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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怜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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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赵霖被气得够呛,把一个装着开水的玻璃水壶掷向赵钰还不够,喊了人来说要动家法,李叔在旁边无论怎么劝也没能让赵霖改变决定。
棍子重重地敲在后背,哪怕小心地避开了伤处,可疼还是疼。只是几棍就让整个后背的疼痛连成了一片。赵钰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痛,只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被打死在这里了。明明身上痛得不行,他却还有心思去想一些别的事。
要是今天被打死在赵家,那就是证据确凿的杀人案,赵霖会被抓进去接受法律制裁,肖薇和许观星就能恢复自由了。虽然是另辟蹊径,但确实是一种破局的方法。
唯一的缺点就是,赵钰不想死。
他要面子,被打也不吭声。但痛到受不了的时候,他开始害怕自己真的会被打死在这里,于是开始纠结要不要求救。
“赵霖,适可而止。”
赵钰听见声音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肖薇和许观星。
肖薇说的话比李叔说的管用,她一出现,赵霖便让人都撤出去了。然后赵霖避开地上的玻璃渣,走到肖薇面前。他刚要开口,肖薇就转身下楼。接着赵霖看都不看趴在地上的赵钰一眼,追着肖薇离开了。
许观星踏步进来的时候让赵钰想起了先前做的那个梦,他嘟囔了一句:“怎么又是你。”
“李叔被赵董派出去做事了,赵董刚才走的时候没有安排人管你,所以现在只有我。”
许观星说着,把赵钰从地上扶起来。
其实赵钰想说的是为什么每次这种时候都会被许观星看见,可一想到自己在许观星面前的狼狈时刻多了去了,于是便没再开口
从书房到赵钰的卧室距离不长,赵钰也没虚弱到走不动道的地步,所以许观星扶着他没一会儿就到了。
把赵钰放床上趴着后,许观星看了一眼手表说:“医生还有十分钟到,你等一会儿。”
赵钰眼尖地看见许观星手掌上有一道血口,估计是被自己衣服上的玻璃渣划破的。他叫住想走的许观星,说:“你等一下,我给你拿个药抹手上的伤。”
伤口不大,贴个创可贴就行,许观星本想拒绝,但看见赵钰已经吃力地爬到了床头,准备拉柜门了,于是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之间离得比较远,想到行动不便利的赵钰拿了药还要挪动过来给他,许观星主动朝前面走了两步。
柜门一拉开,许观星这个距离刚好可以看清楚里面放着的所有东西。主要是里面东西也不多,只有两个破破烂烂的娃娃和两支药膏。一个娃娃面朝上,一个娃娃面朝下,面朝下的娃娃身上有两个字,写的是:肖薇。
赵钰用力把柜门关上,发出了“哐”的一声。由于很久没回来住,刚才又慌着拿药,他忘记自己上次把那两个娃娃扔到了这个床头柜里。
这可真是太戏剧性了,人家才出手帮了自己,而他转头就给人家看这个东西。两个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的娃娃,任凭谁看见了都能感受到主人的恶意。
赵钰试图垂死挣扎:“这是……”
“另一个是‘我’对吗?”许观星看着赵钰惊慌失措的样子问。
赵钰点了点头,急忙解释:“以前对你们有误会所以才有这两个娃娃的,我本来要销毁它们,可是这几天都没有来赵家,我不是……”
“把它们拿出来。”许观星第二次打断赵钰的话。
现在这情况不管做什么都是徒劳的,赵钰拉开柜门,把那两个娃娃拿出来递给许观星。他的目光在那支原本打算给许观星的药膏上停了两秒,想到上回被丢到垃圾桶里的药,不用猜都知道这支药膏如果被送出去后的结局。
娃娃到了许观星的手里,赵钰看着他的手指翻弄两下,便轻易发现了藏在娃娃身体里的针。
“看起来挺旧的。”许观星拔出针,戳了一下写着自己名字的娃娃,“什么时候有的?”
赵钰有些忐忑,但还是想了一下,答:“大概是九岁的时候,我自己做的。”
“这次回国后扎过吗?”许观星又问。
赵钰顿了一下,眼下东西都在人家手里了,撒谎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如实说:“扎过。”
接下来屋里便安静了,赵钰身上的伤一直痛着,弄得他脑子里像一团浆糊一样。秉承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他不敢在头脑不太清醒的时候说话,怕把局面弄得更僵。
许观星则是站在原位置反复拨弄那两个娃娃,一直到医生进门,他都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医生先把赵钰背上的衣物去除了,这是一个大工程。烫伤的皮肤和衣服沾黏在一起本来就不好分开,有些被棍棒波及到的地方更是连衣料都陷入了皮肉里,血糊糊地搅成一团。这个过程把赵钰疼得满头大汗,难以克制的呼吸声又快又急。
虽然疼得迷迷糊糊,但赵钰耳尖地听见旁边响起了摁喷头的声音,他睁开被汗水蜇得刺痒的眼睛,看见许观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娃娃,戴着医用手套的手上正拿着一把刚喷过酒精的镊子。
“这类伤口其实我也会处理,就是可能会比较疼,请赵少爷将就一下。”许观星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语气中也是半点恳请的意味都没有
赵钰对上许观星冷漠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后背传来的疼痛令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呃啊!”
许观星在用镊子夹着赵钰后背上其中一块嵌入皮肉的碎玻璃旋转,这样的痛太突然,所以赵钰一时没忍住叫了出来。
接着,一枚带血的玻璃块放到了距离赵钰眼睛正前方二十厘米左右的位置。赵钰喘着气,看着玻璃上附着的血液浸入床单,不禁担忧许观星不会是想每一个玻璃都要这样取吧?
好在许观星没赵钰想的那么残暴,之后的玻璃块都是直接取出,只是他像是为了刻意延长赵钰的痛楚,每一枚都取得非常缓慢。短短几分钟,赵钰却觉得像是过了好几个小时,身上的汗一层层地冒出来。知道这是许观星在报复,除了取第一块玻璃时不小心出了声,后面他都很安静。
他不想做错了事接受惩罚的时候还要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也太丢脸了。
取出所有玻璃后,赵钰眼前放了一排的玻璃碎块。后面传来脱手套的声音,赵钰听见许观星说:“接下来你来处理,治疗正常进行,但是不能给他用缓解疼痛的药。”
“这……赵董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医生有些犹豫。
许观星说:“他今天作死,近期内赵董都不会再管他,真出了事我担着。”
听见开关门的声音后,赵钰知道许观星已经离开了他的卧室。他终于松懈下来,看着眼前一排的碎片苦笑,兀自感叹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虽然许观星交代了不准用止痛药,但赵钰在许观星走了后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之后医生给他清创、上药和包扎,他是一点痛苦也没感受到。
半夜赵钰醒过一次,是被渴醒的,喉咙干得发疼。他拍开灯,刚好床头柜上就放着一壶水。他缓慢挪动着自己,倒了一杯水来喝。
放下杯子要趴回床上的时候,赵钰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没关紧的门被推开了。
那一瞬间赵钰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要不就是出现了幻觉,不然这大半夜的,许观星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里?
“醒了就测一□□温。”
顺着许观星手指的方向,赵钰才发现水壶后面有一个体温计,照着对方说的话做了后,等待读数的过程中,赵钰又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许观星。
赵钰忍不住开口:“我认为,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是医生或者李叔才更正常。”
“你说的那两位都被赵董撵出去了,其他人更不敢进你的屋子。”许观星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阐述事实,既没有对赵钰落井下石,也没有要讥讽他现下处境的意思。
“只有你,不畏强权。”赵钰总结了一下。
体温计可以看读数了,赵钰看了一眼,没有发烧,然后伸手把有读数的那一面展示给许观星看了后才放回床头柜上。
或许是后背伤疼发作加没睡醒的缘故,赵钰的猜测比较大胆,他瞥了一眼许观星身上的睡衣,又看了一眼没关紧的门,问:“你不会一直守着我吧?”
不然要怎么解释他屋里一有动静,许观星马上就进来了。
“不算是,我一向觉浅,今晚睡在你隔壁,因为两边门都没有关,所以我是被你吵醒的。”许观星说。
赵钰很惊讶,这点声音就能吵醒许观星,他不禁感叹:“居然这么夸张。”
说完这话后,想到现在的情况,赵钰的嘴角勾起一个苦笑,他说:“连你都怕我死在屋里了,赵霖他……”
快要走到门口的许观星,听见了这话停下脚步,他回头说:“你期待的那些东西如果有,二十年前你的妈妈就不会死。”
“我没有期待。”赵钰反驳许观星的话,他看着许观星的侧脸补了一句,“我只是感叹……人性。”
许观星出去了,没有关门的缘故,赵钰趴在床上可以听见脚步声越来越弱,最后停在了一个地方。
知道了自己在赵家孤立无援的处境,再加上发作起来难以忽视的伤痛,后半夜赵钰一直没能再入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一会儿想父辈的往事,一会儿又在想回国后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事。
一直到早上,阳光从没拉窗帘的窗口照射进来,正好照在赵钰的脸上。这个点的太阳光照着不算热,他也不觉得刺眼。闭上眼睛是一片暖洋洋的红色,他感觉头脑一下子就放松了,缓缓进入了沉睡。
这一觉睡得很不好,赵钰感觉自己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是小时候自己冲着许观星恶语相向,一会儿又是长大后他朝着被绑起来的许观星挥拳头,后面还有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是他们在许观星的那个公寓里发生的事情。当然,这种事情也只在许观星的公寓里发生过。
梦的结尾,是许观星居高临下对赵钰说:“什么时候能让我称心如意一次,我就考虑还给你。”
赵钰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只感觉头都要炸了,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刺激着他颅内的神经。其实当初听到许观星说那话的时候,赵钰只觉得对方在戏弄自己。但在刚才,梦里的许观星看着他说这话的时候,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反正是一种怪到诡异的地步。
赵钰打开手机和派出去的人都联系了一下,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收获,他叹了一口气。手机屏幕熄灭之前,他发现自己这一觉已经睡到了中午饭点。算起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除了药,他就没有吃过东西了。
饥饿感忽然就复苏了,赵钰环视一圈,没有在屋里看到任何食物。他对赵霖的狠辣刷新了认知,他半死不活趴在这儿,不让人照顾就算了,连日常饮食竟然都不让人送。
忍住后背的痛楚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自己爬起来,赵钰感觉走路的时候还行,只要走慢点,上半身不做大幅度动作就没那么疼。他走到门口,发现隔壁房间门也没有关。
许观星没去上班吗?
出于好奇,赵钰走进了隔壁房间,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在进门旁边两步左右的位置有一个书架,最顶层放的不是书,而是一盘面包片。
这要是平时,这种又冷又硬的面包片他都是当垃圾处理的。可现在,赵霖肯定把电梯权限给他消除了,想到去厨房要穿过走廊然后走楼梯,下楼后还得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才到。光是这样想,他就觉得后背似乎更痛了。
赵钰取下那盘面包片,端着慢腾腾地走回了自己卧室。手习惯性搭上门沿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关上门可以避免有旁人打扰,但一想到昨夜出现在自己屋里的许观星,他的手收了回来,任由房门虚掩着。
就着冷水嚼面包片的时候,赵钰一直在想自己和许观星之间的关系。现在他对许观星已经没有恨了,所以他在许观星这里委曲求全是正常的,毕竟他欠人家。可许观星对赵霖、对赵家以及对自己,都是恨的。
对待自己的仇人,许观星可以强迫、可以羞辱、也可以像昨天那样折磨,这些才是正常的行为,唯独不应该出手帮助。
怜悯仇人,不是一个聪明人的行为,赵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