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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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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季秋,已经来得很深了。
——在看到那个陌生男子衣不沾尘,缓步走向兰台时,每个人心里都升起了这句话。
白衣寂寞,清秋冷落。
他微微低垂着眼睫,手中只握着一支清碧竹箫,行走间微寒的风拂起他的发丝,竟平空生出一丝入衣入眉的缱绻。
肃立的众人心中诧异,眼前这人,就是他们权倾天下的兰台公子月隐桅费尽心机想收入帐下的人么?为了他,竟不惜更深露重,彻夜等候。
——他看来,哪里像叱咤风云的江湖人?
亲自出迎的兰台公子上前两步,也不说话,只凝目看他。
到此际,他才慢慢抬起眼睫,众人一凛,一时只觉连空中明月光华都为之一敛。那样的目光,清得很傲,明得很利,也很——丽。
他静静地对上月隐桅的目光,不闪不避,宁宁定定。
全天下,敢与兰台公子对视的人,绝不超过三个。
这样的两人站在一起,刹那静默,人人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月隐桅倦倦的妖异面容上浮起一丝略略自失的笑:“云公子本非池中之物,倒是桅心生妄念。”
月隐桅身后的四大护法面色微变,跟随公子数年,还不曾听过他作如此谦辞。
却见眼前人依旧清傲静定,竟并不推拒,似乎已然默认。
“小子好生……”性子最烈的韩听忍不住低声怒道,话未说完,那人淡淡地看过来,清明目光自蕴说不出的尊贵之意,让韩听后面的“狂妄”二字生生堵在喉间,说不出口。
“ 韩听,不得对云公子无理。” 月隐桅不动声色地转头斥道,忽悠悠地低吟道:“数骑秋烟,一篙寒汐,千古空来去。”
那人闻言,长眉一剔,面上终于动容——那是她的词,那是临别一日,她以上古奇剑作笔,以奸相弄臣之血为墨,挥洒于大殿,为他作此词。
从此,他以之为名,走遍关山古道,看尽碧海黄沙,那惊鸿一瞥的艳烈,已成为荏苒心头的朱砂,染尽天涯路。
现在月隐桅提到这一句词,他——还知道什么?
“公子何意?”他清淡的声音虽然掩住了所有心事宛转,但握着竹箫的手分明一紧,月隐桅看得分明,一笑道:“云公子请随我来。”
曲折辗转,走过回廊的转角,一片泼墨般的红陡然灿烂了整个夜晚。
那是枫红。
如海枫林,片片明艳。
枫。
他握着竹箫的手不自禁地越收越紧,疾声问出:“她在哪里?”
“我可以为你找到她。” 月隐桅瘦削面容映着枫红,透出一抹奇异的妖艳,悠悠幽幽地说到。
“告诉我你的条件。”他轻轻吸口气,回复到原本的清冷傲然。
“入我兰台。” 月隐桅的话很简单,但霸道,只要应得这一句,从此便是刀山火海,也只能任其驱谴。
他抬眸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枫红,风过处落叶璇舞,片片尽是她红衣舞笑,明眸璀璨,口中已应道:“我答应你。汐今日入兰台,听公子差遣。”
汐。
云寒汐。
月隐桅的墨色眼瞳眸光变幻,唇边却浮起笑容:“好!从此云公子就是兰台的(待定,笑)
云寒汐却似乎没有听见,只慢慢走入枫林。
“公子,我为你掌灯。”一名纤细的青衫女子提着一盏明亮的琉璃灯迎上前来,静静地轻轻地走在他前面,为他照亮曲折的林中小径。
云寒汐眼中傲绝的清寒一点点被枫红融解,敛却了锋芒,只余绕指牵念,绕指缱绻,绕指缠绵。
青衫女子领着他走到枫林深处,执着琉璃灯,退到在一旁安静地等着他。
灯光映照,看着云寒汐眼底一抹茫然萧索,青衫女子拣起一片殷红枫叶,在心中低低一叹——那名字中有个“枫”字的女子,可知道在这风露清冷的夜晚,有人空对满园枫红切切想念?
枫林外的月隐桅望着那抹依稀灯火,玩味地一笑道:“明日请江南王来兰台一叙。”
星河耿耿,霜天欲曙。
微明的光映上云寒汐漆黑剔透的眼瞳,他方才醒觉,看向静立一旁面上已添幽柔倦容的青衫女子歉然道:“我忘了时辰,累得姑娘等了一宿。”
青衫女子微笑摇头:“公子客气了。叫我迎灯就行。”
云寒汐颔首:“迎灯,很好听的名字。”
听他如是说,迎灯浅笑盈盈,温柔说到“公子一宿没睡,想来也乏了,请随我来。”
她算不得美丽女子,但一语一笑,莫不静好。
云寒汐跟着迎灯静静走过一段小径,只见这枫林中竟巧妙地藏了座清净小楼,上书三个字“枫染阁”
就这样,云寒汐入兰台,任 ,居枫染阁。
枫染阁。
迎灯素衣洁净,洗手作羹汤。
芦笋,蘑菇,竹荪,鲈鱼,都是很寻常的菜色,但一只一只盛在青瓷盘子里,看来说不出的干净清爽。
最后,迎灯捧出一道很清香的汤,汤色浅碧透明,浮着小朵小朵洁白的花。
云寒汐看得赏心悦目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他以为又会听到一个诸如“翡翠清芬”之类的名儿,但迎灯只微笑说到:“冬瓜煮的汤,加了茉莉。”
云寒汐不禁浅浅一笑。
迎灯低头为云寒汐布菜,借着灯光幽幽的暗影掩住面上一抹绯红。
枫染阁处在枫林深处,几不闻人声,只有风声回旋。
秋风漫卷,窗外叶落如雨,残红璇舞。
云寒汐凝目看着,不觉失神。
枫。
看枫红尽染,又看落叶尽凋,可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才能如愿月落枫桥双影合?
不觉成长叹。
云寒汐静默失神,迎灯不言不语,只静静地陪着他。
燃着的银烛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云寒汐微怔,转头发觉桌上迎灯费心做好的菜肴已经冰冷。
不等他说什么,迎灯已笑道:“大家都说灯花开,喜事来,这是吉兆呢,公子一定很快就能找到那位姑娘。只这天气冷了,菜也凉得快,我去热热,公子若是饿了,尝尝这两只点心可还入得了口?”
说罢她转身自去忙碌,似乎应和着她的话,灯花又哔啵爆开几朵,静谧中倒也溶进几分热闹欢喜。
云寒汐看着灯花灿然,耳边听着迎灯忙碌中杯盏相碰的轻响,心里是莫名新奇的感觉,也第一次,发觉自己真的有些倦了——以往宫里的勾心斗角,后来江湖的风霜奔波,从来不曾有过如今日的安然沉静,淡淡的暖。
云寒汐轻轻舒口气,终于任由一直强压心底的倦意慢慢席卷。
当迎灯捧着热好的饭菜出来时,发现云寒汐已经安静地睡去,浓黑长睫宁静地在他苍白清俊的面容上覆下两片好看的阴影。
迎灯静静看着,淡淡一笑摇摇头,为他盖上暖和的披风。她不是江湖人,不知道这个陌生的云公子究竟是何来头,她只觉得他像个需要照顾的孩子,就是现在在沉睡中,他的眉间也不褪一分茫然若失。他心心念念的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怎么能让他找寻得如此辛苦,如此牵萦于心莫或能忘?
同迎灯一样心有疑惑的人兰台倒真不少。
一时,几乎人人都在暗自猜测云寒汐的身份,来历,所来为何。
“ 韩哥,你们那天不是和公子一起见到他了吗?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啊?”有弟兄缠着韩听问。
“我说小四,你就别去给韩听心里添堵了,那晚上啊,那人只不过看了一眼就让他话都不敢说完,你想想咱韩护法是什么脾气,就被他看一眼话就堵喉咙里出不来了,你说厉害不厉害?” 唐来说到。
怀疑地看着唐来:“真那么玄乎?”
“唐来!你再胡说八道就让公子治你妖言或众的罪!”韩听怒道。
“还不就敢跟自家兄弟抖威风,那天没见你这么能。”唐来一边说一边闪躲,最后看韩听真的要发怒了才正色道:“不过说实话,连公子都要觉也不睡地等那么几个时辰的人,我们被震住了又有什么好丢人的。我这心里就是奇怪,近来江湖上哪里出了这么年轻的高手?”
“难道,难道是他?”一人脱口而出,顿时,打闹的众人突然静默,面孔上多少都浮现出一丝紧张。
“我去问公子!”韩听大声道,拔足奔去。
月隐桅站在桅子花的暗影中,明明衣白如雪,看来却无端生出莫测诡艳。
“公子。”韩听恭肃叫道。
月隐桅看着他们,似乎尽皆了然于心,点头道:“你们没猜错,就是他。”牵出一抹笑容,月隐桅依然是艳煞而倦的神情,漫声道:“云寒汐。”
惊诧的一群人愣愣地看着他。
“对了,江南王也该到了,让他在兰亭等我。”月隐桅不甚在意地吩咐,转身离去,留身后众人兀自惊讶感叹。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果然是他。
……
兰亭。
江南王赫连锦负手而立,不言不动,面容是出奇的成熟英俊,只是鬓边华发早生,平添愁苦沉郁。
“王爷有何打算?”月隐桅把玩着手里一朵盛极而艳的桅子花,倦倦地问到。
“借一次古人的法子,我来设宴,枫在盛宴上作天人之舞……”赫连锦话未说完就被月隐桅闲闲地开口打断:“如果云寒汐就是要一个能歌善舞的美貌女子,那宫里还少了么?他又何苦千辛万苦地追出来?”
“那你说怎么办?”赫连锦蹙眉问到。他贵为皇亲国戚,号称江南王,但在年纪小他许多的月隐桅面前却总是短了气势——因为心服。
月隐桅不说话,唇边慢慢浮现笑意,诡异妖艳。
数日过去,枫染阁的日子恒久宁静。
连月隐桅都已经有好些日子未曾露面。
时植初冬,霜染残枫,红得凄烈。
云寒汐独立枫林,轻按竹箫,却总是断续不成调。
迎灯明白他心中烦乱,默默递给他一杯温热的酒。
云寒汐接过去,杯中薄酒清冽,正自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一抹艳烈枫红——云寒汐手一顿,酒杯已碎了,鲜血溶着清酒在他苍白的手上绯红滑落。
“云公子……”迎灯急忙冲回屋子去拿白绫想为他裹伤,出来一看人已不见,空余枫园寂寥。
寂寥。
怎么原本也没发觉这枫林满地残红,其实如此颓败荒凉?
拂云阁。
月隐桅的居处满是繁盛的桅子花。
辛辣诡异的清香。
云寒汐径自步入,他手中只有竹箫并无利器,但一路无人敢出言拦阻。
他的尊贵,似乎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
月隐桅背对着他正在看着什么,云寒汐停下脚步微微吸口气唤到:“公子。”
月隐桅不回头,却道:“你过来。”
云寒汐上前,明亮的烛光下,眼前赫然是一具人头,血肉模糊。
“这是兰台的四殿主铁乩。”月隐桅声音冷冽,“这段日子塞外鬼窟不安分,处处与兰台挑衅,已折损了不少兰台弟子。”月隐桅说到这里略略一叹道:“他们精习旁门左道,倒也甚难对付,桅近来与他们周旋,误了寻找枫姑娘,云公子勿怪。”
云寒汐修长的手扣紧竹箫,清贵无比的傲气随着他抬眸而飞扬:“让我去。”
月隐桅凝目看他,终于,颔首。
塞外。
寒风猎猎,夕阳如血。
杀气,随狂沙漫天从四面八方迫人而来。
云寒汐勒马,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如果他的感觉没有错,他们是被四下包围了。
果然,顷刻间,如山呼海啸的马蹄声骤然迫近。马背上的人都戴了青铜面具,阴森丑陋,正是塞外鬼窟一门。为首一人更是在青铜面具上涂抹上了一片猩红血痕,诡异可怖。
“云公子,我们已经被四面围困!”
“云公子,敌众我寡,如何是好?”
“云公子,我们拼死抵挡一时,云公子先带其他弟兄撤回!”
焦灼沙哑的声音,一道更甚一道的紧张。
“撤?谁说要撤了?”云寒汐微一扬眉,目光明利如霜刀剑刃。他淡定的语音未落,只见他白衣忽一激扬,人已如一道流光飞出漫漫黄沙,直掠而去。
“云公子!”惊呼四起。
只见云寒汐人在空中,似乎竟化作一片空明,菩提无树明镜非台,亦真亦幻间全然看不清他人在何方。
“空花无尘!”随云寒汐同来的兰台六殿主聂西不可置信地呼出口——原来这门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轻功竟真的有人练成了!
震惊慌乱中只听得一丝箫声低微摇曳,直直穿透烈马长嘶风声怒吼。
聂西急令兰台众人撕下衣襟塞住耳朵。
果然,曲调一转,金戈铁马的杀伐之声渐起,曲调再转,隐约牵出夜阑冰雨的哀苦之调,两相纠缠,便是说不出的凄厉。
无数神俊烈马嘴角溢血沉重倒地。
敌阵大乱。
射出的暗器纷纷失了力道,甚至沾不上云寒汐的衣角。
混乱中云寒汐身如纸鸢白衣清贵,遥遥看去真如凡尘中的空花暂暂。
他不知道远处正有一双眼睛望着他,带着无法描摹的痛切惊心。
七皇子萧沉潋的母亲云妃,以倾国之貌名动天下。
他长得像他母亲,只是把妩媚化作了清俊,柔曼化作了优雅,矜持化作了高贵。
可是他那份眉目间奇异的清透灵慧,却不是骄奢皇族所有的——那让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初见时清绝月光洁若浮云的人……
可是,可是那样的一个人,现在却只成井中枯骨!
往事翻涌,恨欲狂,永不能愈合的伤口依然痛彻心扉。
乱军中的云寒汐并无顾及其他,他只眉目静定箫声宛转,幽幽咽咽,若断若续,却愈见凄厉入骨,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刀剑脱手的声音响成一片,荒野上的呕血已染红黄沙。
越来越多的人狼狈溃逃。
鬼窟一门溃不成军。
云寒汐见大局初定,身形一凝,箫声渐缓,正欲指挥部众收拾残局。
惊变突起!
一片艳绝的剑光凌厉地陡然袭来,伴随一段清啸长吟:——霸业等闲休。跃马横戈总白头。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
字字句句,切金断玉,将箫声猛然反逼向云寒汐自己!
云寒汐箫声陡住,面色陡然白如寒玉玄冰。
“云公子!”聂西失声唤出。
云寒汐吸口气强忍下喉间的血腥,手中以箫为剑迎上剑芒,一道青碧快逾闪电,那人脸上的青铜面具砰然碎裂,露出一张艳烈得逼人窒息的面容。
“枫!”云寒汐如在梦中。
黄沙。碧血。丑陋诡异的青铜面具。生死一线的苦斗决战。
一行鲜血从赫连枫的眉心缓缓滑落。
斯情斯景,恍如魔魅。
云寒汐抵上赫连枫颈际的竹箫跌落地上。
赫连枫染血的面容上浮起一丝魅绝山水的笑,手上却不肯收势,低低吟出最后一句——多少英雄只废丘……
剑光流转,舞成惊天动地的寂寞。
剑势已缓,苍凉萧索地递出,也许只为成全那份寂天寞地的惊艳。
但云寒汐望着赫连枫却不阻挡,竟眼睁睁看着锋锐剑刃直刺进自己的胸口!
鲜血温热地在白衣上开成凄艳的花。
赫连枫眼中滑过一抹惊色,却不言语,只收剑,回身,飘然远去。
“枫,不要走。”云寒汐身形一掠,追上前。
胸前的伤口撕裂开来,血,如泉涌。
赫连枫虽听得到他切切唤她,依然走得绝然,衣袂飘飞消失烈烈风尘,再难觅踪影。
苦寻。
苦候。
寻来的只是她的伤人利剑,等来的只是她头也不回的绝决。
一切都像是一场荒凉无稽的劫难,偏偏他在劫难逃。
一路风尘。
迎灯跃下马来,冲进破败简陋的边塞客栈,一头撞上双眉紧蹙的六殿主聂西。
“迎灯,你怎么来了?”聂西诧异,“你不是在兰台吗?”
“听说云公子伤着了,我就来了。”迎灯简短的一句话隐去了所有忐忑不安心急如焚的担忧,所有披星戴月不眠不休的奔波,只是自然而然——知道他受了伤,她就来了。
“真是全无道理,云公子一见那人就像中了邪,明明可以挡开那一剑的嘛……”聂西兀自莫名其妙。
迎灯心念一转已想到那人是谁,但现在顾不了其他,她只急急问到:“六殿主,云公子现在怎样?”
“剑入胸口足有三分,这两天一直昏迷着,方才才醒了。”聂西说到。
“谢过六殿主。”迎灯急忙往里去,匆忙中全不似平日里的镇定自若。
聂西愣愣地看着她匆促的背影,心下奇怪——现在大家都怎么了,一个个都失了常态。
迎灯轻轻推开云寒汐的房门,却见一抹修长人影凝在窗前,依然站得笔直。迎灯一时怔住——他不是重伤刚刚苏醒吗?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云寒汐转身,看到她似乎并不惊讶,只道:“你来了。”迎灯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就是天塌地陷,云寒汐——他也再不会动容——他眼里的漠然让人心生恐惧。
其实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对,他本来就安静,本来就清冷,他现在只是比平日里更沉静一点更清冷一点,面色比平日里更苍白一点,但为什么,她心里如此不安无措,一个名字笨拙地说出口来:“枫姑娘……”
“她走了。”云寒汐平静说到。
“你的伤……”迎灯看着他胸前的白衣上一直在沁出隐隐的殷红。
“不碍。”云寒汐简单地说,看向跟过来的聂西开口道:“告诉大家,我们即刻起程回兰台。”
“嘎?”聂西愣住。
迎灯暗自摇头——他现在哪里能骑马,勉强笑笑温言道:“我一路赶来,累死了,让我歇歇再走好不好?”
“那让聂西留几个人陪你,我带其他人先走。”云寒汐道。
迎灯哑然——这人,怎么倔成这样?倒真是说一不二,令出必行的样子。
看一眼云寒汐苍白得血色全无的面色,迎灯转头道:“六殿主,就听云公子的,我们立刻出发。”
“迎灯,你来。”聂西把迎灯拉到外面,皱眉道:“云公子中了邪你也跟着使性子?他要出了什么事我们怎么和公子交代?”
“没事,他伤成这样,撑不了多久。”迎灯叹口气,“他不是中了邪,他才真的是在使性子。”
天色昏黄,呼啸的风里卷着小小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生的痛。
云寒汐不言不语,翻身上马,细心的迎灯看到他的嘴唇立刻被咬破,他的手不自觉地想掩上胸口,但立刻放下,一拉缰绳冲进风雪里。
迎灯立即跟上去,忍不住再叹口气。
初冬的塞外满目荒寒。
那一日,赫连枫也就是在这样的荒寒里刺了他一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赫连枫。
那样的女子,红衣如火剑若流光,大殿上搏杀奸相挥洒自若。一人一剑全身而退,偌大个宫里三千铁骑竟不能挡!
到那一刻他才明白,世间竟有如此明艳刚烈,做人竟能如此率性任情。
从此,他追随那一抹艳烈而去,不管天涯海角。
可是,她根本不在乎!
也许,在她眼里,他也不过就是骄横跋扈的皇室贵胄中并无不同的一个,是她欲杀之而后快的人之一!
胸口的烦闷压抑让他呼吸发紧,鲜血直欲夺喉而出,偏偏喉间一片干涩,只是眼前天旋地转地晕,几乎看不清来路。
手里缰绳一紧,马长嘶,高高跃起。落地时他伤处猛然一阵撕裂般的痛,白衣血湿,剧痛之下他昏沉的神志倒突然清醒,只见他身下烈马竟然跃过了一道宽阔的山涧,将众人都甩在了后面。
“你们……绕道过来……太危险……”云寒汐勉强提气说到,但话音未落,一道青色的人影一闪,却见迎灯不顾一切纵马飞跃。
迎灯不善骑术,马跃到一半已欠了后劲,眼见连崖边都碰不到就要坠落漆黑山涧。
“迎灯!”聂西的声音紧张惊恐得变了调。
好些人都转开了眼睛,不忍目睹。
骏马哀嘶。
眼见无幸的刹那,云寒汐的白衣烈烈激扬,人直掠下山涧,一把挽住迎灯。迎灯被他挽在怀中,触手湿润的冰冷,浓重的血腥。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云寒汐带着迎灯飞上山崖,他立刻倒地开始剧烈地咳嗽。
迎灯听着他的咳嗽声空洞干涩,心里一沉,再看他的面色苍白得透出一抹奇异的淡青,一颗心愈发地沉下去——如果只是一道剑伤,那慢慢调养总不致命,但如果是脱力,积郁而成的暗伤,那就凶险许多!
“你怎样?”迎灯急忙扶起他,努力帮着他顺过气来。
云寒汐咳了一阵,合目喘息,他并没有咳血吐血,可是那一抹淡青却透上了他清隽的眉间。待得他略微缓过气来,立刻挣扎着坐直,低声道:“你没有听到我让你们绕道吗?”
“对不起。”迎灯哽咽。
“我不是在怪你,只是,太危险。”云寒汐吸口气想站起身,但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我只看着你一个人在这边,什么也没想就……就过来了……”迎灯扶着他,泪水忍不住偷偷掉落下来。
只是——只是不能看着风雪凄寒中他只有一个人,一个人……不想却累了他……
“不要哭。”云寒汐忍不住又开始咳嗽,声音沙哑。头好晕,眼前迎灯的脸开始慢慢旋转,模糊又清晰,清晰又模糊。
夜幕低垂,风雪渐猛。
迎灯只觉云寒汐靠着她的身子冷如寒玉,他胸前血湿的衣服竟然凝成一层薄冰。
聂西他们已赶了过来,见此情景也自担忧。
“现在怎么办?云公子不能赶路,但这样下去,他不流血而死也先被冻死了。”聂西急得四下乱转。
“我们生火。”迎灯一抹泪水,明白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可是狂风怒啸,根本无法生起火来。
“迎灯,如果我们抵死不让云公子赶路,也不会搞成这样,现在,现在可怎么是好?”聂西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迎灯刚刚抹去的泪水闻言又冒出来,她本以为云寒汐只是身负一道外伤而已,并无料到如此严重,难道她真的要害死他了?
云寒汐咳嗽不止,神思昏沉中听得聂西责怪迎灯,抬眸道:“不关她的事。我们继续走。”
“云公子……”聂西骇然看着他,他这个样子,怎么走?
云寒汐扶着迎灯的肩缓缓站直,低低喘了口气道:“迎灯,你没有马,你和我一起走。”
上了马,云寒汐暗自将缰绳放到迎灯手里低声道:“你来。我头晕,看不清楚。”
迎灯心里一酸:“是我不好。”
“不关你的事。”云寒汐的声音低下去:“是我胡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