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汉》緋雪非雪

26、巨鹿之战（上）

　　为今之际，楚军需要渡过黄河，再渡过漳河，从背后猛攻章邯大军，切断王离大军的粮草供应，如此才可以险胜。
　　项羽下令：“宰杀全部战马，渡河！”
　　众将士饱餐了一顿马肉，士气大振。
　　蒲将军和英布窃窃私语：“将军是疯掉了吗？”
　　“军令难违，横竖不要你我送死，由他去吧。”
　　连绵的阴雨是天然的掩护色，五万楚军横渡黄河，竟然无人察觉。楚军又南下渡了漳河，绕到了章邯大军的背后。
　　项羽命令士兵携带三日干粮，凿沉船只，砸破釜甑，一应锱重，尽数投河。
　　蒲将军问道：“三日之后，我们吃什么？”
　　项羽拔出宝剑，往不远处一指：“前方是章邯大军，他们就是我们的粮仓。”
　　项羽大喝一声：“冲啊！”
　　众士卒大喝：“冲啊！”
　　日已向晚，薄雾冥冥。没有退路的五万楚军向着章邯大营袭来。
　　章邯虽然久经沙场，但是他此刻带的是押运兵和后备兵，一群人相安无事竟三个月，突然遇见从天而降的楚军，顿时手足无措。
　　在前线冲锋惯了的楚军打起这些毫无作战经验的秦军，犹如砍瓜切菜，一个个以一挡十，神勇无比。
　　楚军从下午杀到深夜，越战越勇，章邯还在前帐中辛苦算账，浑然不知后方已经起火。
　　“我们将军真是六艺俱备的君子，百德皆善的丈夫。”副将赞叹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没什么可夸耀的。”章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以为意。
　　“若是始皇帝生时，凭将军的战功赫赫，足以尚公主。”副将恭维道。
　　章邯称得上是战功赫赫，他率领的是大秦的郦山军，一群从天下各地征集到咸阳服徭役的贫苦子弟。
　　章邯原先是郦山庶卒的督军，因为他御下宽厚、仁慈，众人都发自内心的爱戴他。
　　自始皇帝崩殂于沙丘，六国旧地的反秦运动由幕后走上了台前。章邯率领郦山军，西出函谷关，把山东六国打得抱头鼠窜。
　　若是始皇帝生时，凭借皇帝陛下的知人善任，以及章邯的英勇善战，六国何足惧？！
　　可惜现在在位的是二世胡亥，他没有给过章邯任何优待和赏赐，章邯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连个在皇帝面前给他说好话的人都没有，他所能依仗的唯有郦山军。
　　两军交战，哀嚎遍地，火光冲天。这是秦军围困巨鹿，也是齐魏赵楚那些将领们找乐子的来源，章邯见怪不怪，只是这次的动静未免有些大了，仿佛就在耳边。
　　章邯感到不对劲时已是深夜，他的二十万大军只剩下了十万不到。
　　“将军，快逃！”浑身是血的士卒闯进营帐，气喘吁吁道。
　　“我们的军营被袭，后方人众尽被屠杀。”
　　“众将士莫慌，随我应战。”事出突然，章邯持剑走出大营，紧急动员将士。
　　百余骑楚军呼啸而过，“将军莫送，我等借路讨伐王离。”骑兵们哄笑着离去，他们骑的是章邯大军的战马。
　　章邯愤恨不已，只能骂骂咧咧的鸣金收兵，清点损失。
　　战马物资已经被楚军劫掠一空，抢不走的锱重被就地烧毁。军营里死伤无数，烟尘滚滚，楚军人马已经扬长而去，顺手放了一把火，把秦军的粮仓全部烧了。
　　章邯连忙组织士卒救火，好在驻军紧邻着黄河和漳河，没有酿成巨祸。
　　各国军队见秦军的营帐中火光冲天，纷纷好奇，却见巨鹿城下，楚军从天而降。
　　隔岸观火的诸国将领啧啧称奇：
　　“宋义那个怂包，何时变得如此英勇？”
　　“主帅高高的个子，没有长髯，他不是宋义。”
　　齐国和楚国接壤，俱是大国。田氏族人又多，此时诸田公子正挤在瞭望台上往巨鹿城看去。
　　“我认得他，是项籍。”
　　“项家没人了，怎么又冒出个项籍？”
　　“他是公子羽！吴越名士，我五六年前与他有一面之缘。”
　　“想不到他还会带兵打仗哦。”
　　“子羽，他是我们田齐的女婿。”
　　此时项羽率领的楚军五万人对战王离、涉间的二十万秦军，地点在巨鹿城，双方俱是精锐之师。
　　第一战，楚军胜出。
　　第二战，楚军胜出。
　　第三战，楚军胜出。
　　第四战，楚军胜出。
　　第五战，楚军胜出。
　　巨鹿城下，黄河之涘，秦军和楚军从天黑战斗到天亮，又从天亮厮杀到天黑，大战了三夜两天，楚军势如破竹，节节胜利，秦军补给不足，士气低落，然而胜在人数众多，积威由在。
　　诸国将领一个个看得入了迷，纷纷赞叹：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乱斗啊！”
　　田氏公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我们要不要下去帮忙？”
　　“你傻啊，万一楚军落败，我们就成了俘虏。隔着黄河天堑，秦军即使胜了，我们也有逃跑的机会。”
　　“兄长英明若此，实乃我田齐的福分。”
　　第六战，楚军胜出。
　　第七战，楚军胜出，此时秦军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只剩下了三五万人马。龟缩在巨鹿城里赵国众卿相和那个窝囊废赵王已经装束整齐，纷纷站在城墙上指着秦军破口大骂。
　　“章邯，你偷袭我们赵国，死有余辜。”
　　“章邯，你拆了我赵国国都，寡人与你不共戴天。”
　　“大王，大王稍安勿躁。”左右扯住赵王的衣袖，示意他少说几句。
　　“你们不要拦着我，寡人要骂死他。”
　　“大王骂错人了，他不是章邯，是王离。”
　　赵王面露尬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走开了，齐国的军营里传来震天动地的呼声：
　　“楚军主帅可是子羽？”
　　楚军隔着黄河大声回应：
　　“然。”
　　“齐将田都，来助子羽。”齐国阵营里跳出一员小将，身后跟着两万精兵，众人摇旗呐喊，声势浩荡地渡过黄河。
　　楚军士气大振，越战越勇。
　　秦军方寸大乱，军心涣散。不足三五万人，被逼退到了巨鹿城下。
　　赵军也不甘示弱，从城墙上往下投掷石块，赵王昂首挺胸，指着秦军诸将破口大骂。瞧他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如果不是各国都目睹了秦楚两军的激烈交战，还真以为王离的二十万大军是被赵王骂死的。
　　是日深夜，秦军不足两万人了，且弹尽粮绝。
　　项羽高声喝道：“秦将王离，还不束手就擒？”
　　“我王氏世世为秦将兵，我祖父王翦，为始皇帝征战四海，我家一门四侯，荣耀至极。我王离自当为二世翦除逆贼。”王离高声喝道。
　　“我项氏世世为楚将兵，我祖父项燕，是楚国名将，声震海内。我叔父项梁，是吴楚豪杰，六国勋贵争相与之交好。我项籍，以十日之期横渡黄、漳，解巨鹿三月之围。王翦的孙子向项梁的孙子投降，不算是辱没门楣。”项羽高声喝道。
　　王离犹豫了，项羽对着副将说：“取我的弓箭来。”副将取来项羽的长弓和羽箭，只见项羽将长弓拉满，“嗖”的一声，王离的副将翻身落马，啼血而亡。
　　“我不杀将军，是为怜才，也是仰慕君家的声望，不让名将的血脉从此断绝。王离，暴秦气数将尽，你还不投降吗？”
　　项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灯火幢幢下他面容俊朗如同战神。王离犹豫了，身后是行将就木的大秦帝国，眼前是年青俊美朝气蓬勃的楚国将军。
　　项羽定定地看着王离，漆黑明亮的双眸犹如天上的恒星。
　　最终，王离翻身下马，卸下了战甲，放下了佩剑，双手举过头顶，缓缓走到项羽的面前，双膝跪地以示臣服。
　　项羽高声喝道：“放下武器！”
　　两万秦军齐齐卸甲，佩剑和戈矛落地声如同金石。
　　涉间，是王离麾下的一名将军，他不愿投降，更不愿下跪。他点燃了火把，在自己四周画了一个火圈。
　　王离见状一跃而起，大呼：“涉间，涉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涉间回道：“壮哉我大秦，士可死，不可辱。”
　　项羽也翻身下马，对王离耳语一番。
　　王离说道：“涉间，楚国许你高官厚禄，项将军还要送你两名美姬。涉间，你尚未娶妻，还没有留下自己的血脉，这么死了不值得啊！”
　　涉间：“多谢将军，您的好意我心领了。秦师败局已定，良禽择木而栖实乃天经地义。涉间资质愚钝，不足以侍奉将军，愿到九泉之下追随始皇帝与大秦的先王们。”
　　一言既出，万众默然。
　　人的一生本就有千万种活法，千万种死法，有人成功，有人成仁，有人一事无成。涉间只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不干涉他人的选择。在那个一瞬间，在场的数万人都钦佩他的人格。
　　涉间对项羽说道：“涉间有不情之请。”
　　项羽：“可。”
　　涉间：“请将涉间的尸骸葬入黄河。”
　　项羽：“然。”
　　浓烟滚滚，涉间再不发一言，他的衣裳，头发和皮肤都暴露在火光中，他的身体在火焰中融化，他把自己烧成了清灰，没有留下尸骸。
　　骂骂咧咧的赵王闭上了臭嘴，看着活活烧死的涉间，泪流满面。
　　王离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项羽眼中亦有泪光闪烁，他轻叹一声：“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