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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忆少年与我苦周旋(1) ...

  •   “……当真?”纪怀生仔细打量着宋时瑾的神色,似要从那轻松面容中挖掘出丝毫的不对劲来。
      这人是真的很不好骗啊。
      宋时瑾暗叹,一边笑着点头,一边袖中的手悄悄动了。
      那就直接把人请出去吧。
      灵力流转间,宋时瑾对着纪怀生的胸口就是一掌拍出!
      毫无防备之下,纪怀生被宋时瑾一掌击飞了出去,当下便有些愣住了。
      对上纪怀生受伤中还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宋时瑾下意识觉得有些心虚,但思及自己怎么说也算是救了这人,便不再顾虑其他。
      冲纪怀生歉然一笑,宋时瑾便转身踏进那暗红迷雾之中。
      前路如何尚且是未知之数,自己又实在没法放着这么个定时炸弹在眼前视而不见。
      既以浮望禅院的名义接了这案子,那便当有始有终。
      荡尽天下不平事。
      对吧,师姐。
      宋时瑾深吸一口气,脚步也更坚定了几分。
      从前千机道收录的古籍有过记载,噬魂血阵的运转,依赖的是吞噬生人的血肉神魂,因此不能把人杀了再丢进来布阵,必须神魂皆在才能作数。
      而这血阵困住生人的方法,则非常简单粗暴。
      暗红色血雾在吸入之后,便会摄人心魄,将生人的意识一分为二,一半作为本体,而另一半则会幻化成为自己最为纯净极致的情感与本体对峙。
      如此,则会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生者陷入自己的情绪情感而挣脱不得,被活活拖成血阵的养料。
      第二种,本体与化身相斗,而无论何者胜出,伤及的都是自己的神魂,神魂残缺者更难破阵。
      在提到这噬魂血阵的时候,宋时瑾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这阵——没有阵眼。
      通常来说,阵眼,乃破阵的关窍。
      而在噬魂血阵之中,对于每一个入阵者而言,自身即是破阵之法。
      换句话说,每个入阵者,就是阵眼本身。
      这也是为什么,在意识到广元杀阵是噬魂血阵之后,宋时瑾也没有做任何措施防止自己吸入迷雾。
      破局之法,唯有以身入局。
      抬脚迈进血色迷雾中,宋时瑾只觉得广元府似是又换了天地,似乎永远走不到头那样。
      对于从前只在古籍中见过而未曾有过实践的危险阵法,在警惕之余,宋时瑾也生出了几分兴奋与好奇。
      不知道与普通的幻境迷阵有何不同呢……
      正走着,宋时瑾注意到,面前的迷雾颜色淡了。
      带迷雾中的血色隐去,白雾也消散的瞬间,宋时瑾抬眼,满心只觉得清明。
      面前视野一片开阔,仙山高耸间,似有天宫楼阁隐于云间,端的是一方世外桃源好所在。
      这是宋时瑾过往十几岁的年光里,最为熟悉的地方。
      千机道。
      眼前熟悉的景色让宋时瑾无端觉得有些眩晕,心道可能是那噬魂血阵抽走的一半神魂所致,略定了定心神,抬脚便向她从前的居所处寻去。
      既然对峙,那便要找到自己的另一半神魂。
      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感情。
      ————
      另一头,被宋时瑾一掌拍出广元府后,纪怀生咳了两声,颤颤巍巍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咬牙就要再追进府里,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怀生?”
      纪怀生回头,果然看见了站在一户富庶人家门口,不知道要去哪的千淮。
      千淮看起来和进城分开时又有不一样,主要……表现在容饰上。
      此刻的千淮,眼前蒙着条绸带,手里拉着一个挂了很多布条的魂幡,手里掐着一把朱砂黄符,看起来像极了骗人的神棍,只是千淮这人一向信念感极强,神色肃穆,滑稽间也当真有些唬人。
      “大师认得此人?”
      门户里,有一戴孝男子鬼鬼祟祟探出个头来送千淮出门,只是神色紧张,似乎对踏出门这件事情感到异常恐惧,也只站在门里相送,看见纪怀生这个陌生人后,一时间更加警惕道。
      “不认识。”千淮笑道,说着指了指自己眉心间的地方,手里像模像样掐了个指决:“天命推演,得知此人姓名而已。”
      “……”
      纪怀生没眼看千淮这个样子,转头就要走。
      “大师当真神降!”那男子激动道:“大师以后常来啊!”
      “自有定数,自有定数。”千淮故作神秘道。
      那男子听了,更是感激地摸出一锭金来。
      “这是做什么?”千淮接过东西摸了摸,忽然严肃道:“俗物!”
      “是是是!”那男子忙道:“大师莫推辞了,一点凡尘心意。”
      千淮推拒一番,最终看似无奈地收下了。
      见千淮收了钱,那人方放心地又躲回院子里去了。
      “时瑾呢?”
      院门关上,千淮方收了那副深情,轻笑着持了魂幡叮铃咣铛走过来,左右不见宋时瑾,方才有些感叹:“又被丢下了啊……”
      “闭上你的嘴。”
      纪怀生忍无可忍道。
      对这人的坏脾气见怪不怪,不过看着面前一门心思就要冒冒失失又闯进广元府的纪怀生,千淮撇撇嘴,好心提醒。
      “既然扔下你,人家肯定有自己的考量,你别是进去又添麻烦……”
      “她骗了我。”
      纪怀生充耳不闻,站在原地定定道:“她说她有办法,然后又打我出来,那里面……一定很危险。”
      “危不危险跟你关系也不大啊。”千淮修长指节有规律地在魂幡杆上敲打着:“危不危险的,你不也帮不上忙吗?”
      千淮这话没留什么情面,毫不客气的同时,倒也话糙理不糙。
      纪怀生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皮耷拉下来,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指,眸中掀起一阵暗涌,却是极致的厌恶。
      他感受着自己体内断断续续像漏风一样渗透的灵力,缓慢流转间却在重要的关节经脉处节节断开。
      无能为力,失败至极。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用啊。
      怔愣着抬眼,千淮瞧见纪怀生一丝光亮也没有,似乎要湮灭一切的漆黑色瞳仁,当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还要去吗?”千淮凝眉道:“那个里面有……”
      纪怀生的身影停在原地片刻,又倏的动了,带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决绝。
      那道身影并不停下,跌跌撞撞间没有什么身法可言,看起来笨拙又狼狈。
      总之一定很不好看。
      “我帮不上忙。”纪怀生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声音却还留在千淮耳畔:“也不想给她添麻烦。”
      “她很厉害,比我厉害很多。”
      “我只是……不想她一个人……”说着,纪怀生似乎被自己的说法逗笑了,摇头低笑间,语气似有自嘲:“不,不是她。”
      “是我,是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我不要再被丢下了。”
      说着,纪怀生头也不回,飞身扑进了广元府内,消失在暗红色的血雾中。
      “……神经。”
      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人送死,千淮一时间也有些无语。
      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呢,忙活了一天打探点东西却没人感兴趣——那广元府里有东西啊!
      “都有病,一个两个都有病!”
      拄着魂幡,千淮骂骂咧咧也跟着追进那迷雾中。
      ————
      千机道中,修竹林外。
      宋时瑾凭借着从前的记忆推测着自己的另一半神魂可能会在的位置,顺便根据一路走来树木的年岁推测自己这幻境的时间。
      得出的结论是,大约是回到了自己十来岁的时候。
      修竹林上有自己同师姐师兄玩闹时刻画的涂鸦,位置不高,图案也稚嫩。
      是自己刚被接进千机道不久的时候。
      青竹叶有些生涩的气味被微风裹挟着袭来。
      仿佛能掐出水一样的青嫩气味。
      就像那些好年光。
      宋时瑾从小是被师姐时瑜拉扯大的,即便从小早慧,也没有任何关于生身父母的记忆,只偶尔听时瑜讲起过一些。
      时瑜说,宋时瑾的父母是一户大户人家里不太受关注的孩子,两心相悦,缔结良缘后便离开了家族,选了千机道山角一处风景秀美的地方落脚,父亲做锁匠,母亲是个木工,日子不宽裕,倒也自得其乐,很是一番归隐田园的神仙日子。
      初见宋时瑾的父母时,时瑜还没拜入宗主门下,只是千机道外门考进内门的杂役,莫说传承,就连功法的边儿也摸不着。
      彼时的千机道,自恃宗门正统,尊古礼修古道,认为阵修一途是参透灵脉命数,窥探天机的修行,向来只有男儿正阳之气才能得其法,承大统。女人家阴气重,不仅难以修得要领,更镇不住笔下阵法。
      因此,即使是外门心法灵阵大成,以同期翘楚被吸纳入内门,时瑜还是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杂役。
      当然不是明面上的杂役,不过没人愿意教东西给她,只打发她干些杂活。
      上山劈柴挑水,下山做活跑腿。
      换别人,只怕早就另谋出路了。
      可时瑜是个犟人,偏撞开这堵南墙不可。
      杂役差使的活计,她也做得认真,似乎真的当那是修行一般。
      一来二去,就和山下的手艺人——宋时瑾的父母相熟,算是半个朋友。
      “知遇之恩,穷途微时的缘分。”
      时瑜这么评价宋时瑾的父母。
      阵修的法器是灵笔,材料越珍惜,越是上好的仙品宝器。
      时瑜第一支灵笔的材料,是千机道山下一颗年份很久的槐树。
      是宋时瑾的母亲,那名手艺很好的木匠亲手雕的。
      灵笔尖是宋母离开家族时,故友送别,于自家院门前折的垂柳。
      据说,这两种木材,是时瑜自己选的。
      据说,宋母听了缘由后,大笑三声,给这杆不吉利的灵笔取了个更不吉利的名字——阴鬼。
      然后,宋母将其送给了面前这个很不吉利的人。
      “都说我阴气重。”时瑜笑笑,扬眉对宋时瑾道:“那我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阴鬼气。”
      时瑜素日到处打杂跑腿,皮肤有些黑,但周身都是暖融融的,蓬勃的生命力。
      哪里阴了?
      小时候,宋时瑾经常这么想。
      一杆灵笔阴鬼,让时瑜一直记得宋时瑾父母的好。
      后来宋时瑾出生,宋母宋父闻得家中变故,毅然决意回家去。
      “到底生养一场。”宋母叹道:“最主要的是,说来惭愧,这处宅子还是家里给的。”
      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总是脱不干净,怪麻烦的,能还就还些罢。”
      “小瑾就不跟着去了,她从小喝的奶穿的衣,没有一样是那头给的,她不欠谁什么。”
      临行前,宋母将尚在襁褓的宋时瑾托付给时瑜短暂照看。
      “小瑾,是个自由的孩子呀。”
      据说,这是宋母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后来,宋母和宋父没有再回来。
      时瑜在山下等啊等,从枝头的春芽等到深冬的雪花。
      那是个有些冷的冬天,时瑜拎着还不会走路的宋时瑾回了千机道。
      一开始,是一个同样半大的时瑜,拉扯着宋时瑾在内门做杂役。
      冬日浆洗,时瑜会用最软和的绒布把小小的宋时瑾包得像只粽子放在自己身边,点上一小堆柴火。
      夏日劈柴,时瑜会捡起地上的树枝递给宋时瑾,教她什么是心法,什么是灵阵。
      三两点倔强,满心的不服,和一些天赋。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让时瑜在五年后的宗门比试中,把同辈的天骄子弟杀得丢盔弃甲。
      小小的宋时瑾捧着时瑜灌满的水囊,坐在看台的角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擂台上的人影。
      时瑜肤色微黑,一身朴素布衣,身型修长结实,指尖一抖,便是同样凝练的淡金色灵力流转。
      阴鬼笔下盛开的宝相花,蓬勃而圆满。
      被撞碎的南墙后,是一座名为“成见”的大山的倾颓。
      从这一天起,时瑜才算真正入了千机道内门。
      连带着宋时瑾,也做了千机道内门的小师妹。
      一个时瑜,就这么推开了无数个宋时瑾的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忆少年与我苦周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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