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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是妆篇(十九) ...

  •   今夜无云。
      一队形状稀稀拉拉的岗哨从北坡过到山门。

      原本山门前后的巡逻是重中之重,但这几年门派中人手很不足——和别的山头打来打去,即便没输,丢几个人头也是常事。一个月中少则几日、多则二十日地打,便是慕名“素剑诀”而来的人加入,也填不完空子。
      仗着山门易守难攻,罗舜成了掌门后,便开始理所当然地“啃老本”,把山门前至山脚下的岗哨砍了,精英弟子收进素山堂,差一点儿的扔到忠义堂叫老扈调教,最次的派去山下办差。
      牵机堂老堂主拗不过他,本心也颇骄傲,觉得除非内贼,山门的机关不可能从外打开,于是不再提,可着山门的机关做些千变万化的研究。他老人家大概天生比正常人多九九八十一条筋,山上聪明些的弟子能勉强记住门道规则,但叫推演,万万不行;笨点的更别说了,如习天书。

      他在山上多年,终于认清了自己后继无人的事实。又知年岁大了,培养接班人才是关键。他活着时,机关只他信手拈来,死后怕这些莫测的玄机反是挂碍,一个弄不好,会成了扣死自己人的锁。
      ——牵机堂老堂主连天机都提前窥见了。
      他刚有这想法没多久,还没着手简化机关,便猝死在案桌上了。死时身下垫着手画了机关图的布帘,一手握着炭笔,弟子们在外等着上早课不见人,进来察看时,老人家尸身都凉了。

      他死后,门派里许多人做了一段时间的“惊弓之鸟”。
      山门开开合合,听见动静眼睛都不敢闭上,就怕这道“护身符”失效。
      罗舜却更心大,这回连防内贼的岗哨都大减特减,机关室留的是一批老弟子,也不盯着牵机堂一两个能扶得上墙的可造之材督促,唱的是一出“请君猜是‘空城计’否”的戏。

      但这出甭管真假,靠谱倒挺靠谱。
      他阴晴不定的做派早叫人胆寒,此刻有了用处。一想起他在素剑山翻身的那场仗,见证者回忆起必然眼前是血糊糊的恶景,纷纷腹诽:莫不成要趁这机会,钓几头不安分的鱼出来?

      总而言之,真把一些人的心镇回肚子里了。

      这一队领头的弟子哈欠连天,腰间七歪八扭地别着一把剑,这柄剑从外面看卖相尚佳,剑鞘华丽崭新,但主人可能是天生、可能是被迫,反正是个细腰,于是这剑搅着腰带绕了半圈,剑柄朝下,顺着主人的脚步抖了一声,剑便从剑鞘里脱出来了。
      弟子不耐烦地回过头,捡起剑时还咒骂一声。

      他又困又饿,憋着火照例去敲第一道机关室的门,发现是半开着,一掌推开,责问起来:“怎么又不把门关上?回回查回回开着,若门派中真有人心生不轨——等等,就你一个人?”

      机关室里的弟子没把巡逻弟子的责问听在耳朵里,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讨饶道:“这位师兄行行方便,我这同伴是懒驴上磨,这会儿蹲茅房呢,马上就回。”
      说着,掏出一把果子往巡逻弟子手里塞。

      巡逻的不必看就知道是什么果子,接也不接,任果子滚了满地,“这酸不溜秋的玩意送谁吃?不喜欢就别从树上摘下来,显得多大方似的。”
      抢一粒米都跟乌眼鸡一样,哪有什么“孝敬东西”一说?
      这一道机关室里的人不爱关前门,总用“气闷”打马虎眼,山上吹毛求疵的人不多,巴不得早干完活,唠叨两句完了,也没人真往上面告状。
      但巡逻弟子听昨夜换班的师兄说过,因和最大的对手樊里庄握手言和,这一批守机关的闲里更找闲,胆大包天地开始两个人轮岗。

      他心里轻嘲:懒出奇的东西。

      见巡逻的人面露讽刺,机关室的弟子也不在意,脸上堆着笑:“我这便把门关上。”话落,直接虚掩上门,根本不管外面人的反应。他虽叫对方一声“师兄”,但未必资历比对方低。
      牵机堂他们这一辈弟子守在机关室内,是山上“金饭碗”,罗掌门这许久的工夫,就换了一个素山堂的过来,他们哪里会要看巡逻弟子的脸色?

      吃了个软钉子,领头这弟子面色更不好。
      他把着剑疾步走起来,后面的师弟晃晃悠悠跟上,有人问他:“师兄,这林子里不排查么?”

      素剑山没那个人力把所有的林木砍了,只能安排零星几个人肉眼去看。
      领头的头也不回:“你查去吧!”

      问话的人自讨了个没趣,心里还高兴少了活,乐颠颠跟着队伍跑了。

      这一队急匆匆离去,在山门前甩不下一粒尘。
      不到一刻钟,周遭又恢复了静默。林木繁茂,夜中是一片颤动的黑影。这时,一大块儿黑影前,突兀地分离出一道干瘦的影子。

      正是孟是妆。

      孟是妆右手缠着短剑,断刀亮着白刃,紧紧捆在腰间。看不见巡逻人后,他从林后出来,没有犹豫,推开了机关室的门——下一队巡逻在两刻钟后,给他的时间很少。

      门轻轻响了一声。
      守在机关室内的人伏在桌上,烦躁地抬起头:“我说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孟是妆举着剑柄,在他脑侧狠狠一击。
      人倒以后,孟是妆不急着推阀门。他四下一看,摸索了一圈,在滴漏下推开了一扇半人高的暗门。暗门里的空间也不大,能容纳下两个少年人的样子,凿了一排通气孔。里面扔了一些骨头,几颗野果无声无息地糜烂着。
      孟是妆心里有了计较,拖着倒下人的后领,把人塞进了暗门里。

      他站在机关阀门前,望了一眼虚掩的门。
      机关阀门共有十二个。

      孟是妆按下了第一个阀门。
      滴答,滴答……
      静默的室内,急促的滴水声响起。

      孟是妆如擂的心跳声却更甚。他默默舞着对应的第一招,身形同手里的剑看似很稳,实则心绪骤然起伏,唇色苍白,上腹一阵阵痉挛,额上一瞬间生了汗。

      他想起了老居。
      明日应该是晴天。老居会把木柜里的衣裳取出来晒一晒,顺便看看有没有破的,再亲手替他缝好。

      如果他失败了。
      ——也许老居正在窗下补衣服,却不明所以会有刀剑冲他而去。

      孟是妆一横剑,反手用剑柄抵住胃部,唇白似蜡。
      他的手紧紧握住阀门,一息之间,他脑中闪过数不尽的念头。不适感从上腹蔓延胸腔,到锁骨两侧,又顺着肩膀扣住他的后背,带着他整个躯体颤抖了一下。

      下一刻,他松开手。
      素剑山中熟睡的人和鸟雀皆被惊动。第一道山门轰隆而启。

      他赌对了。
      这些守机关弟子压下的阀门,果真是障眼法!

      孟是妆抽出断刀,朝已经开启的下一道门走去——这一条路,他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后面十一扇门的看守人当然被惊动,他们没收到任何今夜开门的命令,也没有突来的夜袭。但安逸这么久,警觉性并不高,更等着之前机关室的人先知究竟。

      第二间机关室的人一脸懵然地看着闯入者。
      他们当然都认识孟是妆,说不准还在孟是妆的脊背上踩过鞋印。山上传了一个月孟是妆深藏不露、几招内能打下柯从周的双剑,但到底不是亲眼所见,况乎主角还是自己欺辱过的人,大多没真往心里去。

      于是此刻,这两人看着孟是妆一步步走来,竟还松了一口气,像平日遇上不敢还手的他一样,问道:“孟是妆,你怎么进来的?”

      孟是妆心神紧绷,浑身仿佛到了另一个境界,周遭空气声音都跌了一个档次,慢慢在他鼻尖耳旁磨蹭着。他举着刀闯进门,却险些被这两个蠢货的一句话逼破功。
      他身形一顿,向来耷拉在颧骨上的眼睛微微一提,是个不甚含蓄的白眼。

      对面俩蠢货一愣,还恼怒起来。
      但他们第二句蠢话没来得及出口,孟是妆一脚踹开桌椅,一刀混着“沧浪式”冲其中一人劈过去,逼近之时,手肘一翻,击在此人颈后,把人打晕了。
      而另一个在“沧浪式”的前半段便被吓住,同伴被刀风刮起的发扑了他一脸,他自觉一停呼吸,自己把自己憋昏过去了。

      孟是妆拉开暗门,把这两人团着塞了进去。

      山门异动,却没有岗哨示警,被惊醒的弟子见无人吩咐,只当不知道,翻了个身继续睡;当值的巡逻弟子刚在后山偷懒,急着赶来,正满地爬着找自己落下的剑。
      第二道门……
      第三道门……

      山上的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各堂主一改半刻钟前的睡眼惺忪,急急召来弟子。

      山上的人在集合。

      孟是妆连滴漏的声音都听不清了,只余下自己的心跳和喘息。这几扇门的人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他开了第六扇门,跨过倒在地上的人,奔下一道而去。
      第七道中的人破天荒握着剑,机关室的门尚没开全,他们便一齐举剑刺来。孟是妆甩了一圈“涟漪”出去,提刀将其中一人斩翻。“涟漪”的尾锋化出,从柔和的波纹变成锐利的剑尖,对方被迷花了眼,眼中好似有千百柄剑来。

      身后,愈发清晰的人声在催促。
      孟是妆将人撇开,左手一弯肘,刀柄在手上转了一圈,以一种极其灵活的方式勾住了阀门,随后顺着力道一压——

      “你从哪儿学到机关的?”
      面前人错愕地发问,眼神闪烁,继续抛出话头,想干扰他拨下一道机关。

      孟是妆权当没听见,周旋时心里自有一套剑招在同时进行。
      被他斩翻的人爬起来,从后面想制住他。孟是妆一抬脚尖,倒在地上的木椅一翘,迎着脸敲了此人两条鼻血。另一人见势不妙,扑过去要提前按下阀门以破坏这次开门。

      孟是妆双侧肩胛溢出一湾一湾的汗,反应过来的人正朝此处逼近。他两耳一空,一瞬间,只听见一声心跳。下一刻,他将左手里的断刀奋力一掷!
      一只手即将触碰到阀门,却跟着主人慢慢往后倒。

      孟是妆的衣服已湿透了。他先是默念完招式,摁下阀门。门开启的声音响后,拎起桌子走向已然被同伴之死吓得呆滞的人,一下把人砸晕了。
      他的心跳呼吸逐渐平息,在往下一道门之前,还颇为冷静地把那柄插进旁人要害的断刀抽出来。

      第八道门……
      第九道门……

      第十间机关室,他踩着一条血洼,脚边是被打翻的滴漏,室内蔓延着浓重的血腥,可能是味道太刺激,或是他强撑到这里,孟是妆终于忍不住弯腰吐了。
      他什么也没吐出来,五脏六腑倒着酸般难受。

      最近的人已经到了第一道门,不知是何原因,他们没叫牵机堂的人先关上门,只派了几人往前抓人。

      孟是妆头晕目眩地打开第十一间机关室。
      他这时尚不懂绝境中的人究竟会爆发多大的力量,但今夜,他一路无伤、锐不可当地冲到这里,满心都是庆幸,头次心里没对这群酒囊饭袋发出讽刺。

      第十二扇门是最后一关。
      而身后的人已经追了过来。孟是妆躲无可躲,挨着几把剑,任身上戳出几个窟窿也淌着血拨下阀门。他烂泥般瘫在阀门下,来捉人的弟子怒不可遏,顾不上师长叮嘱,扬起剑要杀他。

      孟是妆奋力一躲,剑扎进他伤痕累累的右臂。他扔下断刀,攥着对方的剑一扯。对方站立不稳,竟真被他扯动,下意识抬手要扶,拉住了阀门。
      这弟子不懂机关,心头莫名一颤。紧接着,手肘一阵剧痛,已摁下了阀门——

      最后一扇门开了。
      有些弟子正面面相觑,不明白孟是妆玉石俱焚开门做什么。

      “咻。”
      第十二扇门开的同时,外头“万箭齐发”将门堵死,站着的弟子全跪下了。孟是妆瘫着喘了口气,把剑从自己右臂上用力拔出,面颊上皆是火红。

      外面有道雄厚的声音振臂而发:“杀!”
      这一声比十二道山门开启地声音更让素剑山中人发颤,训练有素的敌人们得到帮助,如入无人之境,顷刻占据了大半山头,带来的火把将夜照亮,林间苍翠,皆被火舌舔上。

      机关室里,樊迹穿着紫袍,“平易近人”地扶起孟是妆。
      他笑吟吟道:“我果真没看错你。”

      孟是妆推开他,又弯腰吐了一阵。
      樊迹毫不在意,静静等他吐完,脾气十分好。

      孟是妆吐完,抬起头:“机关是改过的,你想要之前的设计图纸,在牵机堂。”

      樊迹吩咐弟子搀扶着孟是妆,从第十二扇门绕出,往大门上山,一边道:“我要的可不止图纸。”他站在孟是妆身侧,礼贤下士摆得很足,“我要的,是善机关的人。”

      “我们的合作不止开这十二扇门。你放心,我不会食言,山上你想要的人,也任你处置,你来我门下,为我效力如何?”

      孟是妆不说话,还是用在樊里庄上那种十分无礼的态度对他,余光发现从此处一直到下山的方向,都站满了举着火把的樊里庄弟子。
      他心念急转。

      樊迹见孟是妆如此态度,心里更觉得有意思。
      他想要素剑山上这套机关门许久。

      素剑山满门的蠢货靠着这套机关,都能与他们周旋这么久,若是他们樊里庄的,岂非如虎添翼?

      他这次并未倾巢出动,除了要给山上留点后路,更多是觉得拿下素剑山不必如此麻烦。但他忘了,即便一代不如一代,偶有一两个能以一当百的老前辈镇着,也够叫他吃一壶。
      所以,不等樊迹带着人信步闲庭般朝山上走,刚刚杀上山的弟子撤回来了。

      樊迹敛起双眉,“怎么回事?”
      他一望山间,火光骇然。

      弟子屁滚尿流地跑下来:“庄主,这素剑山的掌门、还有几个堂主,咱们、咱们……”

      樊迹一听就懂了。
      事已至此,他不可能退回去,眼风一扫,他身后的护卫马上反应过来,先是吹了一声长哨,原来守在山路上的弟子闻风而动,全部加入战局。
      之后,守卫又从袖中去了一只信号箭,冲天一放。
      是叫守在山上的长老再派一拨人下来。

      人越多便越乱。
      樊迹被护在人群中,见优势慢慢回到手中,又想起孟是妆,哪还看得见孟是妆的脸?

      而孟是妆顺着樊里庄弟子的势而上。
      可居在山上不显眼,外头看去破败,夜间也燃不了灯,除非是仔细清算的时候,现在是远远波及不到。

      他提着一口气要回去,自然也会遇上对他动手的樊里庄的弟子。又一剑出去,他的右臂已然无法提起。孟是妆捂住右臂,继续往前。
      突然,有一股力把他扯了过去。

      孟是妆一惊,回头看竟是老扈。

      老扈身上全是血,动作不停,话里带着斥意:“你出来干什么?这儿用不到你!”他说着,意识到什么,叫了两个弟子顶上,把孟是妆扯到后面。

      孟是妆被他捉着,几乎能平视他的眼睛。
      老扈顾不上其他人,也没压低声音,对着孟是妆道:“趁现在,你带着老居下山去!”在怀里掏了一把往孟是妆衣襟里塞,塞完推了孟是妆一把。

      孟是妆直愣愣看着他,被他推的踉跄了一步。
      老扈吼他:“去啊,叫居师兄把他的双刀带上!”

      孟是妆听着老扈对老居陌生的称呼,滞了一息,转身就跑。
      老扈看他跑了,无意识露出个释然的笑,回头,提剑再战。

      孟是妆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他一边跑一边数着步子,数到最后,他都不清楚自己数了多少步。可居外,被他打晕的人还倒着,老居被动静惊动,早已自觉取下双刀等着。
      看见孟是妆,他胸膛重重沉下去。

      孟是妆过去拉他:“走。”
      老居先是和他朝山门奔了一段路,看见山门时,一下停住步子,他看着孟是妆:“山上是不是……”

      孟是妆望见空荡荡的山门,方才守在这的弟子全上山了,等下一波樊里庄的弟子来,他们就难走了,便打断老居的话:“老扈说,让我们趁乱走。”

      老居反握住孟是妆的手一紧,不再追问。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下了山。

      风渐渐大起来,孟是妆被吹得周身一冷。他打了个寒颤,一抬头,不知什么时候,原本万里无云的夜空已覆上了厚重的阴霾。在这片冷风里,几缕白色吹来。
      孟是妆费力辨别着,看出是木槿花瓣。

      他四下一扫,望见了那片据说后头藏着土地庙的木槿花丛。
      孟是妆停住了步子。他听见山上厮杀声愈弱。

      老居注意到他的动作,以为他伤得走不动,要架着他的左臂扶他。
      孟是妆却松开他的手:“老居,你先下山,我有件事没办。”

      老居被他的话惊得一回头,正想阻止,对上孟是妆的眼睛,突然讲不出话来。有片形状奇异地云飘了,极快地遮住月又挪开,在孟是妆脸上展现出极端明晦的色彩。
      他想起孟是妆下山那日坚决的神态。
      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阿是已经这样大了。一碗粥一碗药,他可以逼着阿是心软妥协,但他终究要比阿是先离开,也会做错选择。

      无论生死代价,孟是妆都得自己选择。
      老居紧紧握了一下孟是妆的肩膀:“我在山下等你,你一定要下山。”

      孟是妆给了他一个笑稍作安抚,如一月前那样:“你等我,我办完事一定下山找你。”

      老居的眼神送他的背影过一个山弯,不做耽误,也下山去了。

      -
      渡口。

      海客正在同马贩子讨价还价,他们预备卖了马走水路。
      这个时辰镇子上静悄悄的,但船就是这个时候发动,只好起得早些。

      柯从周心不在焉地盯着不远处的江面。
      那边,海客商量好了,等着马贩子掏钱。姚绮年也和船商讲好了价,招手让柯从周和阿无先上船。

      柯从周走过去,汹涌的江水拍击着岸上的石板。他捉住身边的阿无:“阿无,你闻见什么味道没有?”

      阿无正困着,用力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
      柯从周:“焦土、火烧东西的味道。”

      阿无睁开眼,重复了方才的动作:“只闻见江水有些腥。”
      他正要问柯从周是不是太累了。他们四人连日赶路,像逃命一般。

      柯从周心口骤然一痛,回头望见海客和姚绮年还没过来,低声道:“阿无,我要回去。”

      阿无:“客栈么……”
      他话没说完,反应过来,这个“回去”回的约摸是素剑山,他话堵在嘴边,情急下把舌头给咬了。和柯从周一样,他也回头看了一眼海客和姚绮年。

      其实柯从周不是第一回表露要回山的意思,但应该是得了老扈的嘱咐,海客和姚绮年总是有意无意地拦着。阿无好不容易出来,也不想虎头蛇尾地回去,想劝一劝柯从周。

      柯从周抓得他更紧,语气更急切:“阿无,我得回去!”

      阿无望见柯从周焦急的神色,好像看见了固执的老乞丐。他扒住老乞丐的拐杖不让老乞丐回庙里,老乞丐不肯听,一手扔了拐杖,健步如飞地往里跑,还给他留个“傻孩子,平日里被我骗到了吧”的得意神色。

      他牙关紧咬,和柯从周对视片刻,居然还是败下阵来。

      阿无走回海客身边,马贩子正在数铜板,数一个往海客手里递一个。他们来时两人一匹马,这会儿两匹马栓在一根绳上,正不耐烦地晃尾巴。
      他悄悄推开手边的剑,佯装和海客说话:“海师兄,点好了吗?”然后走过去摸了摸马儿的头,一副依依不舍的情态。

      姚绮年看不懂他的动作,皱着眉离远了一些,张口埋汰他。
      见他们都走开了点,阿无狠狠心,“唰”一声亮剑,斩断了栓马的绳,一翻剑柄,在马屁股上一敲,马儿受惊长叫一声,横冲直撞地要奔走。

      阿无叫道:“柯师兄!”
      柯从周在他拔剑时就等着了,当即翻身上马,夹紧马腹,马蹄在地上刨起一阵尘土。

      阿无跟着上了另一匹马,也跑了。
      马贩子看见这一出表演还没反应过来,一边品味着一边继续给海客递钱。

      姚绮年冲出去“诶”一声,像个捧哏的。
      海客一拢掌心,冲马贩子道了句谢,拉着姚绮年,把人家自己带来的马一齐拐走了。

      徒留下马贩子在原地泪奔。

      -
      老居到了山下,发现山下有一辆不算简陋的马车,车旁守着名弟子。他虽十几年不下山,但樊里庄的标志还记得,当下明白攻上山的就是樊里庄,这车马应该是专伺候樊庄主的。
      他旧伤在,撂到一个小弟子倒不成问题。等人晕了,把人往草地里一甩,又将车马上留了樊里庄标志的东西全扔了,坐在车前等着孟是妆下山。

      积攒了半夜的阴霾总算出声,还顺带送了道闪电来。
      片刻后,瓢泼大雨落下。电闪雷鸣间,老居望见一道人影下山。

      他跳下车上前接应,正是孟是妆。
      孟是妆一脚深一脚浅,右侧的肩胛处插着柄刀,双手尽是血迹和泥。

      老居从左边抱住他,扶他上了马车。
      孟是妆靠着车壁内,“别担心,是把断刀,插得不深。”

      这马车上摆了张矮几,放了些瓜果,还有一壶酒,侧边一个暗格,里面是把防身用的匕首。老居扯下车帘,倒了酒在上头,捂在孟是妆的伤口处,用力一拔刀。
      孟是妆闷哼一声,任老居简单地替他缠好伤口。

      雨大到模糊视线,山脚断碑下看去,一道道奔腾的血色溪流往低处流。细密的雨帘中,一人驾着一辆马车离去。天意使然,这座山短暂地接待了一批想做主人的客人,几十年后,还是归于无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是妆篇(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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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不会坑!但是这几个月要准备考试,暂定是来年一月份左右复更(鞠躬)非常抱歉~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