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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

  •   “这块同心佩上的样式一看就是从宫里出来的,你一个王府低贱的浣洗女婢,怎么会有这么尊贵的东西?”

      叶疏影喉间发不出一声沙哑的驳声,她连眼皮都懒怠抬起。

      堂上的幕府长史手上的兽鞭清脆落下,恶狠狠道,“本官已查出,你上个月还是宫中柳贵妃身边的女官,次月就被发配到这燕王府里。你将宫中皇帝的东西偷来王府,是柳贵妃想栽赃给燕王,是不是?”

      叶疏影用力蓄了口唾沫,干涩的喉间仿佛被千万根针刺着,艰难地滚动,“......我没有。”

      “你倒是个硬骨头,本官的私刑用了个遍,还是撬不开你那张诡辩的嘴!”

      火辣辣的伤口暴露在污浊的空气中,叶疏影只觉得浑身的皮肤都像被虫蚁啃噬完了,只消一场雨一阵风,就能把她这张虚架的人骨吹散。

      又是一鞭,落在叶疏影的后背。

      长史冷哼一声,“你倒经得住刑,就是不知道你那妹妹经不经得住!”

      叶疏影眼前被团雾般的黑暗笼罩,她恍惚又回到了那天。穿着圆领大襟间色裙的女娃娃在春日煦风中,在烂漫春花下,头顶上的双鬟调皮地朝着她一蹦一跳,笑的那么美好。娘亲在厨房忙活的身影,炊烟中的香气飘散到她和父亲面前来,于是女娃娃被抱起,三个人飞奔到母亲身边。

      叶疏影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盈满,落下,她不停调息,试图制止它。

      她咬着牙道:“我妹妹早死了。”

      长史从怀中掏出一卷卷轴抻开,狐疑地看着满脸痛苦的叶疏影,“还敢撒谎!你妹妹在你三年前入宫之后,便被人送入了教坊司。本官念你一介女流,只要你认罪,你妹妹不会受你牵连。”

      叶疏影头脑混乱,长史说的字字句句皆在眼前摇晃,她顾不得真假,拼命地想捉住其中一点疏月还活着的消息,可耳边的蜂鸣似夹杂着女童的哭喊,又将她裹挟进残酷的记忆中去。

      “疏影,其实你不必执着考取女官,只要你日后嫁得一个好婿郎,爹就算今日死了,便也能心安地下。”叶九龄的身体已经发凉,却还不肯将头垂下去,苍老的目光执着地流连在女儿脸上。“别哭,疏儿,爹没事,不过三十板子......你要,要将疏月抚养长大,否则你娘会怪罪爹的......”

      长史手中的惊堂木连敲三下,将叶疏影从幻梦中惊醒。

      她喉间干涩,滞涩着问:“你是说叶疏月还活着?”

      长史横眉倒竖,“本官还在审你,你倒睡着了,难不成这刑法还真给你当成痒痒挠了?来人,取本官令牌,去把犯人押来,本官不信治不了你!”

      叶疏影仿佛病中惊醒,使尽浑身的力气挣扎着爬到长史脚下,“别动她......我认罪。”

      长史冷哼一声,将供状扔到她跟前。

      叶疏影的指尖被匕首划破,朝着状纸压了下去,涌出的血液太多,洇透了纸张,她呆滞地盯着纸上所书,上边白纸黑字,清楚写着她叶疏影与叶家的平生。

      【元狩一十八年,寒门叶氏叶九龄参加春闱,两年后他以探花之名入宫面圣,帝少皞委任其为太傅,三年后,太子谋反,叶九龄及夫人立斩,家族男子一律流放......】

      叶疏影鼻尖酸涩,当时她与妹妹年幼,个子还不及车轮,不符合北漠杀头的规矩,便死里逃生,妹妹也在当时与她分散,至今没有音讯。

      “哼,你爹是前朝谋逆,我且不论你一个戴罪之身是怎么攀附上的宫中贵人洗脱贱籍。你如今居然胆敢陷害燕王,就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她苦笑,从她进了这燕王府伊始,便没有想过自己能有幸活下去。叶疏影在宫中十年如履薄冰皆是为柳贵妃办事赴汤蹈火。原是她为感念贵妃恩重,可贵妃却因为皇帝在她身上停留几许的目光,便将她丢到了这燕王府。

      柳如兰出身高贵,是一等公侯府柳伯卿的嫡女,柳伯卿又是太后旁戚,柳如兰未出阁时便常出入宫中,威望与寻常妃子不同,故而她能在背后操纵自己入这燕王府。

      可熟悉朝堂的都知道,如今的臣工入朝后都自动归为两派,一派是柳伯卿为首的众多太后与皇后的亲戚旁系臣工,另一派则是以燕王为首的保皇派,他们大部分都是跟着先祖一路打江山过来的,最不愿见到的便是皇后夺权,江山易姓。

      叶疏影没想到十年后,她还是被这桩谋逆案牵扯了进来。也许这就是她叶家的命,可若疏月还活着,她势必得活着出去见她一面,这样就算她死了,九泉之下也算与父亲有个交代。

      她踉跄着起身祈求,“让我见见她......”

      没等她说完,身后的小吏一掌将她劈晕,随即麻袋便将她整个人套了起来,几个人利落地将她运了出去。

      长史从地上捡起状纸,鄙夷地盯着她被拖走的血迹,“你是个什么卑贱种子,还配提条件?”

      话毕,一双乌皮靴便晃入眼帘,随着目光上移,能看到来人腰间革带悬挂着的白玉璃纹兽佩。

      长史连爬带滚从高座上下来:“爷!”

      男子身子颀长,声音清冷自上而下,在这空旷牢房中犹如世外之音,“方才那个是宫里柳家的人?”

      “她并未口述,可方才已经画押认罪了,这是她的供状。”

      长史递上满纸污秽的供状,对方并未接过,只一目扫过后,便抬脚离开。

      长史望着他离去的青色背影,不觉心口一松。

      ***

      叶疏影被拖出了内三门,又跨越了六道门,才真正出了燕王府。

      刑吏将套住她头的麻袋解开,叶疏影才刚感觉肺腑重新活了过来,连人带袋儿便裹挟着被丢进地上的大坑,满地的尘土迎头朝她扑来,连咳嗽一声都做不到。

      “……住手。”几日未进米水,她连呼声都细弱蚊蝇。

      她要活,她不能死。

      被刑罚绞烂了的十指麻木地往上刨土,已经深入坑沙中无法动弹的双脚也在拼命地寻找一丝缝隙。迎着漫天尘沙,她不忘用猩红的眼睛死盯着上头那宛如地狱鬼差般的人。

      几个刑吏面如死灰,动作利落。他们早已习惯了她这种将死之人的无用求生,宛如落水的蝼蚁,殊不知越挣扎,只会越快陷入死亡的泥沼。

      耳边渐渐响起蜂鸣,叶疏影眼睑上翻,牙齿已经将下唇咬破,还是无法驱散眼前仓促聚集的白斑。她就像被燃尽了的灯芯,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清明和湿润也被老天残忍抽走,她感觉自己就要遁入虚无。

      昏厥前,她恍若见到了妹妹。

      她长高了,还梳着齐腰的垂云流苏鬟,鬟上别一只素雅累丝银珠钗。从前与粉团子一般模样的脸蛋也舒展开了,那双狭长凤眸与自己越发相似,只是眼波流转间,潋滟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妩媚多情。

      漫天尘沙下,她似乎是朵不晕污秽的白莲,浑身散发洁白莹润的光泽。

      “.....月儿,你来送姐姐了。”

      她嘴里呢喃着,想让她再靠近一些。

      刑吏倏地丢下她的判签,准备封土。夯实的判签砸在头上,叶疏影猛地咳嗽几声,一颗血粒咳出几尺外,正正落在一双乌皮靴上。

      来人垂眸,冷眼瞧着洇入靴面上的污秽。忽的,一双柔夷轻轻拭去那点朱红血迹。

      女子起身浅笑,水汽氤氲的眼睛里满是纯真,“绥之哥哥,您让妾来见此人,现在人已经见过了,咱们还是走吧,此地污秽不祥,不是您的身份该来的。”

      燕承霄眼中闪过笑意,眉眼都温和了下来,“不想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么?”

      疏月摇头,“她长得与妾相似,可妾不记得她。”

      燕承霄朝叶疏影看去,她正狼狈在沙土中。眼里的温和宠溺渐退,“不记得便罢了,左不过是个罪臣之女。”

      天幕之下已经聚集了几只西北猛禽,正虎视眈眈地朝着她,盘旋降落。

      妹妹淡漠的眼神也跟着投射过来,心头的血似乎已经被这夯实的土挤压地不再流动,叶疏影四肢开始发冷,但眼神逐渐清明,她认出了疏月。她不能死,她答应过爹,要照顾好妹妹。

      刑吏上前:“爷,该封土了,请您和疏月小姐回......”

      “王爷!”这声呼喊,叶疏影用上了全部的力气。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男人脚步顿了顿。

      “留妾一命......妾是柳家的人,妾愿倒戈为殿下赴汤蹈火!”话毕,叶疏影几乎将肺都给咳了出来。

      燕承霄回头,那张与叶疏月相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秋水般的眼底氤氲着莫名而来的勇气,似一张密织的巨大的网,要将所有被她直视过的人吸进去。

      叶疏影不想放弃这唯一活命的机会,可眼皮却越来越沉,眼前的清明黯淡下去,直至点点的黑斑侵噬她眼前的一切。

      她晕了过去。

      燕承霄感到一丝玩味,他生来爱走险,而往往他都笑到了最后。

      “将她她挖出来,送去潜龙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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