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离歌》邀月来了

1、第 1 章

　　第一章
　　1.1 一桩离婚案
　　赵敏敏离婚案的判决书终于下来了。
　　她的律师袁诗若看到判决书副本那几个关键的字眼，“准予原告赵敏敏与被告周雄飞离婚”后，这些天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小半。
　　三个月前，没有律师愿意接下赵敏敏的离婚案件，包括袁诗若。虽然她也告诉赵敏敏，不涉及子女抚养和财产分割的离婚请求，可以直接去法院起诉。但赵敏敏似乎心有忌惮，执意要请个女律师，她说害怕自己到法庭上什么都忘了，请个律师就当为自己壮壮胆子的，但袁诗若可是Z市最有名的离婚女律师。
　　当然了，说袁诗若是Z市最有名的女律师可能不一定，但说她最有名的离婚女律师那同行肯定心服口服。因她曾办理过一起轰动全市的离婚案，成功地将本市电视台一花心出轨的一号男主播掀翻在地，此男狼狈不已最后几乎净身出户。案件的委托人主播前妻出了这口恶气，对律师自是感激不尽，连赞她的妙计好用，袁诗若于是又多了一个好朋友。原来正因袁诗若授她一计，才成功将这臭男人出轨证据拿到。这一招，对付出轨的男人女人几乎是百用百灵，大概算得上是袁诗若代理离婚案成功的“锦囊妙计”之一了。但诗若对于此计其实略有不耻，她说，除非你和那个男人已到了形同水火势不两立，要不然这个招数那可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是闹上法庭去离婚的女人哪个不是和对方同归于尽的架势，恨不能变出一座五行山，把那男人压在底下五百年才好呢，谁还有功夫计较这些？
　　话说袁诗若听闻赵敏敏的丈夫“雄哥”原是有来头的，她才不想去招惹这号人，因此就一直没有答应赵敏敏。
　　那正是流火的七月，赵敏敏在休息日里第N次跑到诗若家小区楼下求她的时候，诗若照例不给她开门。当时她正用青瓷勺搅着一杯冰镇焦糖咖啡，突然听到楼下一片嘈杂声，她站到后阳台往下看时，不禁手一抖，瓷勺在大理石地板上跌作两段。原来外面大太阳底下晕倒的正是赵敏敏。
　　在医院里，赵敏敏醒过来看到袁诗若正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时，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诗若说，“别哭了，我答应你。”
　　先前，在护士输液的时候，她去帮忙挽起赵敏敏袖口的时候，看到雪白的手臂上深深浅浅的淤血印痕，突然明白了赵敏敏在炎夏里一直穿长袖衬衫的原因。
　　就这样，诗若做了赵敏敏离婚案的律师。
　　赵敏敏说只要能离掉这个婚，她不奢求那个男人的财产，她一分钱都不要他的。她还交给诗若一份重要的视听资料证据——半年前她的丈夫周雄飞把她打至小腿骨折的录像。有了这份证据，诗若心里就有底了。
　　可在委托合同、授权书都签好的当天晚上，诗若接到盛寒阳的电话。
　　“诗若，这个案子你不能接！”
　　诗若说，“怎么了？你出差回来了？”
　　盛寒阳说，“刚到家呢。接那个案子你不要命了？”
　　诗若轻描淡写地说，“有这么严重么？你一向夸大其词。”
　　盛寒阳语气坚决地说，“诗若你别一意孤行！据说这件事‘雄哥’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诗若失笑说，“就算他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吧，你吓自己可别吓我啊，你知道我胆小！再说，小姑娘就要求离婚，对周某人的财产兴趣不大。”
　　盛寒阳在电话那头发狠说，“你不听我的，到头来吃亏的是你自己！别怪我没提醒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呢！”
　　诗若说，“我怎么死你就别管了。”
　　“你！你还不听！那我可告诉林越了！”
　　“你敢！”诗若也发狠说，“你去告诉他，从今以后，我再不认识你盛寒阳是谁！”
　　“好好！我不告诉他，行了吧？”盛寒阳语气软了下来，“诗若，这个案子你得不偿失！这句话我跟所里每一个都说过，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我跟谁说的才是真心话。”
　　“好的。”诗若说，“我知道啦，明天见面再说吧。”
　　第二天上班，诗若照例不买盛寒阳的好心账。盛寒阳看努力无果下又一次拿出杀手锏，“我真得去告诉他！”
　　诗若不屑地说，“你当他是尚方宝剑，又拿出来吓我？我告诉你，你越跟他说我就越不放弃！还有，也不许告诉罗芙，她嘴快。我说不许就不许的，我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盛寒阳只得作罢，暗自嘀咕，“你不就是个驴脾气嘛！”
　　但是律所里也有个别同事好心提醒她这个案件很棘手。
　　诗若虽犹豫了一下，但当她想起赵敏敏泪汪汪无助的眼神和遍体的淤痕，她再次说服自己不能放弃。
　　一天晚上，她收到一条短消息。内容是：袁律师，我出一百万买你放弃赵敏敏离婚案。你可以考虑到明天晚上十点。
　　诗若吓了一跳，随即思索一百万够她这个小律师拼死拼活赚两三年呢。怪不得同行都不接这案子！一百万的封口费。看来其中必有蹊跷。
　　她没有回复这条消息。
　　第二天晚上十点整的时候，她又收到一条消息：我欣赏比男人还有胆量的女人。不过，听说你是个单身女人，从今以后你要小心了。
　　诗若惊出一身冷汗。到这时她这才意识到这个案件的复杂性。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因为当天上午已经收到法院的开庭通知书了。
　　现在判决书下来了，诗若松了一口气，但还在上诉期内，就不知周雄飞怎么打算了。
　　然而颇感意外的是周并未上诉，于是过了上诉期，判决生效。
　　赵敏敏心里感激诗若为她做的，一定要请吃饭。
　　1.2 赵敏敏
　　五年前，十九岁的赵敏敏正在Z市某航空公司实习，周雄飞有一次出差正好遇到了赵敏敏，一眼看中了这个清纯可爱宛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小空姐。涉世未深又自幼家境窘迫的赵敏敏被她做梦也想不到的物质包围了，加上她自幼丧父，缺乏父爱，她从周雄飞的眼里看到了疼爱和怜惜，很快投入他的怀抱。她更没想到他会在她毕业后会她登记结婚，那一年周雄飞四十二岁。她和他有过差不多持续一年的美好回忆，他对她百依百顺，如同宠爱自己的女儿。那感觉对赵敏敏来说就像做了一场灰姑娘的梦。然而梦总要醒的。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梦醒后竟这样荒凉而残酷。他并不是他本人说的是个经营几家服装店的小老板。他是民间传闻里提起大名令许多人闻风丧胆，那个外号“雄哥”的□□老大，游走于黑白两道间，掌控两家□□，他是Z市最大的房产公司和Z市顶级消费“东都夜莺”夜总会的幕后老板，他甚至还有她隐约知道的比如走私高级汽车、名贵红酒甚至枪支等生意。
　　更大的噩梦很快来了，赵敏敏才知道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她希求能够一辈子简简单单地爱她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而且她不能接受的是她嫁给的是一个不能正常地进行夫妻生活的男人。优裕的生活并不能填满感情和身体的空虚。常常独守空房的她悔恨莫及，她那么年轻，她的同学都做了空乘，空姐的生活自然五彩斑斓。她羡慕别人，人家也羡慕她。她想出去，但始料不及的是，周雄飞竟然软禁了她，“你就是我笼子里的鸟儿，插翅也别想飞出去！”
　　第三年开始，她快被逼疯了，她求他跟她离婚。他只是冷笑说，你听着，我这个人从小就有个缺点，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我会不惜代价把它毁掉！我妈打我们从小偏心，疼我弟弟比我多。她给我弟弟买过一只小白兔却不给我买，我就趁她待我弟弟去外婆家吃酒的机会，我把那只兔子吊在门廊上，一刀刀地把它活剥了！我还把那个紫色的笼子踩个稀巴烂！后来，后来……咆哮着的周雄飞突然一手抱住裆部揉搓了一会，两眼通红，如同一个恶鬼，他嘶哑着冷笑说，他欠我的，我得叫他用一辈子来偿还！你也一样！背叛我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你可以选择怎么个死法，你要是再想逃跑，我会叫你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赵敏敏浑身战栗听完他的故事，已经不敢哭出声，但是虽然绝望到不行，她还是没有放弃逃出去的念头。但就像玩猫鼠游戏一样，她永远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几次之后，他骂她的忘恩负义，用不堪入耳的脏话辱骂她。他一次次疯狂地想占有她青春饱满的身体，却力不从心，然后他开始虐待她，每一次直到她遍体鳞伤开口求饶他才意兴阑珊心满意足。有一次他甚至跟她说，我感觉我这个人有点心理变态，如果不是当初头脑发热跟你领了结婚证，我真想让我那些兄弟一个个把你干个遍，我看你哭着求我，我心里一定爽到死！跟小时候活剥我弟弟那只兔子的感觉一模一样！
　　后来周雄飞一个手下实在看不过，趁他去泰国办事，躲过监控，把赵敏敏放了出来。她知道他在公安有人，哪里还敢去报案？甚至诗若分析她的案情，认为周雄飞已经对她犯了“非法拘禁罪”，赵敏敏一听周雄飞最高也就判三年有期徒刑，就放弃了报案的想法，她唯一的心愿是快快解除和周的婚姻关系，然后逃到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活。直到现在的这些日子，她一直东躲西藏，几乎是夜夜恶梦不断，害怕一不小心再入虎口。
　　说起往事，赵敏敏眼里尽是惊恐不安，流着泪说，“他就是个魔鬼！变态！恶心！”
　　诗若安慰她，“是你自己当初想的太单纯了。不过，从今以后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
　　赵敏敏点点头，再次感激地说，“姐姐，真的太谢谢你了。”
　　“这没什么。”
　　“姐姐，你结婚了么？”
　　诗若慢慢喝着咖啡，淡淡地说，“没有。这个话题就不要聊了。”
　　“好吧。可是姐姐你那么好，要找个好男人再结婚啊！”赵敏敏脸上浮起孩子气的笑，她就像一个误入险境的孩子，被大人及时救出后的虚惊一场。
　　“其实我，其实我知道你没结婚，姐姐，我看你们所里那个盛主任对你挺好的！”
　　“嗯，我知道。”诗若无所谓地笑笑，又像姐姐般地劝诫赵敏敏，“以后也长点记性吧。尽早离开这里，虽然现在申请到了人身保护令，但也不能不防万一。”
　　赵敏敏点点头，“我知道了姐姐，机票我已经订好了，明天早上的飞机，我绝不让那个混蛋再找到我。不过，我真有点担心你呢。”
　　“你不用担心我。”诗若看看面容憔悴的赵敏敏，“把身体养好再出去找工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给我打电话。”
　　赵敏敏又点点头，眼里有泪光闪过，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裹的整整齐齐的带盒子的笔记本，“姐姐，这是我的一本日记，我带着不方便，你帮我保存一下好吗？”
　　诗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姐姐你帮我放好，别让别人看到了啊。”
　　“放心吧，我也不会看的。”诗若把那个本子放进了自己手提包里。
　　殊不知正是这本所谓的日记险些给她带来杀身之祸，也给往后的生活埋下了不测的隐患。
　　1.3 防爆电筒
　　本来以为这个案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但诗若第二天下班站在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忽然发现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黑色路虎上，有一个带墨镜的人好像在盯着她看！尽管她看不清那个人的眼神，但直觉告诉她，那副眼睛的的确确是一直在盯着自己！
　　诗若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那个人有一个光光的大脑袋和满脸的横肉！矮冬瓜……她想起赵敏敏形容周雄飞的这个词。
　　一辆出租车此时恰好停在了诗若跟前,她赶忙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第二天下午诗若接到一个电话，是她做顾问的兴元实业公司，通知她要去广州洽谈一笔重要的生意。她作为公司首席法律顾问，与总经理同行。
　　登机时间是明天上午十点。事情有点突然，但总经理秘书向她连连致歉，诗若无法，只好把手里的工作交给助理，将关于兴元公司的有关文件都备齐了，就回家准备行李。
　　诗若不太喜欢出差。陌生的城市，千篇一律的宾馆饭店，谈判桌上照例鸡蛋里头挑骨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斗个不亦乐乎。然而这是她的工作，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律师们常挂在嘴边的玩笑话。
　　诗若强打起精神，收拾好行李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诗若每次外出，母亲都担忧不已。这次也不例外。诗若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她母亲还是不放心。
　　诗若想起昨天马路对面戴墨镜的那个光头男人，有说不出的反感。她想了想把皮包里的一支强光防狼手电筒放进了随身携带的背包里。
　　这支手电筒是她网购的。有一天晚上加班到很晚，盛寒阳突然走进了她的办公室，她想想试试电筒效果，顺手摸过手电筒。
　　强光直射到盛寒阳的脸上，他大叫一声，扭过头双手下意识地捂住眼睛。
　　“你干什么！”
　　诗若关掉电筒，带着歉意说，“呃，我试试效果嘛。”
　　盛寒阳瞬间失明，摸索着坐到诗若对面椅子上，不停地揉眼睛，气哼哼地说，“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啦！”
　　诗若窃笑，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盛寒阳还在揉眼睛，揉的两只手湿湿的，他好奇地说，“我从不流眼泪的！”
　　诗若递给他一张纸巾，“这和切洋葱一个道理，受了刺激嘛。那是气味，这是光线。”
　　好半天，盛寒阳终于眨眨眼睛，左看右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厉害，厉害！据说眼睛是男人身上除了‘老二’之外最脆弱的器官了！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女人不可小觑呀！”
　　诗若不去理他，收拾文件关了电脑说，“我要回家了。”
　　盛寒阳说，“你害我眼睛疼到现在，哪敢开车！”
　　“我来开吧。”诗若说，“好久不开了，这个时候不堵车，正好试试手。”
　　“也只有你敢拿我的新车试手！我的车，别人我不管，你，想开就开，送给你都行。一句话！”盛寒阳把精致的奔驰车钥匙在桌子上打着圈儿滑到诗若面前。
　　诗若按住钥匙，淡淡地说，“你这么大方，就把它送给施婷婷开呗，她喜欢的很呢。”
　　盛寒阳哼了一声说，“她不配。”
　　诗若拿起手提包自顾自走出了办公室，“怎么就不配了？她和你那就丁三配二四——绝配！”
　　盛寒阳帮她锁好门，追上去说，“什么丁三配二四？你说清楚点！”
　　诗若飞快地进了电梯，按了关门键，然后在透明的电梯里冲着飞奔过来的盛寒阳做个鬼脸伸手打了个“V”字。
　　1.4 试探
　　果然一点都不堵。那辆S350黑色奔驰在高架上瞬间被诗若拉到了一百二十码，而且还在往上窜。
　　盛寒阳在一旁大叫，“超速了！”
　　诗若点了点刹车，感叹地说，“你这车真是，还没感觉速度就上去了！不过晚上开车真是一种享受，一点不堵。”
　　“好车就像容易来事的女人，浑身都是□□，碰一碰就高潮跌宕！”盛寒阳一本正经地说。
　　诗若猛踩刹车，“盛寒阳，我一脚把你踹出去，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盛寒阳整个人往前冲去，大叫，“诗若，不带这样玩的！”
　　他两手撑到前面的仪表盘往后挪挪，理理安全带，扭头去看诗若的侧影，忽然说道，“我知道你心事重，不痛快，好好地发泄一下不就行了？不然时间长了真会生病的。哎，我陪你去酒吧，放松一下怎么样？那家英伦酒吧新装修过，环境和气氛还不赖。”
　　诗若专心地开车，头也不回地说，“我不喜欢去酒吧，你知道。”
　　“要么去K歌吧？钱柜的老板和我是朋友，前年他碰到事欠我个人情，咱俩去那找最好的歌房，你愿意的话，唱到明天早晨，我帮你请假，你中午再去上班。”
　　诗若仍然头也不回地说，“不去。盛寒阳，能不能闭上你那鸟嘴？”
　　盛寒阳无语，只好闭上鸟嘴。
　　到了诗若家小区门口，诗若停好车准备下车的时候，盛寒阳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诗若，我到你家去陪你一会吧。”
　　诗若推开他的手，拔出汽车钥匙，在盛寒阳眼前晃了晃，丢到他脸上，“我偶尔开一次你的车并不代表我看上它了。记住！”
　　盛寒阳接过钥匙低声说，“我说诗若，我愿意陪你一会并不代表我一定要跟你上床呀！”
　　“你今晚嘴真够贱的！”诗若从包里掏出手电筒，强光再一次狠狠地打在盛寒阳眼睛上。盛寒阳避之不及，惨叫一声双手又护住两眼。
　　第二天上班，盛寒阳不大搭理她，直到午饭时，脸色才和缓下来。
　　“你知不知道，昨晚被你打了两次强光，车子都不敢开了我，流了一夜眼泪啊，我他妈的半辈子也没流这么多眼泪！”
　　诗若忍俊不禁，“那也不代表你眼泪有多值钱啊！”
　　盛寒阳不动声色地说，“诗若，按你的逻辑，那是不是可以照此类推，你一直不肯嫁人也并不代表你的心里一直还忘不了某个人?”
　　诗若脸一沉，“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盛寒阳忽然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说，“丁三配二四！啊呀呀周星星的‘至尊宝’原来是这么来的！哈哈，你真想得出来呦！他妈的我不百度一下还真不明白什么意思呢！”
　　诗若讽刺他，“孤陋寡闻说的就是你呗！”
　　现在诗若想起盛寒阳与强光手电筒的事，感觉这不起眼的小玩意还是有点作用的。
　　想了想，她给好友罗芙发了条短消息，告诉她自己出差的消息。罗芙回了一条，“当心点，等你回来去接你！”
　　1.5 请你放尊重点
　　到达广州的当天正下着小雨。因为谈判的日期定在明天，下午陪同孙经理去拜访本地一家合作多年的老客户之后，孙经理又动了怜香惜玉的之情，赶忙让她去休息了。
　　于是在一家装饰幽雅的咖啡馆里，诗若在静静的一隅点了一杯蓝山和精致的茶点，随手翻起明天谈判用的一些文件。偶尔侧目时，看到旁边茶色的镜子里那个衣着得体，神态优雅的女子。她穿一套黑色镶白边的精致套装，腰间一条金属扣的细皮带，正好勾勒出她依然修长娇小的少女身材。她的头发在脑后盘起，露出饱满而美丽的前额，她天生肤色白皙纯净，脸上几乎不曾化妆，只把眉梢微微修正了一下，小小的脸庞上五官就显得异常清新脱俗，依然带着未曾褪尽的青春气息。其实，也只有她自己才能发现她眉心之间自内心深处流露出的孤寂。
　　在诗若几乎是顾影自怜的时候，一个身材英挺高大的男子正从镜子中向她走来。她已经过了青春正好的时候，不会被自己欣赏类型的男人轻易拨动心弦，因此只是目光淡然地随意掠过。然而那张脸却令她的目光瞬间凝滞了，突然恍惚如在梦里。
　　那男子在她对面空座椅上坐下来，凝视着她的脸，情不自禁拉住她的手，捧在手心里摩挲。
　　“诗若……”他的声音低沉，充满深情但又小心翼翼，“诗若亲爱的，咱们好久不见啦。”
　　听到他那声久违的亲密称呼，诗若的心一下就碎掉了，她甚至听到“喀喀”作响的声音。
　　“诗若，咱俩好好谈谈吧。”
　　诗若心里难受，但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几秒后，终于面无表情地地垂下眼帘。
　　“没什么好谈的了。这个地方，请你放尊重点。”她语气冷漠，用力想抽出手。
　　但他不放，“诗若，我们俩说说话好么？”
　　诗若硬硬心肠，“你放手。没什么好说的。”
　　看着她决绝的神情，他的眉头抖动了一下，还是放了手。
　　“买单。”诗若将两张纸钞放在侍者的盘子里，拿起皮包和文件袋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我说小姐，刚才那位先生已经买过单了！”侍者醒悟过来时，诗若的背影已走出了咖啡店的大门。
　　1.6 俗气的英雄救美
　　电梯停在32层时诗若走了出来。
　　她的房间在右边最后一间。两侧客房门都紧闭着，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四下寂静无声。
　　不知哪个房间里突然跑出来一个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光膀子的肥胖醉汉，嘻嘻哈哈地拦住她。
　　诗若一边叫服务员一边去掏电筒，偏偏越是紧张越找不着。
　　她的呼救无人响应，那醉汉越发胆大了，竟要扑上来欲行非礼。
　　诗若将手中的包连摔带打，那醉汉依旧嘻嘻哈哈，毫无退却之意。
　　这时一个人影奔过来，一手从后面抓住那醉汉的脖子，左右开弓便是两个耳光，打得那醉汉顿时清醒了不少，灰溜溜躲到电梯口去了。
　　他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件，并不递给诗若，却伸手抚摸她的头，低头轻声问，“诗若，你不要紧吧？”
　　“死不了。”
　　诗若躲开他的手，又从他手里夺过文件胡乱塞进包里，头也不回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拉卡进去后随手将房门锁上了。
　　换上柔软的拖鞋，诗若先将文件整理一下，仔细看了看，仿佛少了点什么，一时又想不起。也许刚才匆忙之间遗落在走廊里？她轻轻打开门，悄无声息地把走廊扫视一遍，文件没发现，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走廊尽头吸烟区的窗口默默吸着烟。窗外仍旧细雨霏霏，烟雾缭绕在他的周围不散，仿佛是一缕驱之不去的哀愁。
　　诗若这样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又轻轻地掩上门，突然感觉眼睛有些酸涩，忍不住想要流泪。无力地倚在门后时，一时之间多少前尘往事浮上心头。一眼看到案上的文件，想起明天的工作，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勉强平静下来。
　　收拾好文件，去浴间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后静静地一个人躺在床上。
　　诗若想不通他怎么会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遇上自己，咖啡馆、酒店……肯定是早有预谋的，他自然有办法找到这里。然而你把生命中最美好的十年奉献给了另一个女人，就算离婚了，对我又有什么意义？诗若心里冷冷地想。
　　外面天黑下来了。诗若拉开窗帘看到了江对岸壮阔辉煌的灯火。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心头蓦然浮现这熟悉的文字。
　　1.7 今夕何夕
　　门铃突然响起来，诗若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
　　“诗若，你的电筒，刚才落下的。”林越手里握着她的防狼电筒，按了一下开关，“光还挺强的。你随身带着这个？”
　　诗若的目光与他相遇的刹那又躲开了，她接过电筒，似笑非笑地说，“谢谢你啊。看来你的良心还没有完全坏掉哦。”
　　林越仍然握着电筒后半段不放，眼神炽热又充满期待，“诗若，让我进去行么？”
　　“你放不放手？”
　　“让我进去我就放手。”
　　诗若恨恨地说，“好！那你留着用吧！”她松开电筒，闪进门内，砰地用力关掉了房门。
　　林越手里握着电筒，站在门外一下愣住了。
　　辗转难以入睡的时候，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
　　“诗若，我住在你隔壁房间里。咱们说说话儿，就说说当年在学校里我给你打电话的事儿，好不好？” 那悦耳的男中音还是如同当年那样，淳厚温柔而富有磁性。
　　诗若沉默了几秒后，淡淡地说，“别打扰我，否则我再把你号码拉黑。”挂掉电话，眼前却不由地浮现十多年前林越那青春洋溢的脸庞。
　　那时，他和她正青春年少，那是他们的黄金时代。
　　那时，他英俊的眉宇之间都是虎虎生气，像有用不完的力量。
　　近十年里，除了几次偶遇，和被她识破的他有意设计的几次相遇之外，他们没有坐下来敞开心扉认真地谈过，没有真正和解过。她不能让自己认真地去看他，怕自己抗拒不了他的脸，他的眼，他温热的手掌和散发炽热体温熟悉的怀抱。近十载光阴就这样在若离若即间逝去。而上天似乎特别垂幸于他，岁月在他身上除了增加更富成熟的意蕴之外仿佛了然无痕。然而在他依旧清朗的眉宇间，诗若终于还是看到了那深深隐藏着的寂寞。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竟然酸酸的，有点疼。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月亮出来了。
　　诗若辗转不成眠索性起来泡了杯茶水，在客房的小厅里拉开窗帘欣赏外面的月光。
　　手机滴滴响了两声，是短消息。
　　“诗若，我知道你没睡，亲爱的别不理我。”
　　诗若没有回应他。
　　“诗若，我自由了。”
　　诗若仍不理会。
　　“诗若，求你别不理我，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诗若，我知道我欠你十年，我想还给你一辈子。亲爱的，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诗若越看越气，她想了想，回复：“你算谁，你欠谁，想还谁，与我无关。十年前我就当从不认识你林越了，这十年我自己愿意这样过，我活得很开心！真的自作多情地以为我在等你么？拜托，做人不要太无耻！好么？”
　　发了那条短消息后，诗若心头有莫名的快意。好长一段时间，手机不响了。诗若躺在沙发上，月光穿过玻璃照在她的面前，她的眼中禁不住涌出两行热泪。
　　今夕何夕，失我所爱。
　　十年前那个长夜也是这样明月高悬，夜风迷离。彼时杨花飞舞，蛙鸣声声，农历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开到荼蘼花事了。原来古人所言不虚，你从此不在我的生命里给我温暖和力量。爱，戛然而止终成绝音。而我伤痕累累伤心欲绝，独自面对你留给我十载光阴里的风萧萧与易水寒。我的心已被岁月侵蚀，我的脸已被岁月刻下痕迹。
　　再也回不去了。
　　十年过往，明月为证，我自唏嘘。
　　今夕何夕，吾爱不归。
　　诗若伏在床上哽着喉咙不让自己哭出声。
　　直到下半夜她才慢慢平息了情绪，迷迷糊糊地睡去。
　　1.8 冷嘲热讽
　　第二天谈判工作异常顺利。
　　孙经理早上无意中看到袁诗若微肿的眼睛隐隐地笑了一下，诗若被他笑得有些莫名，所幸并没有影响今天的工作。现在孙经理却安慰她说，“袁律师，你昨晚没休息好吧？现在好了，你是去休息还是出去走走都随意哦！”
　　诗若想了想淡淡一笑，“要么我再陪孙经理去拜访老客户吧。”
　　“算了，也不是什么打紧的，是我自己完全可以。对了，那个花城广场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你要么去逛逛吧？嗯……要是迷了路打我手机，我去接你啊！”
　　诗若也不强求，道了谢，孙经理帮她招了一辆的士，殷勤地把她送上车这才松了口气。他一个大型企业握有实权的副总之所以对小小的法律顾问如此小心客气，自然也有隐衷，另外就是前不久他们公司的一个七千多万的货款纠纷案获得胜诉且全额执结，解决了公司资金断链的危机，心里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且心存感激。
　　这片如今梦般繁华的地方就是古时的岭南。大文豪柳宗元、苏轼都曾遭贬谪到这个著名的“瘴疠之乡”。那座修长通透的水晶“西塔”还有据说是由某著名英国设计师设计的歌剧院，在傍晚时分灯火初上时也开始熠熠生辉，发出璀璨光芒。
　　今天天气分外晴朗，秋后时节空气中微带一丝清爽的凉意。
　　诗若先前回酒店已换了牛仔裤、T恤和板鞋，斜背着一个布包，施施然走在街上，宛若娇小的大二女生。
　　现在她一个人在人群中漫步，边拿出手机拍两张那著名的景点。隐隐约约她感到身后有人跟着她。她知道那是谁，只是她不愿回头看他也不想搭理他。
　　走得渐渐有些累了，诗若便趴在一条景观河的栏杆上欣赏水中倒映的五彩斑斓的灯光，草地音箱里正传出悠扬婉转的古典民乐《彩云追月》。
　　那个人竟也很默契地换上了牛仔裤和白色的方领T恤，穿一双咖啡色的休闲鞋。好像大三那年夏天的傍晚，他骑在自行车上一脚着地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出去练琴的样子。那时，女生们都从窗口向下张望，惊叹那男生帅气的身材和俊美的侧影。那时，诗若心里会泛起小女生的自豪感。而现在他也趴在栏杆上又同她一起看这异乡他途的灯光。迷幻的灯影和那悠长的音乐令诗若的情绪在回忆和现实中交织错乱，分不清真耶假耶。从起初到现在，谁又知道这中间到底隔着多么远、多么长的时空？诗若恍惚着不想去回忆也不去看他，但她已感觉那炽热的目光一直停驻在自己脸上，一刻都没有移开。
　　过了一会，林越将身子挨得更近一点，侧着脸幽幽地说，“诗若，我喜欢你这样打扮，就像大学里，我们周末一起出去玩的时候。”
　　诗若不看他，也不说话。
　　“诗若，以前只要一见到你，我的心就跳得厉害，现在还是这样，不信你摸摸。”他捉住诗若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
　　“你放手，放手啊。”
　　诗若冷冷地扬起眼睛瞪他时，他那秋湖般深不见底的眼神却让她的声音里尽是温柔与爱意，像是在带着点小委屈一样娇嗔她的爱郎。因那眼神是她曾经钟爱的，令她为之迷醉的，宁愿溺亡于其中也要拼却的一醉。这令她曾经心醉如今却心碎的眼神瞬间带她开启了所有的往事之门。她晕眩着，赶忙垂下目光，往后踉跄了一步。
　　林越抓住她的手臂，自己却已浑身颤栗不已，像得到她的鼓励一样，情不自禁要拥她入怀。
　　“诗若，让我们重新回到十年前吧！”
　　“回到十年前？”诗若倒吸一口冷气，瞬间清醒了很多，她用力挣脱他的手臂，“不可能了。”
　　他不敢过于勉强，吁了口气，还是松开了。
　　诗若回头去看颜色变幻万般的河水，明月的倒影支离破碎地闪烁，她低声说，“莫对明月思往事，损君颜色减君年……就让岁月把那些往事埋葬吧，永远不要再提起，越是美好越令人伤心。林越，这十年，我早已心如死灰……请你不要打扰我，让我这样平平静静地过我的人生，好不好？无论如何，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林越听了这番话禁不住心如刀绞，眼中聚集的亮光越来越多，“可是诗若，当我回想这半生岁月里，最快乐的仍然还是我们相爱那些年的点点滴滴，它是我这十年黑暗的生命里唯一可以慰藉的火光，我不过是靠着这些回忆支撑到现在！……当年的事情，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诗若亲爱的，我们好好谈一谈，行么？”
　　林越说到最后，已哽咽着几乎失语。
　　诗若强忍住眼泪，背过身去长长地吸一口气，回过头故作平静地说，“尊敬的法官先生，请你不要再演戏啦！你的解释我没有倾听的义务，也没有兴趣听。”她走开两步，又回头灿烂一笑，“你在休假吧？你怎么会一个人？怎么不带着你的爱妻？咱们到底还是老同学，应该把她介绍给我一起玩玩才对嘛！好幸福哦！美好的前程在向你招手，旅途愉快，拜拜！”
　　诗若的每一句嘲讽都像一把锐利的刀子一下一下扎进林越的心口处，他不由骂了一声，“袁诗若，你是个混蛋！不是那样的！……”可是面对诗若辛辣无情的讽刺，他再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看着她故作轻松地越走越远，他心里恨恨地骂她，“小混蛋，不是我护着你，都不知死了几回了！”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