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好一朵玫瑰花

19、嫌我脏

　　隔天的周例会上，刘宏点名表扬了白羽组织义诊活动的事迹，在巫山县医疗系统里算是出了名，上到巫山县医院院长，下到刚进规培的小医生，都知道烟台援巫来了个滨海医院的白医生。
　　大家都私下里讨论着这回怎么着都得给安排个奖项了，不过白羽对这事儿能带来这么大影响倒没怎么在意，照旧该干嘛干嘛。
　　白大少爷随性，出身优渥，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从小到大做的所有事所有选择都跟利益无关，只看自己乐意，外在的那些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就是再好，他不乐意了都不会放在心上。
　　又过了几天，白羽开始张罗着去上次义诊缺席的那几位村民家里上门走访，五户村民家住得离卫生站都比较远，村里小路弯折复杂，山深树叠，白羽本就是新来的，近一点的地方还能自己去，远了就不太行了，没有人带路的话搞不好要是在山里迷路了会更麻烦。
　　所以原本打算跟王清清两人兵分两路提高效率，现在看来也并不实际，只能一户一户慢慢来，再加上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两人腿着来腿着回，就更慢了。
　　第一天带着东西跑完两户，两人回到卫生站时已经累得走不动道了，不过还好就剩三户了，幸亏当初办了义诊，要是全靠他们上门那估计干到援医结束都干不完。
　　白羽合衣躺在床上不想动，脚底板火辣辣的，自从工作以后很久没有这么高强度的运动量了，乍一来这么一天还真有些受不了。
　　手机滴滴的声音把差点睡着的白羽唤醒，点开一看是隋玉安的消息。
　　“羽哥，在县城吗？”
　　白羽想起来今天是周六，按理说他今天应该在巫山县开会，但因为那两户村民刚好只有今天才有空在家，所以白羽才请假没去开会。
　　“没有，在站里。”白羽不知道隋玉安是怎么知道他每周六要去县城的，但还是老实回复，“今天有事请假没去开会。”
　　“哦。”
　　隋玉安回了一个“哦”字后便没再有任何回复了，到底还是白羽先沉不住气，追问道：“有事吗？”
　　那边秒回：“没有。”
　　接着又秒回：“早点睡。”
　　白羽觉得莫名其妙，皱了皱眉放下手机，没再去想这个小插曲，明天跑的这一家是最远的，得抓紧时间休息。
　　第二天一早，白羽跟王清清就出门了，今天要去的那户村民家据说特别远，两人吃完早饭就急匆匆出门了。
　　结果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喇叭声嘀他们，回头一看是骑着摩托的隋玉安。
　　“哎，玉安，你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了啊？”王清清率先回头认出了来人。
　　隋玉安把车熄火，两脚撑地保持平衡，一手摘下头盔抱着，另一手抓着车把，因为没戴手套的缘故两只手有些发红。
　　“哦，今天不上班，回家去园子里除除草，”隋玉安先是看了一眼白羽又立马移走视线，转而看着王清清笑着说，“你们呢？这是去做什么？”
　　“我们要去王大叔家上门义诊，那天他家有事没来嘛。”
　　“王大叔？我家后面？”隋玉安想了想问道。
　　“哎，对！”王清清有些兴奋，转儿又略微遗憾地说，“可你这车也带不了我们两个呀！”
　　白羽看了看隋玉安这摩托，不知是骑了多久，表面已经掉漆，后视镜也破了一个角，看上去很旧，但被擦的很干净，连脚蹬子都不带一点泥。
　　“嗯，路不好走带两个人不太安全，”隋玉安想了想说，“必须你们两个人都去吗？”
　　王清清反应过来，转身对着白羽说：“白医生，这样吧，我跟着玉安去，还能快点，今天你就先回站里休息一天吧。”
　　白羽皱眉，他怎么能让一个姑娘去干活而自己回去休息呢？立马拒绝，“这怎么行？要是去也得我去，你回去休息啊，况且这本来就是我留下的摊子，怎么好让你替我去收尾呢？”
　　王清清刚想开口，一边的隋玉安先出了声：“是啊，羽哥跟我去，清清就先休一天吧，等结束了我再把羽哥送回来，你就放心吧！”
　　白羽和王清清听到这话均是一愣，齐齐扭头向他看去。
　　白羽心里想的是这货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了？
　　王清清心里想的是他什么时候跟我们白医生关系这么好的？还叫哥？
　　然后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白羽已经跨上了摩托车后座。
　　王清清双肩包里背着免费派发的药品和卫生物资，此刻正被隋玉安反背在胸前，白羽背着自己的包坐在后座，可能是年岁久了的缘故，皮质座椅失去了原有的柔软和弹性，坐上去硬邦邦的，感觉并不舒服。
　　“羽哥，戴上。”隋玉安从前面向后伸出手，把头盔递给白羽。
　　白羽接下，正要往脑袋上套，发现前面的人并没有继续的动作，又问：“你呢？就一个头盔吗？”
　　“嗯，你先戴，我没事。”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宽大的肩膀耸起，双手握住车把，然后微微歪头看向后座上的人，“戴好了吗？”
　　白羽木了一下，“还、还没。”
　　“嫌我脏？”隋玉安声音里带着玩味儿的笑。
　　“不是。”白羽不再矫情扭捏，把头盔套在了头上，又补充道，“好了。”
　　“抓稳，再往前路就不好走了。”
　　声音隔着厚重的头盔传到白羽耳朵里已经变得不再那么清脆，闷闷的，有点沉重，又有点安稳。
　　白羽垂眼看着隋玉安被黑色夹克包裹着的肩膀和腰，双手向后抓紧了尾架。
　　骑了不知道多久，水泥路变成了羊肠土路，越来越窄也越来越陡，路面坑坑洼洼，一路都是弯折盘旋的上坡，周边建筑物变得稀少，田地树木变多，颠簸的路况让白羽不受控制地前倾，胸膛紧紧贴着隋玉安的脊背。
　　他总觉得隋玉安的背像是一座山，明明瘦，却意外地让人感觉可靠宽厚，好像只要倚着这座山，就能得到庇佑，就会无比安心。
　　白羽仰起头，透过头盔的玻璃面罩望着从错综的树枝里泄露出来的蔚蓝天空，那天做饭的背影，现在骑车的背影，在白羽眼前重叠。
　　“到了，”摩托车和轻柔的挺稳，隋玉安轻侧着脑袋说道，“前面这家就是王大叔家。”
　　白羽迈下摩托车，将头盔摘下递还过去，“谢谢。”
　　“嗯，那我就先走了，你结束了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回去。”说完便将头盔套在自己脑袋上，拧了一把油门。
　　“哎，等等，”白羽急忙上前一步，“你回家吗？离这儿远不远？”
　　“就在那儿。”隋玉安摇了摇头，用手指着不远处一户院子说道。
　　白羽点点头，又说了一遍谢谢，站在原地迟迟未动，直到听见摩托车熄火的声音，才起身去敲王大叔家的门。
　　王大叔一家只有老两口在家，儿子女儿都在外地打工，逢年过节才会回来，见着白羽跟自己娃儿差不多年纪就稀罕得不行，非要留人下来吃饭，白羽推辞了好久，最后只能说是不能违反医院规定才脱身，临走前两位老人也是一直送到大门口，不住地说着谢谢。
　　白羽跟王大叔他们道别完，一看手机还不到十点钟，路上节约不少时间，效率明显提高了。他给隋玉安发完消息，便沿着小路溜达了一会儿，也不敢走远了，怕等下迷路，便找了块路边的大石头坐下来眯着眼睛晒太阳。
　　没一会儿就听见摩托车的隆隆声，白羽弯了弯嘴角，等着人来叫他。
　　两人沉默对视着，谁都没说话，白羽装不下了只好睁开眼，“呀，这么快就来啦！”
　　隋玉安双臂抱在胸前，配合道：“睡着了？”
　　白羽只能嘿嘿一笑，抬眼间看到了摩托车脚蹬子和上面那双黑色帆布鞋上的泥巴，想起来这人早上的时候说要回来给果园除草的，便问道：“哎呀我怎么给忘了，你有农活要干是吧！”
　　“哦，不急，先送你回去再干也一样。”
　　但白羽使唤人家当司机，还耽误人家干正事，总觉得过意不去，于是掏出手机啪啪发了一条消息，然后对着隋远啊说：“不用了，我刚跟清清说晚点回，我陪你一起去果园，当一回免费劳动力换你给我当司机，很公平吧哈哈。”
　　隋玉安明显愣了一下，“啊？可是……”
　　白羽不等隋玉安剩下的话说出口就一步跨上车，抓住尾架说道：“出发！”
　　隋玉安没说话，在白羽看不见的角度紧抿着唇。
　　“快呀！我还没去过果园呢！”白羽语气里带着雀跃，双手不自觉的扒到了隋玉安的肩上。
　　这突然的触碰使隋玉安微微僵直了身体，然后像是妥协，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发动摩托车。
　　隋家的果园很近，拐过这几处院子，几分钟便到了。
　　巫山李花一般在三月初盛开，但由于隋家果园地势偏高，气温回暖较慢，所以比着山腰的李树花期要晚上半个月，此时三月末的时节正是李花烂漫盛开的时候。
　　白羽跳下车，沿着田埂兴奋地向前跑了几步，落入眼底的一大片全是白茫茫，目之所以再没有其他颜色，阳光下闪耀得刺眼，香气随风扑鼻而来，白羽不自觉眯起了眼睛，张开双臂使劲嗅着花香。
　　“啊，好美啊！”白羽转身跑向停好车正走过来的隋玉安，一把揽过隋玉安的肩，兴奋地说：“这么美的地方你怎么不早点说啊？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一大片李花哎，原来广阔的白是这么磅礴！”
　　隋玉安看着笑得开怀的白羽，不知是高兴的还是被晒的，脸颊泛着嫩嫩的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带着腮上的软肉上下起伏。隋玉安移开眼，低头看着脚下布满大小不一石粒的黄土地，又看了眼白羽脚上那双因为尘土覆盖而发黄的空军一号，闷声说：“你不觉得很脏吗？”
　　隋玉安早已习惯穷苦的生活，习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习惯省钱赚钱干活，如果神给予他这样的命运，那他坦然接受没有异议，但他知道白羽生活的世界是另一番景象，他来到这里只是一次偶然的路过，所以他私心里希望在这次偶然的短暂相遇里可以尽可能不暴露自己的不堪，他不希望以后白羽偶尔回忆起他的时候想到的是污浊的。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一片片李花裹在风里向两人拂来，也卷起地上的尘土，但白羽没有伸手去挡，反而张开双臂迎风而上，走进风里，拥抱飘扬的落花，伸出指尖感受风和花瓣的抚摸，他站在那里笑着朝隋玉安说：“你刚说什么？风太大了，我没听见，你看这像不像花雨！真的好美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