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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因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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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微风轻柔地拂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这时候,满庭院的月见花心照不宣地盛开了,悄然无声地迎接夜幕的降临。
随着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消失在地平线上,天空中的第一颗星星开始闪烁。
谷川月见斜倚在廊檐下,眼中映出了月见花的影子。她在这里坐了好久,时而凝视花朵,时而仰望天空,似乎在寻找那颗遥不可及的星星,又或许只是在等待那从白昼到黑夜过渡时天空所呈现的一刻幽蓝。
“今天穿的很漂亮,是新定制的和服吗?”
空灵的声音从耳畔落下,它以稀薄的咒力描绘成蝴蝶的姿态停在半空中,靠近她侧面发缕的地方。
“父亲本来想带我去议亲,但禅院家临时有事,改了日期。”
“议亲?你不是今年才刚上高中吗,还没到人类社会法定的结婚年纪呀。”
“父亲只是想趁早定下禅院家,等我再长大些就嫁过去。”
仿佛在诉说别人家的闲事,月见清澈的眼眸里,清风卷起一阵淡粉色飞舞的花瓣。
不知所以地,她想起了小时候把月见花种子送到五条家的趣事。
“要联姻的话,为什么不选实力更强的对象呢?”
“你是指五条家的六眼吗?”
月见意外地猜到了精灵没有明言的部分,那个她小时候害怕见面,在对方转向她之前就匆匆忙忙跑掉的人。
“因为门槛太高,父亲早就放弃了……但我想他们不会有什么两样。”
出生世家的子女,底色虽不尽相同,浸泡在腐败土壤开出的花,结出的果,鲜艳的虚假外表下尽是些难掩坏死的骨与肉。
一出生就被摆在御三家面前,明面上被本家当成毫无尊严的物件用以攀附权贵———这样的女孩子,一如凋零破败的花朵,想要从默许了这场交易的伴侣身上获取到平等的尊重根本难如登天。
但是……她还是想为自己搏一次。
如果她如愿逃离了咒术界,如果她遇见了喜欢的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远方天幕上的星星仿佛向她眨了下眼睛。淡淡的花香伴着清风扑面而来,花瓣零落在她鲜艳的和服领口处。风一吹,顺着她落在胸前的长发落到了地上。
那一瞬间,她眼里望过去的不是花海,而是浪潮搅拌着翻滚的真实海洋,有一个年轻男人和她对坐在和暖的沙滩上。
他个子很高,浅色的头发在阳光照射下异常炫目。半藏半露的蓝眼睛时不时透出来,她的心脏循着那双眼的所经之处一跳一跳的,回响着宿命的和声。
那是心脏真实跳动的声音,是她曾经心动过的证据。
“有没有可能真的存在前世,或者……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是被回溯过的世界呢?”
她经常没头没脑地说些旁人难以理解的话,但精灵一直是唯一不会笑话她的存在。
“不好说哦。除了当下的时间,过去和未来一样都具有不确定性。我是相信过去可能被改变过很多次啦,但被重置过的我们是不会拥有记忆的。所以这个假设无法被证明。”
“无法被证明吗……”月见对着那片花海自言自语,太阳穴附近突然一抽一抽的,炫目感愈发强烈,她又开始不舒服了,但尚且还在可忍受的范围里。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用假设来回证假设呢……”她很难受地靠在冰冷的漆面上,但硬撑着笑容,像在对精灵诉说自己的奇思妙想一样地欣慰,“话语容易曲解,视觉也会产生误差,但人与人之间积累的情感不会轻易消失。它是可以穿越时空的纽带,是有迹可循,清晰可见的。我一直这样相信着……”
“诶?”精灵不解地回应。
“雨滴轻敲屋檐,夹杂着花香的微风轻拂过面颊,星辰在夜空中眨眼闪烁……我想,只要用心去感受,就能捕捉到那些曾经起伏跌宕的情感。它们会以无比自然又容易令人忽视的方式,反馈在我们的生活中。哪怕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曾将那些画面遗忘。”
月见的思绪如同流水,不经意流淌出她对生命独特的感悟。
这是精灵听到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一段话。
自然界的灵体,不被□□束缚的它们,比任何生灵都更加接近这个世界的真相。
然而哪怕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情报的精灵,它也有无法理解的部分。
比如,谷川月见这个人。
她是独一无二的,除了远超于常人对生命细致入微的独到感悟外,她的灵魂也有别于旁人。
“我是不是快死了。”
故作平静的语气,她有些虚弱地说。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了。我的灵魂浮于身体表面,好像随时就会随风消散一样。”
它记得。
那时候的谷川月见稚气尚存,但已经初见懂事的模样。
提前扼杀她童年天真的,是女孩早逝的生母,是冷脸给她明码标价的父亲,是毫不顾忌地,在她第一眼好奇望过来的时候就被告诉自己灵魂有异的它。
“每次头痛症状出现,眩晕感来袭时,我都像受不住控制一样。挥之不去的古怪画面,伸手却够不住的苍蓝色幻影。”
“……”
它看着月见整个人小小的重量压在红漆圆柱上。入秋的冷夜,女孩露出领口的脖颈肌肤上硬是生出了细密的汗珠。
它无法帮助她做成任何事,哪怕现在想抱她回里屋也做不到。
“我不想死——”
无力地吐出这几个字后,谷川月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脸颊,原本有些哀愁的神色被困惑取而代之。
“我刚才怎么了?”
她戳了戳精灵无形的羽翼,它不忍地落到长廊的扶手上。
“……你又不记得了。”
“刚才是有人欺负我了吗?”月见不明所以地用手擦了擦眼睛。
“我怎么又哭了呢?”
精灵没有人类复杂的情感。一如它被她异样的灵魂吸引,并自此待在她的身边,作为观测者一样观察这个人类女孩的一举一动。
————她随时都会死掉。
这对谷川月见无比残忍的命运,曾是身为精灵的研究课题。
世界上存在着各式各样的因果律,大到影响世界潮流,小到牵系个体因缘。它相信自己与谷川月见的缘分未必是偶然,作为观测者的身份,在与通世明理的谷川月见相处的过程里,它的本心产生了细微的偏差。
“我有点想帮你。”
但它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救她。
在谷川月见被家庭老师叫走的时候,它停在她耳畔对她说。
毫无理由,又不负责任,它漫不经心地给出了这句承诺。
而精灵的承诺就像预言的诅咒一样,在几个月后的深巷里,谷川月见遭遇了袭击。
它冒着风险将六眼引至事发地点,又在一无所知的紧急情况下与灵魂快要消失的女孩定下了束缚。
灵魂被撕裂又重塑,它完全不记得束缚的内容,也不意外女孩的遭遇。
原以为是谷川月见的成全,因为只有她知道精灵对世界的好奇,想要一副实体去感受不一样的世界。但在那群年轻咒术师的桎梏下,在他们孜孜不倦地坚守和等待中,一系列细节渐渐水落石出,它也开始相信谷川月见没有完全死亡的事实,相信束缚的背后,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最后,在那个全然没有咒力的黑发男人攻击的瞬间,它履行了承诺,用自身覆盖在灵魂上的微薄咒力全部用于对谷川月见心脏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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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夏季,筵山麓】
夕阳如血,缓缓沉入西山的怀抱,余晖洒在了这片刚刚经历了激烈战斗的山林之中。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橙红色,云朵像是被火焰烧过,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色。
四周的空气中仍然弥漫着硝烟和泥土的气息,偶尔还能嗅到一丝未散的血腥。被砍断的树木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还在微微颤动。战斗的痕迹随处可见。
山林中的鸟鸣声渐渐响起,夏油杰无力地从地上站起身,他还未从失败的难以置信中清醒过来。
就在刚才,他几乎被那个男人杀死。
如若不是对方顾忌他的咒灵操术手下留情,他的身体根本无法等到闻讯赶来的硝子的救助。
在附近的一棵树下,女孩倚靠着树干昏迷不醒,她的伤势显然不轻。而围在她身旁焦急守候的,是夏油杰本以为已遭追杀的理子和黑井小姐。
正当夏油杰一筹莫展,准备上前探查情况时,一个他熟悉而冷静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杰。”
“悟?”他转过身,不可置信地注视着他。
他没有死。
不,他究竟……
“是悟吗?”
多余地问了一句,他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同样经历了战斗,五条悟的身上被血染尽。标志性的圆形墨镜消失无踪,完全展露出流光溢彩的蓝色眼睛。
唯一格外异样的是他身上被割裂衣服里露出来完好如初的皮肉,倒让旁人看过来会下意识以为那些血液并不属于他。
“我把那个男人干掉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夏油杰无比震撼。
那个差点连续杀死最强二人组的天与咒缚,被眼前状态异常的友人轻松杀死了。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冷漠,五条悟看起来似乎心如止水,没有一丝波澜。
若是在平时,这位情绪化的青春期少年早已在他面前大声痛骂那个男人,或是自豪地讲述自己如何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但此刻,五条悟却什么也没有做,沉默得令人不安。
“你没事就好。”
得知夏油杰得到医治,他看起来也不像多么高兴,现在的五条悟令夏油杰感到十分陌生。
他越过夏油杰,像毫无察觉似的,面无表情地走到树下。
“硝子,谷川小姐的身体怎么样?”
“没有大碍,”硝子半跪在女孩面前,:“我赶来之前,精灵用它身上的咒力保护了谷川小姐的心脏。”
“它的咒力吗。”
“你不是说过吗?精灵身上本来就有一层轻薄到仅可被描绘成蝴蝶形状的咒力。我想要治愈谷川小姐的时候感应到了心脏处的异样,应该是这个原理吧。”
“是嘛。”
依旧面无表情,他冷淡地问道:
“为什么还没有醒。”
“不知道,可能精灵的体质比较特别。但谷川的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
硝子也察觉到了五条悟的异常,但她没有多问。
问了也不会说,说了她也未必听得懂。
她的术式决定了自己无法与他们二人共同赴往前线,在咒力的运作上,无论是在杀戮的领域里掀起了超凡的波澜,还是在咒术界中孕育出了足以震撼人心的力量,这一切对于硝子而言,都显得微不足道。
反正……他们活着就可以了吧。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为谷川月见检查细微的伤口,手指略微拉开领口一点布料,两名男孩不约而同地走开了。
还是有正常的下意识反应嘛。
她稍微放心了一点。
这不是没事吗……
两个笨蛋。
当硝子靠近月见,她耳畔掠过一缕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弱气息,轻柔至极,几乎触及本能的边缘。
随后,她慢慢贴近对方,隐约捕捉到了两个模糊的字眼:
"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