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以温从礼

7、第一天

　　公开那事儿是温从礼干的，季言礼的记忆可以说是没有了，那些，都是从温先生的日记里看到的。

　　那时候的季言礼已经神志不清，脑海中有模糊的记忆，模糊的对话。

　　——“没关系，我会一辈子照顾他。”

　　——“傻孩子，他跟在你身边，那你怎么办呢？你要结婚、生子，你怎么能一辈子照顾他呢？”

　　——“我不会结婚。”

　　——“人怎么能不结婚呢？”

　　——“叔叔阿姨，我们早就在一起了，所以我照顾他是天经地义，要结婚，我也只和他。”

　　——“你，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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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月×日
　　他生病了，一切计划都成了笑话。这个病不会要他的命，但是要我们的命，要他的灵魂。季叔叔和周阿姨的天塌了，我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那就一件事一件事来吧，叔叔阿姨已经老了，不能照顾他一辈子，我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足够的理由照顾他。

　　那时距离温从礼成年还有三个月，他希望能和季言礼乃至季家人取得合法的关系，跪下来求季父季母认下他这个养子。

　　这是不得已的做法，有情人终成兄弟，想想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说服了季父季母，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因为在以后的两年内，季父季母相继去世，能照顾季言礼的，真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年×月×日
　　季叔叔去世后的两个月，周阿姨的身体每况愈下。今天她躺在病床上，他们说，我没到之前，她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我冲进病房的时候，周阿姨那口气还提着，只是用尽所有力气，艰难的抬起两根手指。我跟她说，我和言礼都会好好的，她才安心闭眼。

　　那天，亲戚挺多的，大家围在床边。老人不肯咽气，还有心事未了，人们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最后温从礼一句话，周舒余放心闭眼。

　　周舒余有最放心不下的两个人，到死都要一个承诺，这样看来，温从礼算是失约了吗？

　　x年x月×日
　　言礼走丢了，警察和邻里帮忙一起找，我在回南街发现的他。他怀里捧着一瓶水，原来是小卖部老板送的，老板还是那个大叔。

　　×年×月×日
　　言礼有走丢的风险，他不会记得家在哪儿。为此，我想了一个办法，他每一件衣服的衣兜里都会有一张写有我电话号码的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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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月×日
　　所有人都只会认为我是言礼的哥哥，那个无法宣之于口的关系，在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

　　这个也算温从礼的遗憾之一吧，没有人知道他们在一起过。不过他或许忘了还有另一群人的存在，那群人知道他们在一起，也见过他们在一起，只是后来不得不各走各路，没有参与他们以后的人生而已。

　　温从礼不知道，他死之后，来看他的都是谁。

　　“林辰，真没想到，几年没见了，会用这种方法把我们聚齐。”

　　这十几个人从不同的地方来的，他们有男有女，样貌各异。相同的是，他们都手捧鲜花，或是带着各色水果，为同一件事而来。

　　林辰回头，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别人带的都是鲜花水果啥的，他看了看自己带的，一罐葡萄汽水。

　　“言礼以后怎么办？”

　　“社区，政府，都帮忙。咱们也帮忙。”

　　“好。”

　　——

　　季言礼终于看完了温从礼所有的日记，那些日期，有的是连贯的，有的隔了几天，有的隔了几个月，最长的一次隔了半年多。

　　写了这些年发生的事儿，重要的事情，还有鸡毛蒜皮的小事，温从礼的独白。

　　按照当年的约定，温从礼是要来接自己的。生病这么多年，为什么会突然恢复，季言礼似乎有答案了。老天待他不薄，温从礼经历过的回光返照，他也正经历着。
　　只是，几天过去，回过来的光也要消耗殆尽了。

　　医生早有断言，他撑不过这个冬天。
　　冬天，真是一个适合离别的季节。

　　李茵在他的床边红了眼眶，他安慰小姑娘，：“别哭，我又不想见春天。”

　　南方冷起来是要结冰霜的，霜露似雪。
　　夜色渐深，月影移墙，梅枝在细风中轻颤，抖落了枝头的微微积起的霜露。

　　那时，星星点点的雪自空中飘落，季言礼望向窗外，他看不到微小的雪花，但看到了枝头模糊的粉红，他想伸手去摸一摸老花镜，他想看梅花开。

　　“温礼，下雪了吗？”他喃喃自语，他吃力的摸索了一会儿，没有找到老花镜，这天好冷，今年的雪一定下了吧。
　　眼皮越来越沉重，他也不再坚持，任由它闭上了。恍惚间，有人向他走来，是温从礼。

　　是二十八岁的温从礼，他一下就认出来了。好年轻的样子。
　　其实他设想过，他们见面的样子。在他的设想中，温从礼会说，你老了。他或许还会问上一句，我老了，你还爱我吗？或许还会对温先生说，你看，我也没见春天。

　　季言礼其实是有些慌乱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什么样子，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或者，是年迈的样子。

　　等温从礼走近，对上那双久违的眼睛，他似乎看到了，他从温从礼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不算老，但也绝对不是十八岁的自己，猜一猜吧，那是温从礼最后记忆中，二十八岁的季言礼。

　　他说：“温礼，一个人活着，也没那么苦。”
　　“季言礼是最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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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初晓，世界白茫茫的，那雪层算不上厚，却是南方很罕见的场面了。

　　“下雪了！下雪了！”

　　有人惊喜的叫喊，有人奔跑着传达消息。

　　人们从争相从室内涌出，这是初雪，而且，梅花也在昨晚开完了。

　　冷风一吹，花窝上的小小积雪一小块一小块的往下掉

　　“好好好，瑞雪兆丰年！”

　　人们庆祝着，欢呼着。

　　李茵在热闹中静默，她看着似乎还在熟睡的老人，颤抖着，伸手去探老人的鼻息。

　　————
　　×年×月×日
　　亲爱的，你忘记了我，我们重新认识，你每天都忘记我，所以，每一天都是我们的第一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