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代》顾情

8、故人又相遇

　　次日清晨，我很早就醒来。梦坤正拿着一杯牛奶，他面前的餐盘里盛着白色的鲜奶面包。小虎子正一口一口吃的甚是欢喜。

　　梦坤慢悠悠的把眼睛抬起来，他催促着小虎子道：“快些吃，不然有人看着眼红心急的！”小虎子听了他的话，笑眯眯的看着我，故意放慢了动作道：“这面包蘸了牛奶，味道就是不一样。”

　　我扭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大片的尖塔房子红红绿绿的伫立在柏油马路上，法国梧桐正在细雨中颤抖枝叶，穿着旗袍的女人由男仆撑着伞，骄傲的走向下一个百货大厦。

　　远处一座大楼上挂着醒目的字号，“上海国际金融商厦”。

　　车窗上现出一个女人的影子，罗莎走进了包厢，朝着梦坤道：“提好了行李，准备下车吧！”

　　为了不引人注目，梦坤把他的大衣套在了我身上，扶着我的身子。我已经三天没有进食，脚步有些不稳。大衣遮住了背后的双手，我看上去大概是个年纪不大身子发虚的病人。

　　山本第一个走下站台，他见梦坤拦着摇摇欲坠的我，只道：“给他喝点东西，免得他还没到局里就在路上挂了。”

　　罗莎便从掏出零钱，向站台旁兜售早点的小贩买了一杯鲜豆浆。梦坤从罗莎手里接过豆浆，一股脑往我嘴里灌，又呛又烫，我咳嗽了几声，脸涨得通红。

　　小虎子就笑嘻嘻的指着那些掉在我衣领上的液体，戏谑道：“我三岁就学会了喝东西不洒出来，这个日本鸟都快三十了，还这么邋遢！”

　　山本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说话小心些，这里人多眼杂！”

　　小虎子怏怏的收声，梦坤摸了摸他的脑袋，算是安慰他。罗莎则指着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道：“局里的车子在那儿。”

　　梦坤推着我，一路向前走，一直走到车边才停下里。他叩了叩车窗，黑色的玻璃窗摇下来，里面探出一张木讷的脸。

　　那张脸上同样没有表情的嘴唇张开道：“局座的意思，山本和猎物一起回去，其他人先去医院。荆未敏昨天刚做了截肢手术。”

　　梦坤和罗莎的脸明显沉了沉，梦坤向后让出位置，把车门打开，山本走上前，将我一把推进车里。他覆在我耳边道：“别乱动，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

　　我吃了一惊，但还是乖乖的从大衣下伸出手，将手里的餐刀放在他手上。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看了我一眼，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你偷偷塞到自己的衬衣里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故意把头转开，其实是为了不引起梦坤的怀疑，但是却偷偷用脚蹭掉在地上的餐刀。小虎子那个傻小孩还以为你是生气了。”

　　他冷笑了一下，“福川田，我知道你是不会甘心做俘虏的。”

　　我望着山本的眼睛。在凤凰山上，我无数次看见这双眼里微含的笑意，对着我说些不清不楚的暧昧话语。可是现在，除了冰冷的敌意和偶尔一闪而过的暧昧眼神，什么都没有。

　　自从山本再也没有对我笑过后，我才发现，他面上刚毅的线条带动冷硬的轮廓，竟然如此英俊。当他深灰色的双瞳朝我投来鄙夷的光芒时，我们的距离更远了。

　　“山本，我也知道你是不会甘心做间谍的。”

　　他听了这话，像是顿了一下，他突然握起餐刀，一下子刺在我的手上，花开一条长长的口子。

　　“你要是乱说话，还没到局里，这双手就得废了。”

　　·

　　车窗上蔓着黑色的纱布，看不清窗外的景象。山本粗鲁的撕开我的衬衣前襟，随意的包扎了伤口。我听到喧嚣的吵闹声，隔了好久，这吵闹声像是停下来，车开到某个荒无人烟的境地，只有一声铁门“吱”一声被拉开的声响。

　　司机把车子停下来，山本驾着我走下来。

　　我便看到了一栋高瘦的塔楼，尖尖的烟囱上冒着青烟。山本堵着我的背，像托行李一般拖着我朝前跨。底下是一架横板的木桥，又细又窄，只容两个人并肩走过去，车子只好在桥头停了。

　　桥下的河水浑浊不堪，偶尔飘过来一沉浮油。这个地方有些像日本的集中营，但是更像一座阴暗的古堡。

　　我一个不小心，脚踩空，趴到在地上，山本立刻拦住我的腰。

　　这时，我感到头上一阵冷笑。我抬起头，天上除了苍茫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眼前的墨漆的房子像是三百年没住过人了。

　　早有人在门口静静的候着，仆人都戴着眼罩，唯独两个眼睛露出来。其中一个朝山本指了指，山本就伸出手，仆人便掏出一个模具，对着山本的手比划了一下，确定大小一样。那人对着山本鞠躬，做出手势，让他进去。

　　我一拐一拐的靠在山本旁边，穿过一个隧道般的石洞，这才看到了一些光亮。

　　那点零星的如同碎片一般的亮光中，幽幽的站着一个泛黄的身影。手中持着一盏透明的酒杯，他轻轻摇晃玻璃杯中暗黄的液体，抬起那张隐藏在阴翳中的脸。半是优雅，又十分华丽。

　　眉目英挺，双眼温存，还残留着一点怜爱。

　　“川田，我们好久不见了。”

　　他大步朝我走来，突然伸出手，掐住我的脖子。力道之大，血液往下压，只剩一层白色的皮肤，皱成一团，紧握在他手心里。

　　“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动用了多少人马，光是装甲部队，就有两个师！”他把手慢慢移动到我的锁骨上，突然指尖陷下去，鲜血涌出来。

　　他冷面对山本道：“剩下来的都是我的家务事，你可以消失了。”

　　山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又咽进了肚子里。

　　他转身，只是轻声道：“他已经三天没进食。”省略了那后半句。

　　·

　　“你看看，我们是有多像样？”

　　“死鬼老爹前些天还在念叨你。他现在只吃牛奶和面包，智力比一个三岁的小孩还不如，过几天我带你去见见他。”

　　我苦笑。他窥见我唇边的笑意，一鞭子扬上来，我不禁深吸一口气，身子颤动了几下，额上汗如雨下。

　　“哥哥，放心吧，我送你上天堂！”

　　我拼命的咳嗽，微弱的吐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你……这……又是何苦……”

　　他抬起眼，不知是哭还是笑，半天才说了一句。

　　“我乐意！”

　　我在心底汗颜，他果然是孩子气，不知人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