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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阿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梦中黄沙漫天,狂风烈烈,她巡逻归来,将兜鍪随手扔给士兵,问道:“赵世子呢?”
      士兵昨天刚刚被调来给这位京城中的大人物做亲卫,他紧张得要命,站正后大声道:“禀校尉,监军大人此刻正在演武场。”
      她点了点头,又道:“我这里没什么事情可给你做,你若闲来无事,便还是找之前的队正去吧。”
      迈步进演武场,姬真一眼就看见了赵应白。炎炎烈日,偌大的场地中兵士们全都赤膊操戈,只有一个人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他站在那里,一身墨绿色长衫,如松如柏,持弓玉立,发出的箭簇却精准避开了五十步外的靶子。
      他也不恼,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如无物,只从箭袋中又取了了一只箭,拉弓上弦。
      “弓不是这样握的。”
      女人的幽香突然传进他的鼻中,姬真从背后贴住了他,将手轻轻地搭在他持弓的手上,轻声道。
      “公主见笑了。”赵应白稳稳答道,“我以为,公主会离开。”
      平狄大将军野心勃勃,整整三个月,朝廷的旨意都无法到达漠北,无奈只得派了他这么个花拳绣腿的监军过来,赵应白心知自己不知哪天便会被大将军一个看不顺眼拿去祭了旗,也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
      可姬真不一样。
      姬真身为皇室公主,又是陛下最爱护的女儿,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继续留下。
      姬真并未回答他,只含笑反问道:“你不也留在了这里吗?”
      “在下是朝廷命官,职责所在。”
      赵应白看着姬真英飒的侧脸,又道,“公主千金之躯,留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身边的亲卫送走?”
      他望向演武场入口处焦灼不安、来回踱步的士兵,淡声道:“平白给别人安插钉子的机会。”
      姬真不在意地笑笑,将赵应白拉弦的手微微抬高,又将他持弓的手下压,状似无意地将他整个人都揽在了怀里。
      赵应白的心一瞬间跳得很快。
      “弯弓射箭,要的是快、准、狠。”姬真将自己的手覆盖在赵应白的手上,他顺着女人的力道,将弓弦一点点拉满。
      周围不知何时已聚集了一堆兵士,聚精会神地看着军中闻名的神箭手教一个刚入门的新人箭法。
      弓弦拉满的瞬间,姬真却突然改变了方向,箭簇如流星般向着人群飞去——
      砰地一声,被射中的兵士应声倒地,手中还握着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连军中被安插了戎狄的探子也不知道,今日负责此处的是谁?”姬真冷冷道。
      如果非要赵应白用一个词形容那一刻的感受的话,那个词一定是惊艳。
      姬真回头,看见赵应白怔愣的神色,哈哈一笑,“怎么了,世子爷金尊玉贵,难道连血都没见过?啧啧,真不愧是京城里出来的公子哥儿,与我们这种整天在尸体堆里打滚儿的大老粗就是不一样。”
      “……”赵应白下意识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向来沉静优雅的一张脸渐渐因羞恼而泛红。
      姬真看他那一副受了气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公主!如今帐中危机四伏,公主竟还有闲心拿在下取笑!”赵应白恼道。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赵应白话音刚落的霎那,几个士兵见事情已然败露,干脆拔出利剑冲了上来。
      姬真面色不变,将赵应白护在身后,拉弓上弦,箭无虚发,硬生生阻挡了士兵们前进的步伐。
      她将弓箭丢给赵应白,拔下了腰侧短刀,看着那人脸上担忧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脸。
      “应白,我喜欢你。”她认真说道。
      “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到京城的话,我会去求父皇,为你我二人赐婚。”
      赵应白看着前方与敌厮杀的女子,默默地在心底说了句:
      好。
      梦境唰然变换,她看见了“宁安公主府”巨大匾额上挂满了绣球与红绸,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整座府邸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她看见了他们新婚的甜蜜,夫妻一心,举案齐眉。
      她曾以为她会永远拥有这样的生活。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她与他隔着铁栏相望,她看着他,道:“我有孕了。”
      赵应白猛地抬头,身陷牢狱亦傲骨铮铮的男人此刻却破天荒地红了眼眶。
      “那……”
      他哆嗦着嘴唇,不敢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我会留下他。”姬真道,“等孩子生下来,我会让他姓姬,上玉牒,载史书,昭告天下,这是皇家的孩子,与你、与赵家,没有半分关系。”
      姬真闭了闭眸,压下心口的剧痛,“应白,对不起,我救不了你。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多的了。”
      “够了,这就够了。”赵应白喃喃道,“我赵家有后了,我赵家有后了哈哈哈,狗皇帝不是要灭我赵氏满门吗,有本事他杀了自己的亲外孙呀!我赵家有后了哈哈哈哈哈!”
      寂静的牢狱中回荡着男人癫狂的笑声,阿真茫然地睁开眼睛,看着白色方格的天花板,半晌回不过神来。
      那是她的驸马,她少年相识、珍而重之的驸马。她明知赵氏冤屈,明知所谓的谋反不过是一场子虚乌有的构陷,却无力保护他,甚至连他们两人的孩子也留不住。
      万般痛楚在肺腑内搅动,阿真再无睡意,她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人可说。
      良久,她悄悄地下了床向门外走去,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另一边,客房内,成原坐在椅子上,剥了个橘子扔进嘴里,“我刚才就想问了,阿真一个零零后,前世不是上世纪也就算了,怎么直接跑到两千年前去了?难不成地府投胎还要排队的?就算是排,也不至于一排就几千年吧。”
      “我怎么知道?”宓遥随口说,“说不定是地府那边出了什么岔子把她给忘了,到现代才想起来呢。”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不在乎。”成原道。
      宓遥抬头看他,并未答话。
      成原见状继续道:“对你来说,阿真上辈子是谁并不要紧,她经历过什么、爱过什么人也不重要,要紧的是她身边跟着的那个魔。如果那魔物真是赵应白,阿真知道了它的身份,它不一定能继续忍着不和她相见。小夫妻生离死别两千年,好不容易重逢,自然要互诉衷肠抱头痛哭,到时候正好适合一网打尽,我说的对吗?”
      宓遥看着他,惜字如金,“对。”
      成原心中泛起一丝冷意,“难道别人的情感,对你来说,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宓遥不答反问:“人们都说魔族于百年前诞生,阿真身边跟着的这个却至少有两千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成原一哂,“不就是证明魔族早诞生了个几千年吗?虽然人们都说魔族于百年前因天地怨气过多而诞生,但这种说法本来也就不靠谱吧?”
      宓遥点点头,“没错,人族发展至今,哪一次战争不是血流漂杵,哪一次战争不产生万千怨灵?远古人妖之战,九州之内数万个妖族部落几乎全都被人族屠戮一尽,人族占了首位又开始内斗,每一次都以累累白骨为代价,最后人族十不存一。又过了三千年,秦楚争锋之时,楚国少祭司水淹东仓山,三十万秦军丧命山谷、数百万楚国百姓流离失所,秦国为报复,三年后发兵百万,屠城十余座,天地皆血色。难道这些时候天地间就没有怨气、没有执念?魔族到底是什么时候诞生的、又是因何而诞生,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而这个魔,就是我们了解魔族的钥匙。”
      “所以你不会杀他。”成原了悟地点点头,“你会利用他与阿真的情感,慢慢地审,细细地磨,逼他把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你。然后,你再去向你的上司邀功,对吗?”
      宓遥啼笑皆非:“就凭驱魔司每个月给的那点儿补贴,我犯得着折腾这么一大通就为了向他们邀功吗?招摇山宓族以驱魔为己任,无论驱魔司怎么想,这都是我一定要去做的事情。”
      成原鼓了鼓掌,“不愧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宓族长,我实在自愧不如。只是宓族长大概误会了,我所说的上司可不是指的驱魔司,而是——神族。”
      一直默默听着的宿离闻言面色一变,电光火石间意识到是自己之前说错了话,不由往宓遥身后躲了躲。
      “老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这个男人这么敏锐啊!”宿离哀叫道。
      宓遥抽抽嘴角,心道自己当初遇见这山雀精时就该把她炖了喝汤,也没今天这破事儿。
      “其实昨天中午我就在怀疑了,宓族超然物外,什么人能够命令得了你们?阿真说你有两世情劫,我猜你早就知道,所以才会跑到地府去借什么因缘镜。可惜,因缘镜无法显现出和‘神’有关的东西,而宓族受‘神’支配,所以,你没能看到自己的前世,才会跟阿真说什么这镜子时灵时不灵。我说的对吗,宓遥?”成原道。
      “你很聪明。”宓遥道,眼底有星星点点的笑意,“不过空有脑子没有实力也不是件好事,我要对他们两个动手,哪怕你闹到驱魔司那里,冯司长也不会说什么,你又能怎么办呢?”
      “我……”成原哑然。
      宓遥拍了拍成原的肩,“放心吧,阿真是我的师妹,就是看在罗老师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倒是你,这么回护她,怕不是想犯法了吧?”
      成原哑然,“你在胡说什么?我是在担心你,你到底是怎么觉得自己一定打得过那个魔的?到时候你们两厢对峙,阿真再给你背后捅一刀,你又该怎么办?”
      宓遥一噎,成原观察着宓遥的脸色,确定她是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由在心底长叹一声,暗道这是什么当代女李逵?
      另一边,阿真握着栏杆,一步一步地走下楼,她穿过奢华冷调的客厅,打开房门,来到了这座别墅的后院。
      今晚明月高悬,树梢头的月亮圆如玉盘,为整个后院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
      导盲犬被拴在后院一棵石榴树旁,正值十月,树上的石榴一颗颗硕大鲜红,压弯了脆弱的枝丫。
      看见阿真出现在后院门口,黄色拉布拉多立马呜咽着叫了起来。
      阿真连忙比了个手势,示意它不要出声。
      她解开绳索,拉布拉多欢快地绕着主人跑了一圈,嗷地一声跳到了她身上。
      阿真摸摸它的头,抱着它坐在了石榴树下。
      “阿清,我今天知道我的前世了。”阿真靠着石榴树,抚摸着它背上柔软的毛,道,“我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他一直不肯露面,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年没能保护得了他?”
      “我其实……很愧疚,我能感觉得到,我们上辈子感情很好。可是,我却没能够救他,是我太没用了。”
      “阿清,你说我们上辈子会做过什么呢?在漠北的时候,我们是怎么朝夕相处的,我们是不是曾经一起在漠北肆意策马,然后看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地平线。当我动心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对我动了心呢?”
      “阿清。”她把脸在拉布拉多柔软的绒毛上蹭了蹭,“我好想他,他什么时候会来见我?我发誓,这一次,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无论是谁,都不行!”
      “我爱他。”
      院中微风拂过,阿真茫然地抬头,她听到树枝被秋风吹得不住晃动的沙沙声,然后,她闻到了一股清甜。
      阿真颤抖着张口,几颗石榴籽滑进她的口中,她嚼了嚼,甘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漫溢。
      “好甜。”
      眼泪夺眶而出,她一把抓住了男人欲逃脱的手。
      “应白,你终于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多多评论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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