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上的金象》詹台

53、第 53 章

　　最先端上桌的是清酒，楚岁安动作十分纯熟地烫杯子，给两个人分酒。

　　“你不是开车了吗？两个人都喝酒，又想酒驾啊？”宋裕看着她已经端起杯子送到嘴边了，提问。

　　楚岁安动作一顿。她放下杯子。“忘了。”
　　她就是一想到接下来想要对宋裕说的话，有一些紧张，所以想喝酒壮胆。
　　但这里是魔都。她还开了车。

　　对面男人没忍住笑出声，他端起杯子碰了一下楚岁安手中的酒杯，把酒液倒进自己嘴里：“你还真忘了啊。”
　　“想什么呢，和我吃饭，就别想别的了吧。”

　　“就是在想你。”楚岁安把杯子放在手边，抬起眼睛，同男人对视。

　　本意调笑的宋裕动作停顿了。
　　他眼中的轻浮一点一点被收敛尽去。

　　酒杯被男人轻轻放回桌子。

　　“……想我什么？”宋裕感觉到自己心跳变快了，这么多天，他强迫自己不问，不想的那个问题，在这瞬间重新刺激起他的心脏。
　　被压抑的对答复的渴求重新灼烧起来，在瞬间随着淌下食管的酒精一起，点燃了他的内脏。

　　“我们等下叫代驾吧。”
　　被男人这样注视，楚岁安又想躲。但是她强迫自己看着他，尽管目光不住发虚。

　　说完这句话，她把自己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又是一饮而尽。接连好几杯。

　　酒喝得太急，呛得她眼尾洇起一抹红。

　　见她还要给自己倒酒，宋裕伸手按住酒瓶。“别再喝了。”

　　“可是我有点紧张。”酒精还没有完全挥发，楚岁安只觉得脑袋有些木木的，但心中的忐忑并没有得到缓解。

　　被这样一双潮湿的眼睛望着，声音是被酒液炙烤过的瓦声瓦气，宋裕心都要化成水了。他的嗓音也有些哑了：“你哪是这么乖的人，说句话都不敢。”

　　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男人的口吻太像在鼓励一个怕生的小孩，楚岁安感觉自己的脖颈连着脸颊变得滚烫。她扛不住别过头去。

　　“你想说什么。”宋裕掰过来她的脸。

　　“我们上次见面……”楚岁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我说，要你再考虑考虑。”

　　“嗯？”宋裕眯起眼睛。“你算是让我一番好等。”

　　“那、那你考虑好了吗？”楚岁安感觉自己的脸越来越热，薄红都要染上男人捧着自己脸颊的掌心，于是伸手要把宋裕的手扯开。

　　宋裕嗤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不相信我。”

　　“那……”
　　“我的想法当然没变，这才几天。楚岁安，我说了，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哦。”楚岁安讷讷地应了。

　　“所以呢？”宋裕直勾勾看着她，看着她额头渗出薄汗，眼尾殷红加甚。

　　“什么。”

　　“你这时候装上傻了？”宋裕微不可察地拧眉，他迫切地想要听到结果，可是楚岁安这样拖延，这样犹豫。

　　“你想拒绝我，你大可以直接说。我还能等。”
　　他伸出手指压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自己的语气。虽然心里再着急，也不要让楚岁安感觉到压迫。

　　这时候包厢的推拉门被拉开了，有服务员进来上菜。
　　隔着桌子贴得很近的两个人都向后退了一点，把间隔拉开。

　　摆上桌的是秋刀鱼，铁板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服务员将包厢门重新关上以后，包厢内就只剩下烤秋刀鱼的声响。

　　宋裕静静地看着她，感觉喉咙有些紧。

　　他看到楚岁安闭上了眼睛。
　　“所以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试试，可不可以？”

　　这句话讲完，楚岁安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刚才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
　　她睁开眼：“我……”

　　“……你自己说的。”男人有些异样的声音打断了他。细听之下，呼吸很不平稳。

　　楚岁安顿了一下，心跳漏跳一拍。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也陷入了沉默。

　　像是在费力消化什么庞大的情感，好避免吐出来的时候太过粗鲁。

　　这样的寂静一直持续到服务员再一次拉开门，送进来最后一道菜。

　　宋裕终于开口：“我想再听一遍。”

　　“什么？”楚岁安问。

　　“我喜欢你。”

　　突然的告白，楚岁安耳根一热。“……我知道。”

　　然而宋裕用气声笑了一下。“我说，我想听你说。你干嘛占我便宜。”

　　“我怎么占你便宜。”楚岁安哭笑不得。

　　“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了。”宋裕直勾勾盯着她。这句话他讲出来都有些不可思议。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无聊，因为想得到的都拥有。

　　可是听到楚岁安亲口答应自己的告白，亲口承认她喜欢自己的时候，宋裕忽然觉得幸运。
　　他居然这么幸运，喜欢的人，恰好也可以喜欢自己。

　　又或者说，他这样幸运，在最百无聊赖的荒芜中，找到了热，找到了爱。

　　.
　　一顿饭吃了很久。两瓶清酒被喝得一滴不剩，后来他们又点了几杯勾兑的鸡尾酒。
　　最后从居酒屋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醉了。

　　宋裕提出来要结账，被楚岁安拦住，她咬字都有些不清楚了：“说了，我请你。你是我带来的人，你不许，花钱。”

　　“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花钱，谁花钱？”宋裕面颊浮红，双眼蒙着雾。

　　“可是我有钱。我的工作很赚钱。和你在一起，总显得我没有钱似的。”楚岁安压着他的手，歪头。
　　“好挫败。宋裕，我好挫败。”

　　宋裕眯眼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居然有几分道理，点点头：“好吧，给女朋友面子，这次就你花钱吧。”

　　楚岁安一听，精神了，麻溜地到前台结账去。

　　宋裕拎着她的披毯和自己的围巾，脚步虚浮地跟在她后面，等她付款的时候，从后面压过来，把下巴搭在了她的肩膀：“被姐姐包养了。”

　　热热的酒气吹在楚岁安脸上，她浑身都酥麻发痒。

　　“不对，你比我岁数大。”她不情愿地去推宋裕的脸。

　　面前给楚岁安结账的柜员，看到长得这样精致的两个人黏黏糊糊，满眼暧昧的画面，脸变得通红，都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而且还似乎忍着笑：“您的小票，拿好。”

　　“谢谢。我们很好笑吗？”楚岁安眯眼，她是真的喝醉了。

　　“没没没，就是觉得你俩好甜啊，看起来好幸福。”前台小姑娘慌张摆手，抬头看向两个人的目光里赫然是艳羡。

　　“是啊，幸福。”宋裕接话，他伸出手去摸楚岁安的脸。“你幸不幸福？”

　　楚岁安看到身后有人来结账，没有忘记离开柜台，好给人腾地方。

　　“说话，你幸不幸福？”宋裕像个尾巴似的跟在她后面，追问。

　　两个人从居酒屋走了出去，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起来要返回检查自己有没有落下东西。
　　“你怎么不说话。”宋裕不解地问。

　　楚岁安往前走了一段路，停下来。
　　身后的人没想到她突然停下来，和她撞在了一起，但就顺势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两个人吞吐出来的酒气交织缠绕起来，让两人呼吸到的只是彼此的气息。
　　楚岁安撑着眼皮，望着面前的男人，感觉温暖得像是在做梦。

　　她也抬起手，摸了摸宋裕的脸。
　　“感觉好不真实，像是做梦。”

　　喃喃的话刚说完，脸颊肉传来一阵疼痛。她皱起脸，后知后觉是宋裕用力捏了自己的脸颊。
　　“痛啊，你干嘛掐我。”

　　“还觉得是梦吗？”宋裕蒙着酒气的眼睛里是暧昧的笑意。

　　楚岁安想摇头，但手上也掐了一下宋裕的脸：“可是你不觉得很不真实吗？我谈恋爱了。”

　　“我也没料到我会谈恋爱。”
　　“那你料到会和我谈恋爱了吗？”楚岁安问。“和我这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心上人。”宋裕自问自答，把自己逗笑了，他倒下去，把脸埋在楚岁安的颈窝，自顾自笑了起来。

　　宋裕叫来的自己家司机赶进商场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两个酒鬼互相扯着脸蛋，不知道在笑什么。

　　“宋少爷，楚小姐，现在要回家吗？”他犹豫了半天，才走过去。

　　商场里很多路过的人都在偷摸围观这对儿长相惊为天人，发酒疯也格外呆萌的情侣，于是基本上都听见了忽然走过来的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毕恭毕敬说出来的那番话。
　　有偷拍的人手都抖了一下。

　　不是，哥们，知道你俩长得像网红，但是怎么还真被称呼上“少爷”“小姐”了？
　　特么在这儿拍偶像剧呢？

　　.
　　宋裕顿了半天才从楚岁安的颈窝起来。“嗯……回家吧。”
　　他拉着楚岁安的胳膊，让她同自己贴得很近。“女朋友，和我回家。”

　　“是回老宅还是您在芜柳园的住址？”司机一听宋裕的话，还以为俩人要住一起，就问了一句。

　　楚岁安还在努力理解这句话里出现的两个名词，宋裕已经矢口否认：“不，回她家。她喝多了，回自己家。”

　　“为什么？”楚岁安的脑子已经完全不转了。
　　宋裕敲了敲她的头：“酒鬼的话都不能信。等你清醒一点，再决定要不要和我回家。”

　　“你不是酒鬼吗？”楚岁安懵懂地问。
　　“比你……”宋裕眯眼，好像在用眼皮笔画大小似的，“清醒那么一点点点点。”

　　.
　　当天晚上，两个酒鬼发酒疯的视频就被发到了网上。
　　描述性文字是：“家人们谁懂啊……在商场碰到真小说男女主了！”
　　原博主对此的描述是：拨珠下班之后和姐妹来商场吃饭，就是魔都市中心商业街里那个xx百货。我们吃完饭出来碰到了这对情侣，长得像明星一样！看起来都喝多了，对话特别萌。拨珠本来偷拍只是想给姐妹发过去，没想到拍一半来了一个男的，穿着西装（指路视频1分27秒）
　　管他们叫少爷小姐！拨珠真的一下子就懵了，这是真实存在的称呼吗？不会是什么新的营销手段吧，就是为了炒作云云。”

　　原博是一个小博主，本身自带流量。而且楚岁安和宋裕的长相确实很抗打，哪怕在歹毒的后置里也很打眼。
　　转发关注的人瞬间增多，这个视频的热度飞速增长，底下跟帖的人也变多了。

　　“铁定营销。你们没见过宝马女租车男吗？全都是租的，肯定是雇佣的演员。怀疑原博发这个视频是收钱了，宣传预热呢。”
　　“投营销一票。正常人家哪里找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家里还有钱的，而且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这摆明了就是给别人看的。”
　　“楼上是不是太恶毒了？你没谈过恋爱吗？”
　　“但这俩人长得是真有两把刷子，蹲一个情侣博主。我真磕。”
　　“素，求他们去演偶像剧。现在好多偶像剧男女主长得太村。都是明星为什么一点气质也没有。我看这个视频里的小哥哥和小姐姐就非常有气质。”
　　“呃，点名芜柳园…全世界都知道这儿是寸土寸金的大平层吧，有点老土了吧？”

　　随着热度发酵，陆续有人发出来了之前拍的这两个人的照片。
　　首先是他们进商场的，但因为场地相同，所以没有激起什么水花。

　　直到有人发出来一张另一个地点的照片。是上次楚岁安碰到楚守成，而宋裕误会了他们那次。
　　照片里，宋裕弯唇冷笑，楚岁安夹在他和楚守成旁边，神情看起来十分无语。

　　发照片的人在评论里介绍：
　　“说是营销的都歇歇吧。我觉得这应该是真情侣……大约一个月之前我逛商场的时候碰见的，这是在浦江边上的那个商场。一开始是这个姐姐和她旁边那个弟弟在，我和我朋友以为这是情侣，正在感叹别人吃得真好。
　　结果视频里那个帅哥就过来了，特别好笑，他也以为这个姐姐和那个弟弟有一腿，特别绿茶地说什么‘难怪不理我，原来是喜欢年轻的’。
　　我和我姐妹以为这是燃冬现实版，就蹲在旁边偷看了。
　　没想到最后发现那个小帅哥是姐姐的弟弟，而且弟弟有女朋友，因为我朋友去搭讪了，却撞到人家女朋友过来，特别不好意思。
　　之后那个姐姐就和哥哥去逛街了，好像要一起看望老人。反正这个肯定不是作秀呀，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见他们在网上营销。”

　　网友没想到后续来得这么快，纷纷化身活体显微镜。
　　“卧槽啊，这么一说我真的要信了。”
　　“这张照片显然更生活吧，这个姐姐穿得很朴素。照博主的意思是，她和少爷是在商场偶遇，所以穿得很随便也是合理的。而最开始那个视频，很显然两个人在约会，所以姐姐穿得很讲究。”
　　“你们有没有人注意少爷在之前那个视频里带的围巾是这张照片背景里的那个羊绒品牌？我赌一毛钱是姐姐这天买来送给他的。”
　　“楼上别恋爱脑了。这摆明了就是营销啊，谁逛街能被人拍这么多张照片，这角度一看就是摆拍，太假了。”
　　“不，我同意是姐姐送的。这家羊绒品牌属于轻奢，但少爷的衣服手表鞋都显然是天价，他自己买围巾肯定不会是这个价位的。”

　　还有网友推测了时间线，而且哪有人为了营销要过去一个月连账号都没注册。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相信这是真情侣。不是说男人有钱就会变坏吗？你们听听那个视频里少爷说的都是啥话？我这个雄鹰般的女人都要落泪了。”
　　“嗯啊，这俩人还互相捏脸，哈特软软。”

　　“真的，这肯定是真情侣呀。我是他们吃饭的餐厅的服务生，这个哥哥可萌了，一开始争着要结账，但是姐姐说每次出来都是少爷花钱她很挫败，于是少爷说要给女朋友面子，就让姐姐去结账。
　　结账的时候少爷和还一直黏在姐姐后面，像一只小狗，把下巴搭在她肩膀，还说什么‘被姐姐包养了’。可是事实上这个少爷年龄应该是比姐姐要大的！！！！！呜呜呜这什么年上小狗。”

　　“不行。本阴暗b见不得这个。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会酒后乱性的男的吗？我不想听。”
　　“啊啊啊啊还有，‘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心上人’，啊啊啊啊少爷真的杀疯了，怎么这么会说话啊？？？？这合理吗？？这还是人吗？？？天杀的这世界给我干哪儿来了，我的世界不会真的是本言情小说吧！”
　　“真的…………这话要是我男朋友说，我肯定觉得油腻，或者它出现在偶像剧里，我肯定觉得土味。可是这个少爷说出来不仅不让人觉得油嘴滑舌，还格外真诚……………看得我都想高呼老公我想做你心上人…………”
　　“没人喜欢这个姐姐吗？那我抱走了。在视频里她呆呆的，我还以为是个笨蛋美女，可是后来发出来的这些照片，完全是一个冷艳女王啊！没想到喝了酒这么大反差，太萌了呜呜呜”

　　……
　　事态在网上飞速发酵，而事发的那个晚上，当事人压根都没有上过网。

　　司机把车开到了楚岁安住房的楼下，又是宋裕送她到门口。

　　楚岁安眼睛亮亮的：“这回你要上去坐坐吗？”

　　宋裕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其实这时候他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可是楚岁安还很迷瞪，处于酒精入脑的亢奋中。

　　平日里冷淡高傲的女人，喝多了反应慢吞吞不说，讲话也笨笨的。
　　宋裕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喜欢。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这回也不上去了。”

　　楚岁安皱眉：“为什么？”

　　“我怕我上去，就不下来了。”宋裕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不知道他在语气里添了什么，楚岁安打了个哆嗦，总觉得自己被威胁了。

　　“好吧。看来你也没有很喜欢我。”她亮着眼睛说完丧气话，转身就要进门厅，甚至不忘朝着宋裕挥挥手。“拜拜。”

　　她头晕晕的，防盗门的密码输了好几次才输对。今天的防盗门感觉格外的沉，费了比平时大好多的力气才拉开，楚岁安觉得拉开门的瞬间把自己也要甩出去了。

　　就在她一只脚刚迈进走廊，一只手臂从后面伸过来勾住了她的脖子。

　　宋裕强迫她仰起头，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俯身，以令人无法抗拒的姿势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很轻的一个吻，十分干燥的一个吻。
　　像是落叶轻轻擦过嘴唇那样。

　　楚岁安愣住了。然后感觉到心跳如鼓。

　　“回去吧。”宋裕松开了她。

　　在楚岁安呆愣在原地，像是在费力消化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宋裕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语气里是不遮掩的威胁：“下次再这么说话，我碰的可不只是这儿了。”

　　三秒过后，“砰”的一声，防盗门被撞上了。
　　楚岁安消失在宋裕视野里。

　　宋裕隔着玻璃门，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静默了两秒。
　　然后压低着嗓音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