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好一朵玫瑰花

1、初雪

　　十一月的烟台已经很冷了，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早一些，白天太阳一晒就化成了水，晚上一冻结成冰，路上湿滑湿滑的，交通事故频发，连带着医院都更忙了。
　　晚上十一点，滨海医院急救室的红灯终于灭了，蓝色的门板一开一合，带出一阵凉风。
　　“哪位是家属？”手术室门口的走廊灯光很亮，衬得人身形萧索，滨海医院骨外科副主任医师白羽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了，眼睫投下的阴影包裹住略微青黑的一片，话音一出连白羽自己都觉得有些飘忽，本以为今天可以按时下班，没成想还没走出门诊大楼便又被急诊电话召回。
　　一位身形佝偻头发斑驳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迎上前来：“我，大夫，我是孩子的父亲，现在什么情况了？”
　　“病人车祸导致股骨骨折，手术很成功，后续看患者恢复情况基本上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好好好，谢谢大夫了，孩子不懂事骑车出去玩，谁成想能遇到这种事故呢，唉。”
　　“嗯，以后要注意，明天上班查房的时候我再跟您沟通一下患者的详细治疗方案，您现在可以去病房陪护了。”
　　白羽累得虚脱，交代完病人情况就匆匆开溜，晚饭还没吃，打开手机一看已是十一点半，日历上端端正正的写着立冬，怪不得这几天越来越冷了。
　　突然想起来昨天跟韩硕约了今天的晚饭，没成想一进手术室就待到了半夜，果然未接电话里添了几个红点，嘴上叹着气手里已经点开韩硕的聊天框拨了语音过去。
　　那头很快便接起了电话，爽朗又略带不满的声音从听筒里窜出：“喂，你个不靠谱的还记得起我啊？这都几点了您还知道嘛？小白你TM都放我几回鸽子了！”
　　“错了，真错了，这不今天有雪路况不太好，事故有点多，急诊这边炸锅了，实在忙不开我就来搭把手，一不留神忙到这个点了，你消消气啊。”白羽心想韩硕在电话那边肯定气歪了嘴，一边憋着笑一边赔不是，总归是自己理亏，哪怕二人十几年的交情也不是这么折腾人的。
　　“哼，也就是小爷我心胸宽广又对你无限溺爱，要不搁别人肯定恼了。”
　　“是是是，谁不知道韩小爷宰相度量啊，周六我休班，吃什么随你点。”这次可不是画大饼，白羽是真觉得得好好请人吃个饭了，都爽约好几回了，哪怕自己再忙两人关系再铁也不能这么搞。
　　“行吧，小爷我大方，就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别忘了啊。”
　　“放心吧，忘不了你。”
　　挂了电话白羽才感觉已经饿过劲儿了，但想了想今天立冬还是得吃个饺子，于是白羽换好衣服一边在心里盘算着等下去买袋什么馅儿的水饺一边脚步匆匆地往停车场走去。
　　也许是想的太入神了，又或许困倦使人反应迟钝，被尾随一路的白羽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有人在跟踪他。
　　不过他一个大龄医生有什么可跟踪的，劫财？算了吧，现在就一低调朴素青年，劫色就更不可能了，谁会来劫一个大男人啊，再说他都33了，难不成是患者家属来医闹了？可最近也没有事故纠纷啊。想着想着不觉脚步加快，插在兜里的手也握成了拳，一丝丝地往外冒着汗，停车场这个点已经没人了，哪怕有监控等他被人发现的时候估计也已经凉透了。
　　“羽哥，”清透的嗓音顿了一下，大呼一口气，“慢点儿走。”
　　紧张的气氛被突兀地打乱，白羽被这一声钉在原地，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呼吸，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在带着雪花的风中，一步、两步……停了。
　　足足五秒钟的静谧，白羽终于慢慢吐出一口气，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又迅速的消失不见，应该都是幻觉吧，不可能是他，这个想法让白羽放下心来，浑身紧绷的肌肉慢慢变得松缓，刚塌下来的肩膀却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扣住！
　　“五年了，羽哥，你还好吗？”
　　这个声音……白羽心想，完了，全完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肩头的手已经松开，他迟缓地转过身，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僵硬，又牵了牵嘴角，虽然不敢抬头但还是强迫自己像寒暄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去跟这个人打招呼。
　　“好久不见啊，呃…玉安…”他盯着对面人的鞋，黑色休闲皮鞋被化掉的雪打湿了边缘，也可能是走太急被溅湿的。
　　他甚至不敢抬头，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哪怕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哪怕过往的一切都只余亏欠，可真正张口的这一刻还是有点颤抖。曾经他带着愧疚和后悔匆匆逃离，剥夺了自己爱的权利当做赎罪，囚禁一样约束了自己五年努力去忘记那段大山里的记忆，那是他这三十多来做过最大的恶，是他最后悔却又最珍贵的过往，他也试想过千百种再见的画面，可无论哪一种，他的结局都只能是无地自容地逃离，是啊，他怎么能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呢，他不敢，他不配，他，是凶手。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主动冒出来。
　　既然如此，就不能算是自己“犯规”，对吧……
　　以前的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提起，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在涓涓流过的岁月里被遗忘，他真的很想当面说一声对不起，这份愧疚压得他抬不起头。
　　他用尽全力支撑自己的身体，既然曾经错的那个人是自己，那接下来的决定权就交给对方吧。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像是终于找到了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坦然迎接这个人的出现，也许是碰巧遇见呢？
　　大概有十秒钟吧，白羽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把隋玉安装进了眼眶。
　　白羽不高，一米七六的个子在山东只能算是中游，但对于南方人来说应该也算是高个长腿欧巴了，可隋玉安却比他还高了小半头，简直不像个南方人，这是白羽五年前第一次见隋玉安时的想法，那时候的隋玉安脸颊上还带着点稚气，现在更加棱角分明了，肩背宽厚，有了成熟男人的派头，很帅。
　　小孩子长大了，白羽心里想着眼睛也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自己曾经在无数个瞬间想要不顾一切的抚上这张脸，五年过去头发长了点，碎发隐约的遮着额头，浓密的眉尾冲破遮挡霸道地横在眼眶上，皮肤白了但是人瘦了，眼窝显得更深邃，鼻梁还是那么挺，嘴唇薄嘴角翘，怪不得女朋友从来不用追的，白羽想着想着便不自觉笑了出来，可这么冷的天这人怎么就穿了个风衣啊——
　　“笑什么？”许是被人盯了这许久有些不自在，隋玉安终于没办法再假装淡定无视白羽肆意打量的目光出声询问。
　　“啊？哦，没什么，”白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突兀的笑，眨了眨眼，对上隋玉安的目光，硬着头皮说，“再见到你很高兴。”
　　他逃避着，克制着，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
　　抬起头，“雪窝”烟台的初雪还在继续，从黑洞洞的天幕落下，像那年漫山遍野的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