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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的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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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第九章
还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有那样的神情,用荷尔特的话来说那叫如痴如醉,是对夜的乐章
的欣赏。我收回对不远处同伴脸庞的打量,抬头试图再次以虔诚的表情感受夜的澎湃。很可
惜,我辜负了作为合格者才能聆听的夜的乐章,这对我们而言可是恩赐,是连续九天的盛会。
每一个音符输入到我的耳中组成完整的乐章,但仅仅是一堆规划整齐的排列,我不能理解夜
的表达。
我努力的等到夜的第一章结束,今天的盛会结束,我们将斗篷的帽子戴好,起身抖落因久
坐而挂在身上的露珠和草屑。大家三三两两讨论着夜的震撼人心走远,斗篷和长势蓬勃的草
丛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低头默默看着随我行走而折弯的浓绿。
“今天有什么感触吗?”荷尔特从右侧靠过来,我感受到他的语气里参杂着调侃。
我摇摇头。夜的乐章是对每一个合格的夜之使者的洗礼,而夜的乐章不仅仅是对合格者的
奖励,每隔五年夜都会在夏日择选优秀的夜之使者作为夜的框架的构建者,这更是对我们是
否能够更进一步的考验,九天之后夜的乐章结束,每一个聆听者都需构建出他对夜的表达的
理解,未被选择的人要么是认命的一辈子都兢兢业业的只做普通的夜之使者,接受构建者的
指令去当砖瓦,要么等待下一个五年再争取构建者的名额。
我知道我成为构建者的几率少之又少,因为我深知我自己只是瓦砾,我缺少灵感和思考,
我一向对情感的反应恰如磨砂玻璃,粗糙又模糊。我只是年复一年对上几任构建者的命令认
真执行,也算感谢我的愚钝,只因为像机器一样将指令表达,我竟幸运的成为合格的夜之使
者。
荷尔特这个家伙,他曾经是我空荡的朋友名单上唯一的名字,但用他的话来说,我的情感
界定中根本不知道什么算朋友,而且他也没把我当朋友。他说那句话时表情坦荡又随意,一
只手托着腮一只手翻着《身为合格的夜之使者》上课笔记,在空气暖人又惬意的休闲树屋里
是那么合适,但那个时候我只是觉得我最喜欢的大片湛蓝的天空少了点味道,然后心里将他
从朋友名单上划掉。现在回想起来真应该用夜之使者吵架时最恶毒的话以示回敬。但我们之
间就是那么奇妙,既不承认彼此是朋友,可像现在又会彼此问候一番。
他拍拍我的肩:“还有八天,加油。”我侧头好奇的窥他一眼,他一向对我感知能力弱报以
玩笑的态度,没想到今天一反常态给予勉励。后来的我才知道,对竞争对手最高的敬意需带
有至少一分的警惕,而怜悯是对弱者最残忍的施舍。现在的我只是回以一笑,但就算我知道
了他是怎么看我,我也只会回以一笑。“我本来就没有争取构建者的打算,你知道的。”
走到了夜的分岔路口,大家接连消失。荷尔特再次拍了拍我的肩,既是道别也是宽慰,然
后也消失在黑夜与草地组成的寂静里。很快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转身仔细的注视这盛会举行
的草地,一种华丽辉煌过后的荒唐和沉默袭来。夜的乐章每一个音符清晰的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只觉得无力,我只想离开。
所以我也在夜的分岔路口消失,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的是熟悉的围墙和在月夜下盛满温柔的
桔梗花。我将斗篷帽子摘下,蹲下来轻轻碰碰花瓣,“花,其实你想再向上一点的,是吧。”
月光没有温度,但我感觉此刻我和桔梗花一样,将无言的疲惫搁浅于其上。
不远处传来清脆的花茎被踩断的声响,在我将帽子戴好之前一句疑问砸来:“你是谁?”我
无奈的闭了闭眼,起身看向把我经常看望极其喜爱的桔梗花踩坏的罪魁祸首。一个明显刚从
围墙上翻下来的人类少年防备的打量着我。夜之使者戴着斗篷帽子才不会被人类看见,这就
是为什么在离开前我们都将帽子戴好的原因。我心里懊恼我的疏漏,但不得不应付人类世界
的规则:“路过。”
但我马上就想原地消失,这里明显就是人类居住地的里院,当时贪图这里的桔梗花被照料
的精心又少人才决定私下将此处当作我的精神花圃——毕竟也不会有人类来和我考究到底
是谁的财产。——但前提是没有人发现我,很不巧,今晚就有一个人类将我这个花圃精神小
偷抓获,而且我用如此拙劣的根本解释不了我的出现的借口,这个人类可以用现实小偷的罪
名指责我。
果然,他的神情浮现出好笑和警觉:“路过到别人花园里?”
我还没有义正言辞的为被你踩碎的桔梗花伸冤呢,我诽腹,根本不想与人类多费口舌再次
准备将帽子戴上消失,顺便吓他一下。
“巫师?”他嘲讽,并且有走近擒拿我的趋势。
我顿住,扬起一个恶劣的微笑:“谢谢,可以这么称呼我。”接着果决的整理好帽子,心满
意足的看到他惊讶的神情后离开。
回到夜之使者的寓所我用牛皮纸将今夜所听到的夜的第一章完整的记录,虽然现在没有思
路但多看看、多体悟,总会有一些成果的吧?接下来的几天我依然是将我记住的乐章保存在
纸上,对着天花板和地板冥思苦想、抓耳挠腮,试图抓出夜的情感的蛛丝马迹。当然也是照
旧去欣赏我的——好吧人类的桔梗花,但也多了一项娱乐,和那个少年斗智斗勇,是他单方
面的——自从那晚看见了“巫师”,他信誓旦旦的每晚都蹲守在花圃旁,试图再次建立与异世
界的联系。好几次我都想出现和他沟通,满足一下少年作为人类对他心中所认为的魔法的好
奇和害怕,看着他在夜里缩着身子又打着盹的窘迫模样,我偷笑。但是这太麻烦了,我没有
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我的梦想期限迫在眉睫。
和所有正奋斗的夜之使者一样紧张但充实的生活在夜的第五章戛然而止,是荷尔特看到我
一沓记录乐章的牛皮纸时震惊的双眼,我读不懂里面的情绪。失望,贪婪,不可置信,惊讶,
愤怒,果然如此的荒唐……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荷尔特有这么大的反应。
“早就准备好了吧,对构建者的势在必得。”他冷笑。
明明仍是温暖舒适的休闲树屋,天在大方的湛蓝着,我却感到冰冷,僵立着缓慢的摇头,
不是的,我是想要争取构建者的资格,但是我和所有夜之使者一样都在公平的、认真的努力。
为什么他要用一副被背叛而质问苟且者的神情故作悲伤的望着我?很多出色的夜之使者甚
至已经胸有成竹,私下也会大胆预测夜的终章,而我只能平复焦躁,枯坐着看我那满桌平庸
的构建方案。
“有着过耳不忘的天赋却装作愚笨,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嘲弄着我吧!早就知道!合格的夜
之使者怎么可能会蠢呢?”荷尔特站在阳光的背面,不顾屋内其他夜之使者诧异的目光激动
的指责。天赋?我愕然,此刻我第一次明白原来可以完整的记下乐章是其他夜之使者所没有
的能力,我一时不知是该反攻荷尔特的诋毁,还是庆幸我这心甘普通的瓦砾也有一点玉石的
光泽。但如此令人难堪的境地容不得我多加思考,抽身离开是当时我想到的最好选择。
“你的灵魂秃鹫都不会吃!”身后传来他愤怒的声音,他如此轻松的说出了夜之使者最恶毒
的诅咒。我的脚步并没有被心底涌起的酸涩缠住,我没有回头,我听到我的声音:“那样更
好。”
我又来到了桔梗花前,应是刚下过一场小雨,花枝缀着雨露轻轻曳动。
“……巫师大人?”身侧传来人类少年的小心试探。我才发觉因为过于狼狈离开时忘了将斗
篷帽子戴上,可我并不想马上就走。
我简单的点头,仍然凝望着花儿。桔梗花,你能告诉我在夜的第九章时该怎么做吗?
少年似乎因为我的回应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开始聒噪:“巫师大人,这些天我一直在这里
等您,果然,您又来了。”
我懒得纠正他称呼上的错误,就算是夜之使者在他眼里和巫师也差不了多少。他继续说道:
“我觉得您会来到我家花圃,说明我和您在的世界一定是有联系的。”
我扯了扯嘴角,那倒不是,为了让他安静,我抛出一个自认为可以唬住他的问题:“那天
你翻墙干什么去了?”他如预料中沉默了。
桔梗花也没有回答。
但少年出乎意料的给予了坦诚的回答:“……去感受夜。”
一个果然很少年的行为,我正过身看着他,哂笑:“感受夜?”夜是什么,是我们合格的夜
之使者都不确定自己的答案是否足够标准的问题。
他说:“对,巫师大人。”
“感受,用自己的感官,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那你感悟出了什么?”我笑着问。
也许他觉得在他眼中很厉害的巫师面前谈论比较哲理的话题是不好意思的事情,少年抿了
抿唇:“巫师大人,我不知道怎么说,这是很自我的东西,我只能说感受到了我想要的夜。”
我怔住了些许片刻——我想要的夜。因为每次考核夜的乐章都是不同的,所以夜之使者只
能向之前的构建者请教技巧,询问诀窍。有些构建者功成身退隐于四海,有些性格奇特并不
解答,而较亲切的构建者也只会说去感受夜的灵魂,用自己的身心去感受。可是我从未想过
去构建属于自己的夜,我一直在奢求破解夜的想法,没有想过先剖析自己。
回过神来,我对少年真诚的微笑:“谢谢你。”
我戴上帽子消失在他毫无准备而无措的视线里,回到自己的寓所开始构建属于我的夜。
又是桔梗花灿烂绽放的年岁,我站在花圃前伸手轻轻触碰花瓣,花瓣上的露珠折射肆意的
阳光。
“又是您,巫师大人。”身后传来少年略褪青涩的声音,“……怎么,要送我魔法秘籍?”
他接过一册牛皮纸质的书稿。如果他学习魔法的热情足够强烈,或者足够有耐心看到最后,
他会读到:
夜是孤独的,它包裹了太多的孤独或是悲苦,这又显得它是如此的拥挤,但也会有篝火和
拥抱接踵而至将每一个无声的竭嘶底里安抚;夜是黑暗的,会让寒冷感到战栗,但慷慨的明
月和星河高悬,照亮每一个迷茫羔羊的前路;夜是包容的,收纳所有的多少垂泪或开怀,今
夜过后,所有的过往笔迹留在不知千百年后是否会被后人朗读唤醒的纸张,而到来的黎明,
会有灼热的太阳告知,夜的乐章,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