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孤行》嘟嘟灵

5、好一场暴雨梨花

　　卫衡派出心腹去办陈慕安嘱托的事，自己却在队伍中到处寻摸，趁着休整的时候，牵了两匹马去找陈慕安。
　　卫衡道：“想在草原上生存，那就得先学会骑马。”
　　说着，他将一匹马的缰绳递给陈慕安。这匹棕骒马是他在整个队伍中找到的相对温顺的，身量也不是很大，很适合陈慕安这样的初学者。
　　棕骒马的眼睛湿濡明亮，柔和的等待着。
　　陈慕安有些犹豫，她从未骑过马。
　　上一世，看着那些匈奴人自由自在的在辽阔的草原上驰骋，她是羡慕的。可身边的仆婢们并不赞成，常常阻拦她。
　　向来喜爱她的杰尔摩单于知道此事，也只是说，她想去何处，他都会带着她，不必单独前行。其实她知道，杰尔摩单于是怕她学会骑马后逃脱，所以不愿教她。
　　卫衡知道她有些害怕，又安抚道：“这匹马是我特意挑选的，足力稳健，最重要的是性情温顺，我陪着你，不要怕。”
　　他用自己的乌骓马做了几次上下马匹的示范，一手抓紧马缰，左脚踩进马镫，借力而上，跨过马匹，就坐稳了。
　　陈慕安点头，愿意尝试一番。
　　卫衡过来又检查了一遍棕骒马的马鞍肚带，又将马镫放下，根据陈慕安的个头调整了镫革长短，然后守在一侧等她上马。
　　陈慕安深吸了口气，走过来，模仿着刚才卫衡上马的姿势，也是一拽一蹬一用力。
　　只是她第一次尝试，对力道高度都估量不足，虽有用力，但却不够上去的，身体不稳摇晃，当下就有些惊慌，手上不自觉的更加用力。
　　马儿有些受痛，不安的踢踏起来。
　　陈慕安身体更加不稳，悬于半空，又失了上去的时机，眼看就要被甩下去。
　　她闭上眼，却并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摔落，有臂膀稳稳的接住了她。
　　原是卫衡就在一旁守着她，知晓新学骑马难免会有意外发生，这不，陈慕安一要摔，他就赶紧将人接住。
　　陈慕安有些不好意思，挣脱他的臂膀，调整了下姿势，就继续尝试上马了。
　　远处，诸位送亲官员看着这俩人，啧啧两声，偏又没办法再说嘴。
　　这事儿说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公主和亲去匈奴，难免要习惯那边的风俗文化的。
　　匈奴属于游牧民族，不种庄稼，自然也没有固守的耕地。他们平时以放牧为生，哪里的水草丰美就去哪里，这片儿土地上的草吃没了，那就晃荡晃荡搬去另一边儿住。
　　在这样的习俗下，那边的男女老少，都是会骑马的。
　　公主出身中原京都，自小在宫中长大，接受的是儒教文化，学的是礼乐淑仪。
　　虽世人们常推崇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只是这射、御二艺，别说女子，就连一般男子都接触得少。所以公主不会骑马实在是不足为奇。
　　若公主能主动学些匈奴的东西，融入匈奴，再将中原的文化传播于匈奴，倒也真就成全了和亲之意。
　　想着想着，正使他们也只能点点头，默许了此事。
　　只是副使却在心中想，终究还是有些男女授受不亲。
　　不过卫衡与公主现下虽是常在一处，却多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般人也不再多说多想。
　　若是他非要这么想这么说，那就是自己和自己个儿过不去了，毕竟他的正经差事是送亲副使，在外于情于理他都得维护着些公主。
　　此情看在王鸿眼中，却是读书人的伤感离别又起，昭君出塞天地怨了。
　　总之既已知公主和卫衡都不好拿捏，众人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放宽容忍的尺度，又严令军兵婢仆管好自己的嘴巴，权当无事发生。
　　陈慕安学会了上下马后，卫衡就又指点她慢慢骑行。
　　“对，放松，用腰背的力量去坐。”
　　“腿要紧贴马肚。”
　　“除了缰绳，要用身体的力道倾向去给马指示，让它跑起来或是慢慢停下……”
　　卫衡一开始还牵着缰绳跟着走动，看陈慕安逐渐适应了，便让马儿带着她慢慢小跑起来。自己则骑着高大矫健的乌骓在后面跟着晃荡。
　　骑着马的视线高了很多，有时候控制不好，路旁枯脆的枝条就会迎面打来。骑久了，腿会有点磨，又有点一直用力的酸。
　　可陈慕安想要再骑一会儿，在马背上，她忽然感觉到自由，看到的天不再是逼仄的马车顶，看到的地也不再是周围虎视眈眈的人。
　　她可以将目光放得更远更长，可以暂时忘记别的事情，只是单单在这里存在着。
　　卫衡从后面追来，轻拍她的肩膀，示意该稍作休息，就让乌骓引着棕骒马回转，两人并肩骑着。
　　“这是我一直想学却又没有做的事，阿衡，多谢你了。”陈慕安怀着感激道。
　　卫衡却抱怨：“你这个人，真是古怪，这有什么好谢的，倒是显得生分。”
　　“今日虽学会这些，但若想骑马上路，却是不够的，”卫衡补充道，“这些日子还得多加练习。”
　　他想，等学会了骑马，就教她射箭。多学一些，多会一些，就多一份活着的希望。这么一想，心中又叹息，觉得时间紧迫。
　　两人晃晃悠悠的回，卫衡又说她托他的事已办好，待入了冯翊郡，自会见到需要的人。
　　陈慕安应好。
　　卫衡憋了憋，又在旁叨叨起，不知是何等机密事，竟连他们这般情谊都不能说，实在太伤他心。
　　与陈慕安待的时间久了，卫衡在军营中历练出的冷气渐渐消失不见，有时说话就又如从前一般，跳脱无赖。
　　这抱怨的话直听得陈慕安发笑，便与卫衡一顿插诨打科，又将话题岔了开去。
　　三日很快过去，午时前，车队到达了冯翊郡的主城池。
　　雷太守早已在城外等候，他提前收到了送亲使派来的接迎公主的消息。其实他有些吃惊，和亲这事他是知道的，物资也早已备下，只是没想到送亲队伍来得如此之快，竟比寻常路程快了三分之一的时间。
　　陈慕安下了车，身后送亲团跟随，众人与雷太守一番客套，便又上了马车进城。
　　一行人浩浩荡荡，倒不见当日出都城时的悄悄摸摸。军兵直接去了冯翊郡的军营，剩下有些脸面的人都随雷太守去赴宴。
　　雷太守尊陈慕安坐了主位，自己坐了次位。
　　卫衡坐了右一，王鸿坐了左一，李正使坐了右二，冯翊郡郡丞坐了左二，诸世家来人与使者团依序坐下。
　　席间谈笑风生，觥筹交错。
　　卫衡心中不耐，正想找个借口拉陈慕安出去。
　　却见陈慕安忽以袖遮面，当众哽咽起来。
　　管弦声渐停，雷太守一脸无措，问公主何事如此哀伤。
　　陈慕安略略垂下衣袖，露出微红的眼眶来，使旁人见了只觉得她楚楚可怜，伤心伤情，恨不能将所有最好的都奉上哄她宽颜一笑。
　　“歌舞升平，盛世我朝，煌煌昌耀。想到以后再不能看这般景色，吾便悲从心来，难以自抑。乡情难断，故土难离，真想再多看看国土风光啊！”
　　锣鼓听声，听话听音，有的人听不明白，就跟着公主伤感，有的人却明白了话中之意，得，公主不愿意走。
　　那不行啊，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雷太守便劝：“公主，陛下疼爱您，就算您将来远在漠北，您想念家中何物，陛下都会给您的。”将就些吧，除了山川景致带不走，您身为公主，什么不能拥有呢？
　　又有耿直的世家人说道：“婚期已定，公主何必徒增伤悲。”
　　李正使和副使正琢磨公主此举何意，以这一路上的了解，公主也不是个蠢笨的，何必这般做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举动，忽听到“婚期”二字，便觉要坏事。
　　果然，上首的公主听了这句话，眼泪似珍珠串线，不停的往外流，偏又不是放声大哭，只教人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怎么哭得更厉害了，雷太守心里苦，一边示意侍女捧着洁面的器具去公主旁边等着伺候，一边又问：“公主可是对婚期不满？”
　　陈慕安的眼泪就停了停，抽了个哭的空儿回答：“并未。只是行军速度太快，恐不到日子我就要离了这故土了！”
　　卫衡心有灵犀，说：“公主深明大义，婚期乃上天择定，自是最吉祥的日子。只是有人行事不端，意欲献媚匈奴，私改行程。若将公主提前送出，擅改礼节，既损我大朝颜面，又失我大朝气节！”
　　堂下众人私语窃窃，原来公主早到竟有这般原由。
　　雷太守多精明的人，他明白这下算是被公主利用了，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顺着公主的意思往下走。
　　“谁人竟敢如此放肆，圣上的旨意，也敢阳奉阴违？”索性给那人戴个高帽。
　　王鸿轻轻答道：“送亲团事宜，皆由李正使与副使做主。”
　　既没有权，那也不必傻傻担这个责，不如顺势踩一脚，李正使年老，副使又不算能干，碍不着王鸿的前程，不如出个气，好让他们知晓，风水轮流转，总有他报复回来的时候，他可还记得那日他们下他脸面的事呢。
　　李正使与副使脸色发青，却也知道不能将宫里人供出来。宫里人是私下里下的口谕，让日夜兼程的尽早将公主送出去。陛下知不知晓此事，倒是难说。
　　但毕竟这件事这样捅出来，一郡要员都在这里，又有世家大族，全都知晓了。实在是连明面上过不去。
　　看二人无言，便知是真，但因并无直接处罚权，雷太守只能允诺上书给陛下，好让陛下知晓此事。
　　因时间不算紧张，就又留公主多住几日，以便等陛下答复。
　　公主停了泪，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当众请雷太守带给陛下，以全她思父之情。雷太守应下。
　　至此，筵席也算是散场了。
　　下午，陈慕安换了便装，要了一辆普通的青帐马车，又请卫衡同行，共游城池。
　　雷太守知晓此事，却也不愿多管，只打发人去问可要侍卫，被拒后便不再管了。
　　被利用这么一遭，已让雷太守足够怕这位公主了。不若知趣些，遂了她心意。他是真怕公主再哭一回啊！
　　那卫世子也是会些功夫的，公主跟着他，应当无事。
　　这么想着，雷太守便不再关注他们了。
　　这头，陈慕安非要游城，却是有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