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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是妆篇(十五) ...

  •   樊里庄的弟子手脚利落,还没等人齐至,便已将过道里的事弄清个大概,还有闲工夫给樊庄主和远道而来的贵客搬几把圈椅来。
      庄内除了巡逻、理事的弟子还在,没多半个看热闹的人。
      素剑山后头来的人仍旧不着四六地挤着,听领头的庄内弟子回樊迹的话:“禀庄主,除了外头这两个,里边还躺了一个,都是素剑山的朋友。里面那个已经死了,您瞧——”

      形势分明,倒也不怕随意挪动尸体会出什么事。
      孟是妆一转头,过道里的另一个人已经就着担架被抬了出来,身上的衣裳全让扒干净了,伤痕皆在上半身,一条一条殷红的波浪淌在皮肉之上,顺着肋骨朝下爬。
      有一道劈在当胸,“波纹”之前,还有一条细细的血线。
      和柯从周交过手,孟是妆知道这是第七层“纵横波”。

      他想:难道今日柯从周真对他手下留情了么?
      分明白日里对方使出的双剑还略带晦涩,左右手倒不过来,这里却从伤痕中看出融会贯通的意思。

      至于为什么笃定是柯从周留下的……他确定了是罗舜设的局,这局直白又简单,不是柯从周就是他遭殃。

      要命的刀悬在头上即刻要落下,孟是妆一看柯从周,好像还没回过神来。

      樊迹的脸色可以说是很难看了。
      不说他,哪怕他爹在时,都着力于管教弟子,别说见血,夜半奔出屋不好好睡觉的,都得拉到大庭广众之下门规处置,以儆效尤。
      他樊里庄上上下下巡逻的岗哨五百余人,换防又是严丝合缝的规矩,现在竟然出了这种事。那不是在告诉他,以后但凡有客到都要小心自己这条命,反正宽于待客,今天来客杀的是自己人,下回便要轮到庄内人了?

      罗舜仿佛没骨头般,歪歪地斜在圈椅上。红袍在火光的映衬下愈发刺眼,樊迹哪怕眼睛挪了又挪,还是躲不开这片红。
      他额上青筋突突地跳,觉得自己做庄主久了,被他那短命爱作死的老爹传染了,贪图享乐这么多年,突然生出点不可一世的野心——也不是坏事,不想称霸天下的土匪头子向来守不住山寨;眼下好像被这条人命刺醒了。

      他居然庄门大开,把这伙儿一点体统没有的人好吃好喝迎上山给自己添堵!

      樊迹深吸一口气,面色铁青,终于不再唱白脸:“罗兄,这是何意?我樊里庄为了此次联盟,为了欢迎你们上山,诸多布置,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我不管你门下弟子有何私仇,却在我樊里庄内杀人泄愤,未免太不把樊某放在眼里了!”

      罗舜一改之前的散漫:“是我管教弟子不严,叨扰樊里庄清净。”他眼眸弯起,眉紧紧地拧着,唇角要勾不勾。火光袭袭,便落下大片的阴影在他脸上,即使是和他一臂之遥的樊迹,也看不出他究竟是怒是笑。

      “待我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一定给樊里庄一个交代。”

      樊迹冷哼一声,心绪翻转,他抬起手,示意身后的弟子把火举高一些。火光向上挪动,将罗舜身后素剑山的众位堂主照了个清楚。
      除了他颇有印象的老扈,其余几人满脸苦涩,好像早有预料一般。

      他的视线在孟是妆和柯从周身上转着。
      孟是妆……
      孟……

      素剑山的忠义堂,似乎从前是有个堂主也姓“孟”。
      几刻钟之前,他和罗舜真假半掺地相互试探,罗舜操着能叫人憋死的调调,对着两个小辈一视同仁地夸,说“他们二人从小就在山上,家学渊源,算不了什么。”

      如果家学渊源算在“真话”里,那樊迹很容易接起潜伏在素剑山中的人送回来的消息。

      他眼角朝下一瞥,对着罗舜隐晦地鄙视了一下。
      看来这姓罗的真是个疯子。

      时至今日的地位,血仇旧事、要杀要放,一句话的事情而已。不知是为了什么目的,竟然把自己的命都填进“敌营”里来,以身入局。

      樊迹被激起愤怒顷刻熄灭了。
      看来素剑山的“铁桶”,他有办法掀开了。

      于是,他继续吊着眉眼,作出十分不爽的样子,左手悄悄比划了一下,本来要大义凛然、“冲动”开口的人,立马退回了阴影当中。
      樊迹道:“事发在我樊里庄,人却都是你们素剑山的,樊某也不好插手,只是还请罗兄能允我在场,让我知道知道,杀人者何以如此猖狂。”

      罗舜想要的就是外人在场,随口就立下承诺:“犯事的弟子,我定当场惩戒,绝不姑息。”他抚了抚衣袍的袖口,大红色的衣裳其实很素净,什么纹饰都没有。

      素剑山的弟子们缩在后头,看着他们向来不管事的掌门站起来,绕着尸体走了三圈。外面的看不清,某些角度看过去却知道,这人死时还瞪大双眼。

      罗舜下巴一抬,叫了素山堂的弟子来。
      弟子都不必翻名册,回道:“这是紫金堂的弟子张钧,此次不曾参加比试。”

      紫金堂的老堂主年纪大了,许久不下山,这次也不欲来凑热闹,也只派了一个弟子做代表。

      大概是嫌脏,罗舜草草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张钧。随后,他转过身,在一众堂主里看了一圈,唱戏般的语调染上任谁都听得出的歉意:“看这伤口,是素剑诀留下的。”
      他并不询问孟是妆和柯从周,道:“樊里庄的弟子行动迅速,既说了只有这三人,想必动手的就在其中。只是我与弟子们都不亲近,具体是谁,还要问他们的师父才是。”

      罗舜眼中尖锐的笑,先是蛰了孟是妆一下,然后望向老扈,叫道:“师父——您来看看,这伤究竟是谁留下的。”

      最近的火把都离孟是妆有一些距离,却把他周身烤得滚烫。他那颗不知是什么性质的心脏在胸腔里颠来倒去地跳。心跳声越来越响,他听见脖颈“咯吱咯吱”地叫起来,双肩泛酸。
      孟是妆空出手抹了一把额头,满手是汗。

      他盯着手上的汗水愣了片刻,才发觉原来自己方才在屏息。
      孟是妆眼神扫过老扈,刻意不去看他的表情,他沉下心头的怨气:“我也是后来的,我的剑上没有血,不是我动的手。”

      他不知道这样的形势下不适合说话。
      他只知道,没有人会帮他。

      沉默就是甘愿被定罪。

      樊迹身侧,有人大声地搅浑水:“你急着撇清什么?让你师父看看不就知道了?反正这里就你二人,不是你就是他,要不你二人合伙,这样剑上没有血也正常。”

      孟是妆望着干净的素剑,然后死死盯着柯从周,盯着这个老扈座下的“君子”。

      柯从周满脸仓皇已经变成了犹豫。
      ——从罗舜叫老扈来认伤口开始。

      柯从周攥紧双剑,没注意孟是妆眼里的催促,他看着老扈,看着老扈如提线木偶般,手脚僵硬地往尸体前凑,不过几息之间,已抬起头朝他看来,眸色复杂又沉痛。
      他叫了一声:“师父……”

      事发突然,他是为了自保才拔剑的。
      柯从周脑子从来没这样乱过,一边重现着自己打斗的经过,对方每一句话、每一声惨叫都细细琢磨,想证明自己并非有意下死手。
      可尸体明晃晃摆在这。
      他是有错的。

      柯从周喉头滚动,拼命做着吞咽的动作,好像这样能把所有的害怕都咽下去,他艰难地开口:“我,是……”

      罗舜站在他身后,轻飘飘“提醒”老扈:“师父,你可要看清楚了,千万别因为情谊而错选,会害了他们一辈子啊。”他说这话的时候,音调竟没故意拉长,能轻易听出里面的情真意切。
      柯从周所有的愧疚、忏悔、懊恼、思绪全被他的“情谊”二字打断。

      他不说话了。

      老扈确信自己在罗舜的脸上看见了张扬的得意。
      原来,他要用孟是妆来验证的,是这件事情。

      多么熟悉的感觉。
      老扈在这短短一瞬想起自己不堪的前半生,每一次都是这样,人也好,老天也好,有意无意地给他布置下不可不做的选择。他每一回都选错,然后被身旁的人推出局,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

      十三年的风霜岁月过去了,老居带着孟是妆退进可居的时候,他以为无论如何,这一场都算结束。现在,还有后续。

      他不经意和柯从周对视良久,猛然回神,发现柯从周的眼睛像极了大弟子。火光被夜风吹得七歪八扭,阴影随意落下,在柯从周的脸上弯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老扈从前不觉得柯从周的脸和柯远山像,这时候却在这张脸上看出了柯远山。是已经没有声息的柯远山,脸上带着艳丽的血花,告诉他:师父,你选错了。

      老扈悚然一惊,怔在原地不肯开口。
      樊迹适时疑惑道:“难道两个弟子都动了手?”

      老扈抬起头,应得很快:“不!”
      罗舜点头,问他:“师父,那到底是谁呢?”

      老扈痛苦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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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不会坑!但是这几个月要准备考试,暂定是来年一月份左右复更(鞠躬)非常抱歉~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