尸体，草草下葬。又把他的头颅风干，涂以清漆，挂在城楼上示众。
　　刘邦和彭越又率军前往定陶，在此封彭越为梁王，都定陶。夺了韩信的兵权，迁韩信为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