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酒馆》介俗

4、路西法

　　图书馆门前向来是门可罗雀，毕竟嵌合在那高耸入云的沉重大门的那些禁制本身就是一种沉默的拒绝。这是一个不接待客人，不允许任何人僭越的地方，特殊性和受保护程度与审判庭不相上下，唯一有区别的是，审判庭是公有财产，而这座图书馆是露莎的私人财产。
　　这里面的历史，有很大一部分就算是派厄尔也无权知晓，哪怕他大概率曾经是其中的亲历者，背后的真相也绝不可公之于众。所以戒备格外森严，而且全部由露莎独立完成，没有任何人可以通过得到什么情报然后破坏禁制闯入图书馆。
　　只有偶尔路过的露莎的眷属会停下来看几眼，那扇门上的禁制很巧妙繁复，是很不错的学习示范，而且可以通过禁制的状态判断露莎的研究进度——它现在散发着的光耀眼到光污染，是功率全开生人勿进的模样。
　　但有人像迈上任意一条长梯一样迈上了台阶走到了门前，那些禁制沉闷的震动两下就不再有任何动作，这座图书馆还是有愿意接待的客人的。
　　特西蕾娅熟练地找到门上的特殊位置轻叩三下，声音如同洪钟嗡鸣，在周围掀起了一层气浪。门打开了，露出主人并不算好的脸色，在看清楚来人之后，露莎眼中的戾气散去大半，不过眼底一片乌青，看起来实在称不上友善。
　　“你怎么……哈——你怎么来了？”露莎开口询问，问句吐了一半变成了哈欠声，眼皮懒懒的耷拉下去，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你有四天没有来我的酒馆了——你熬了四个大夜，露莎，没有吃饭，也大概率没有喝水，你想死吗？”特西蕾娅要被气笑了，就算天使的身体素质确实不能和人类一概而论，但是也绝不能这样空耗。
　　露莎勉勉强强打起精神，脑子里还有一大堆数据在推演，结果依旧是对不上，这一版的魔法依旧失败，效果甚至还不如第72次实验。得出结论后的露莎终于无奈地泄气，将身体侧开些，将这个神圣的禁地轻易地对特西蕾娅敞开：
　　“抱歉，但是这个实验一直只差一点点，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理论上都成立，但是写出来的咒语总是无法达到预期效果……啊，我扯远了，你先进来吧。”
　　皮鞋和地板碰出清脆的声响，但是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特西蕾娅有些困惑地扭头，发现露莎甚至没有穿鞋，而且在她回头的时候直直的栽在了地上。地上有散乱未编写完成的书稿，露莎陷进去的时候掀起了几页书卷，沙沙声很快平息。
　　特西蕾娅啧了一声，四面都是高墙，用这世间所有真相铸就的高墙，一层叠着一层，就算飞到图书馆的穹顶向四周望去，大概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而掌管这一切的人随意地允许了自己的自由通行——露莎那时候怎么说得来着？“让你比派厄尔更高贵”，幼稚的有些好笑了，特西蕾娅原本懒得搭理，但并不耽搁这份权限到她身上。
　　好奇吗？
　　指尖划过堆叠起波浪的书脊的时候，特西蕾娅听到自己心里这样发问。
　　墨水和纸面的香气是这里唯一的主调，混了些皮革的气味，很冷，而且根本没有什么人声。皮鞋的声音就在这里面回荡，远到渐渐听不见。地面是能照出人影的，模糊抽离的面容和四周的高高的书架投下的阴影混在一起，显得有些可怖。
　　露莎不能主动开口诉说任何真相，特西蕾娅依旧会想起上帝那日所说的话，那些如果露莎不说，根本不会有人知晓甚至提问的事情。
　　当然是好奇的。
　　但是这份好奇心很快就被对知道真相之后面临痛苦的可能性掩盖。
　　当露莎睁开眼的时候，特西蕾娅坐在旁边看着她，见她醒来，开口笑道：“你睡相好丑。”
　　露莎眼尖地看见了特西蕾娅身后的饭菜，耸耸肩爬起来大口开炫，不过，有一瞬间，特西蕾娅很确信，有一瞬间她在露莎眼里看见了失望。露莎希望自己在图书馆翻阅些什么东西，她表达的太过明显，向来明显。
　　露莎有希望自己知道的真相。
　　但特西蕾娅只能对这份希冀视而不见，她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足够圆满，不需要任何其他的动荡为其抹上色彩了。在教院里度过的几百年的时光，在同等长度的幸福岁月冲刷下已经淡薄到几乎不会再让心脏颤痛。露莎说得是对的，她只是没有机会去创造自己的价值，所以只能偏执地向往着自由和父亲的认可。
　　而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何况有人一直致力于为自己出气。
　　露莎和派厄尔关系不和这件事已经是人尽皆知，他们的权能是相悖的，未知不断被发掘成为已知，这就是两人之间无声的博弈，百年时间，从最开始被认定的末席上升到九席，露莎的野心从不遮掩。
　　“总有一天，智慧会凌驾于愚昧的未知之上，只是需要的时间太久，可能连莉薇娅也无法衡量这所需要的时间尺度，但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特西蕾娅倒说不上恨那个高台之上的男人，毕竟从自己的出生和出生之后的安排，他只是单纯地遵循了主的命令，他什么都没有做，尽职尽责地背负着当年露莎为其冠上的“骂名”，扮演着一个上帝的传声筒。
　　对于她的命运，除了露莎和莉薇娅以外无人有所作为，难道让她怨恨所有人吗？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露莎含混不清地发问，她可不相信这个小没良心的会只是因为想念自己然后来找人，虽然四天没去酒馆确实太久了些。
　　“我有想要的东西。”
　　露莎干饭的手一顿，看向特西蕾娅：“酒馆老板都交易不到的东西？”
　　“……也许会给出一杯甜牛奶的悬赏。”
　　露莎摆摆手，她向来不在乎这个，她更在意的是特西蕾娅想要什么：“你要换什么东西，特西蕾娅，我比较想知道这个。你上一次用甜牛奶做交易换回来的那颗八岐大蛇的脑袋，上面附着的污染差点让酒馆原地蒸发。”
　　那一次成功地向所有人证明，地狱和天堂就是不可交融的，哪怕酒馆本身和三界相连，附带诸多禁制，它依旧无法容许那些携带死亡气息太过浓厚且根本无法主动克制的物体久存。很不幸，露莎在现场，很幸运，露莎在现场，那次事态很快被露莎控制住，她采用的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直接用六翼天使的天使之羽——她的翅膀毛。
　　压制是压制住了，只是有一只羽翼几乎是秃了一整块。
　　特西蕾娅回想起来，虽然很抱歉，但是她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换来了露莎几乎怨恨的一眼。
　　“你还记得伊甸园吗？”
　　伊甸园，原本人类居住的地方，有一位被抹去姓名的天使打开了伊甸园的大门，人类离开了，后来因为伊甸园和地狱几乎毗邻，几度沦陷，最后彻底废弃。再然后，就是人类蒙昧万年，许多天使下界为他们提供帮助，但是都没有从根本解决问题，然后禁令推出，天使不能随意离开天堂……
　　直到露莎横空出世，干脆利落地将天使所背负的权柄带给了人类，让他们的灵魂和天使一样完整，但是又比天使多了些什么——人类更容易偏向恶的那一方，他们的求知若渴背后同样担负着负面的欲望。
　　很难说露莎当年的举动是好是坏，反正人类确实慢慢不再求助。
　　选择善的灵魂会偏向天使升入天堂，选择恶的灵魂则会偏向恶魔堕入地狱，很公平。
　　这么看来，伊甸园其实和露莎关系颇深。
　　“伊甸园怎么了？地狱又打过来了？那你该找莉薇娅，虽然我和她一样有通行许可，但她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很快就能解决这些乱子。”露莎彻底不干饭了，有些困惑地看着特西蕾娅。
　　“不，这件事情，事关当年打开伊甸园大门的那位天使……”
　　露莎一把捂住了特西蕾娅的嘴，特西蕾娅并不意外露莎知道些什么，只是这样的激动倒是在意料之外，特西蕾娅感觉到了，有一道视线不轻不重的扫过，算是提醒。露莎却为此胆寒，三对羽翼上的羽毛全部炸起，最后恨恨瞪了一眼穹顶。
　　一次无声的交流。
　　不能说吗？特西蕾娅用眼神问露莎，露莎摇摇头，又点点头，不能说，但是可以发问，这样露莎就可以直接讲述一切。
　　“那位天使是六翼吗？”
　　“是的，六翼天使路西菲尔，现在叫路西法，背负着撒旦之名，是西方地狱的主人。”露莎边说边打禁制，那些古怪的咒语有很多特西蕾娅从没见过，看来是露莎知道的，但是不能告人的禁术，这些东西被拍上穹顶，用来干什么不言而喻。
　　特西蕾娅斟酌着用词，露莎却直接开始讲述：
　　“现在的六翼天使其实是换代后的，很早以前只有四位六翼天使，路西法，加百列，米迦勒，拉斐尔。路西法其实不止是打开了伊甸园的门……他做了和我一样的事，但是伊甸园和地狱相隔太近，没有缓冲，那些被补全的灵魂很快被拖入深渊污染，那些怨恨将路西菲尔也拉入了深渊。”
　　这回轮到特西蕾娅瞠目结舌，她有些游移不定地看看穹顶，被露莎一把捧住脸。
　　“听好了特西蕾娅，这可不是什么睡前故事。”
　　路西法毫无疑问惹了大祸，那些污染见缝插针，几乎摧毁了伊甸园，甚至触及了天堂。其他几位六翼天使不得不为此献身，构筑起天堂的边界，但是因为路西法所背负的权柄缺失，边界并不完整，所以才会有酒馆可以立足的地方。
　　路西法被拖入那个深渊现在被称为地狱，和东方造物者秉持阴阳平衡所铸就的天上地下不同，西方地狱是各种欲念堆积形成，和天堂势不两立，毫无回旋余地，虽然可能会在某些时期相安无事，但争锋相对才是常态。
　　一切平息之后，才是新的六翼天使诞生，天堂重新构筑，秩序重新稳定。
　　“上帝曾经纯粹地爱过自己的造物，但是这样的事情过后……虽然祂依旧怜悯和垂爱世间，但是是在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为前提条件下的。”露莎深吸一口气，看向特西蕾娅，“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和路西菲尔扯上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