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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楚岁安没有注意到身后男人的注视。但若是寻常,她肯定是能感觉到的。

      她给宋裕指的是一条通往外面的路,而她自己朝着的方向是进一步深入‘寂静之地’的。这里面很可能,驻扎着杀死卫星车上的人的暴徒。

      在寂静之地外面,那一片死人堆积成山,血液均匀涂抹遍地,这已经不单单是轰炸和枪战的结果。

      他们是被人杀死的。

      她早该想起来的。

      其实在几年前她来过这里,那时候她还在美国上高中,她来这里找失联多天的妈妈。

      妈妈是战地摄影师,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以至于每次楚岁安看到新闻说哪里出了什么意外死伤多少人的时候总是心惊胆战。

      她第一次来本罕利的时候本罕利还没有爆发内乱,‘寂静之地’还没有遭遇那堪称灾难的轰炸——如果这里不是那样面目全非,楚岁安一定会一眼就把它认出来的,她如果一早就认识到这片废墟是那样群暴徒的栖身之所,她压根就不会带着宋裕进来。

      毫不夸张的说,这里就是地狱。

      她记忆中的寂静之地恢弘肃穆,闪烁着令人胆寒的金光。妈妈失联之前的最后音信,就是给她发的一张寂静之地的照片。

      照片之中阳光刺眼,穿着白色袍子的人们排成一排低头静默,表情诡异地阴鸷。

      “当地的人叫它‘寂静之地’,古时候是天葬的场所,现在说什么不能亵渎真主所以禁止游客进入,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总莫名其妙有人消失,死人都是很虔诚的教徒。我听说这里似乎被一伙自称‘神使’的异教徒占领了,应该是邪教,等过几天我进去看看。”

      妈妈发完了这条消息,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于是那时候年仅十六岁的楚岁安从学校请了假,只身一人就来到了这么一个语言完全不通的异国。

      看着街道上用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她也说不上害不害怕。从小她就活在妈妈随时可能会死掉的恐惧里,爸爸也因为妈妈的工作而离开了。

      后来妈妈带她去了美国,周遭都是陌生的人种,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习惯,陌生的礼节。但所有这些因为陌生而产生的问题都需要她自己一个人来解决,毕竟身边一个可靠的大人也没有。

      不管害不害怕,横竖都是要她一个人面对的,所以她渐渐也就不去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而是忽略掉那些多余的情绪,直接去寻找问题的解决措施。

      不过当年她毕竟还小,被当地人拿石头砸了以后,她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四处逃窜来躲避,最后连行李都弄丢了,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个手机。

      但就是逃窜的时候,她撞上了莱诺医生。

      后来的很多年她几乎是刻意地忘记了他。但如今重回故地,她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的记忆,其实仍旧深刻地盘踞在心底,宛如深渊里交错的荆棘。

      莱诺医生是一位法国来的志愿医生,一头浅灰色的卷发,玻璃色的眼睛,有着一副很清隽的骨相。他已经快要七十岁了。

      他被惊慌逃窜的楚岁安迎面扑上,听到她用英文说对不起,看着她一身与本罕利格格不入的打扮,于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提着她的领子给她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年轻的女孩眼睛漆黑,但亮亮的,满是戒备,可是没什么攻击性,像是一只示威的小猫。

      “你不是本地人。”莱诺医生用英语说道,嗓音因为年迈而带有一丝磨砂的质感。

      女孩似乎是终于碰上了能听懂的语言,虽说不是她的母语,但还是滋生了一些亲切,不过仍旧很警惕,只是不再发抖:“......你抓我进来干什么?

      莱诺医生的视线透过镜片落在了她流血的脖颈侧面还有手臂,伸手指了指自己脖颈的位置,笑着摇摇头:“给你包扎。”

      楚岁安在这个突然出现的老人的办公室里坐得笔直,背脊夹得很紧。那个老人清理伤口的时候动作很轻柔,几乎叫人感觉不到,像是一小片羽毛轻轻抚过那样。

      她看向莱诺医生的目光由警惕转变为好奇。这样一个医生不像是会出现在本罕利这片土地上的,他优雅、俊美、温柔,虽说年事已高,但丝毫没有腐朽的锈味儿,只叫人觉得充满年长者的慈祥,叫人心安。

      而这片土地给她的感觉是,粗鄙、落后、野蛮。很少有老人能活到他这个岁数。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视线,莱诺医生浅浅地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会出现两个小小的酒窝,眼角会出现一些岁月留下的细纹:“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

      “我觉得你也不像。我像坏人吗?”楚岁安那时候英语已经说的很好了。

      莱诺医生看了一眼她漆黑但纯净的眼睛,笑着摇摇头:“你是一只天真无害的小鸽子。”

      楚岁安觉得他这个形容真是莫名其妙:“那为什么刚才街上有人要拿石头砸我?”

      她的脖颈侧面被砸破了一大块皮,逃窜的时候手臂、后背、肩膀也纷纷被石头击中,虽然不像脖子上的伤口那样流那么多血,可还是多少有些破皮或者开始变得淤青。

      莱茵医生又抬眼看她:“这里的女人不让露出多余的皮肤。”

      楚岁安大概想起来新闻上看到的本地人了,女人都是用白布裹得只能看到一双眼睛的。

      但她还是瞪圆了眼睛:“这么封建?可我是外地人呀,我和他们的信仰不一样呀!”

      “他们看不见。你只能尊重他们的虔诚。”莱茵医生很温和,如同一个很有耐心的长辈,同楚岁安解释。

      但那时候的楚岁安还不明白这些,她张开嘴,还想说什么来质疑,可莱茵医生只是微笑,并没有再解释:“鸽子小姐,如果你要留在这里,早外有一天你会懂的。如果你过几天就要搭乘飞机回去先进繁华的大城市,那么保留这些年轻的傲慢与敏锐无伤大雅。”

      楚岁安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因为听楚岁安说弄丢了行李和护照,莱茵医生很热心地收留了她。

      但在听她介绍说自己是来找战地摄影师妈妈的时候,他露出了微微讶异的神情:“我说难怪你这么眼熟。”

      “你认识我妈妈?她还好吗?还活着吗?”

      楚岁安在下意识追问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和平年代,全家身体健康,但她却还是每天要担心自己妈妈的死活。

      不过她从来没有觉得妈妈的工作不好,她甚至觉得那很酷。只是妈妈这样的工作对她来说不算是太好。

      可是她又算什么呢?她一点也不想干涉妈妈的人生。

      莱茵医生告诉她,她妈妈在这一片非常有名,因为是大美女,所以好几个法国来的志愿医生都对她示好,她失联是因为去山里拍古建筑了,同行的有当地的军队,安全性很有保障。而根据计划,她后天就会回来。

      虽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是莱茵医生那双玻璃色的眼睛格外具有说服的力量,令多天来被惶恐不安笼罩的楚岁安终于安定下来。

      不过命运的玩笑往往发生在你放松下警惕的时候。

      当天晚上,楚岁安以为自己终于能睡一个好觉,早早地洗了澡爬上莱茵医生借给她的软床,剧烈得宛若雷轰的敲门声猝然响起,就跟那行刑前要敲的鼓似的。

      莱茵医生拉开房间的门,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了进来。莱茵医生见此,连忙叫楚岁安回房间。

      但楚岁安已经看见了,那个闯进来的人手指上没有指甲。

      那个人说着混乱的本罕利语,楚岁安听不懂。但她能够听出来颤抖的嗓音还有那声音里压抑着的巨大的崩溃。

      虽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已经预测到了不详。

      一个人,不管是什么肤色,什么信仰,什么出身的人,都不会无缘无故这样绝望。
      更何况他浑身是伤。人为的伤。

      楚岁安隔着一扇蓝色的木门,听着门外的莱茵医生与那突然闯进来的男人的低声交谈,还有时不时响起的极其克制的啜泣,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那是她头一次对人对人的迫害产生了实感。或者说她头一次见到一个人身上带着那么多的血,也头一次亲眼见到被拔去指甲的手指——肉外翻着,红肿得像是要破裂了的充水气球。

      她感到一阵浑身寒冷的战栗,她有一点想吐,但更多的是说不上来的沉甸甸的感觉,坠在她的胃里,挤压着她的肺部,令她喘不上气。

      大概在天边翻起鱼肚白的时候,莱茵医生轻轻敲响了她的门。

      她本扒在门边,听到敲门声以后急急忙忙翻身钻到床上,闭上眼睛就要假寐。

      但莱茵医生本就不可能贸然推开一位女孩的房门,他只在门口低声说:“岁安,不用装睡。桌子上热了牛奶,我出去一趟,刚才的病人我安置在里屋了,他不会出来打扰你,喝点牛奶安心休息吧。”

      装睡的楚岁安不知道该不该应答,而且她隐隐觉得莱茵医生的声音有些格外的低沉,就像是那种知道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后所导致的压抑。

      不过莱茵医生没有等她的回答,只用苍老而温柔的声音最后说道:“晚安。”

      楚岁安弯了弯唇角,也轻声回答:“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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