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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灵灯 ...

  •   祭堂。

      进门处悬了厚厚符幡。

      屋外金乌罩头,堂中却幽深阴暗。

      堂中桌案上放置着灵隐派数代掌门和掌事灵位。
      四面墙上布了无数龛牖,每个龛牖里点了一支烛,焰火炽盛,一眼望去数点寒烛,火明如昼。

      桌案前,一人身如劲松,负手而立,正抬首目视墙上烛龛。

      厚重的帘幡被掀开,一阵骤风裹挟日光穿进堂内,堂内人袖袍高扬,壁上灯烛却焰火笔直,纹丝不动。

      白笠迈步走进堂来,帘幡复又垂下,将和煦暖风隔绝在外,室内岑寂。

      “师父,您唤我来,可是师弟灵灯有恙?”白笠问道。

      “我在此已候两日。”案前人转过身,面容严肃,须发皆白,一顶道冠束得一丝不苟,暮年矍铄,不怒自威,正是曹荣外祖,薛湛。
      他道:“近日我总感心绪难宁,便时常在此焚香打坐,观测荣儿灵灯。”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的烛龛,道:“一柱香前,他的灵灯灭了。”

      “怎会如此!”白笠面容惊变,急忙上前查看。

      这盏灯烛火已灭,只剩豆大的火星子透着微弱的火光,将息未息,仿佛有物相托,不让其生,不让其灭。
      底下的灯座上赫然刻着“曹荣”二字。

      灵隐派同门之间有特殊的联系,每个入门的弟子都会到祭堂由师父为其点亮一盏灵灯。这灵灯用特殊手法将主人的精血容于其中,它能反映主人的灵神之态,可以观测外出弟子的凶吉。
      身体康健的人灵灯是鲜艳的炽红,灵灯越亮其人越健强,若灵灯黯淡,则其人身有大恙,灵灯转为幽蓝,则其人魂灵受损。

      倘若灵灯如曹荣这般,只剩个火星子,便说明其人魂体皆受重创。

      若火星子也没了……此人也就神形俱灭,身死道消了。

      “难怪这许多天,他全没半点音讯。”白笠扶着曹荣的灵灯,手却止不住颤抖:“师父,小荣他……”

      白笠顿住,想到薛湛先知此事,曹荣是他现世唯一的亲人,若不幸罹难,心中必然悲痛焦急。
      他长舒一口气,转言道:“师父切务保重,以师弟的本事,能困住他的地方本也不多,更枉论伤他至此,这便也算是一条线索,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出他的下落,才能加以营救。”

      薛湛背对他站着,看不见脸,背脊依然挺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才过了一瞬,白笠才见薛湛转过身来,仍是一副严厉刻板,生人勿近的模样。

      “你把此事告知门下弟子,叫他们知道事态紧急,荣儿危在旦夕,再仔细询问一番,兴许能有些蛛丝马迹。”顿了顿,薛湛又说:“荣儿恐怕生事了,近日要约束好门下弟子。”

      他走到曹荣灵灯前,抬手轻抚灯座,沉声道:
      “我去请卦。”

      *

      纪春深倚在窗边,静静听着远处传来钟声和早课声。
      一枚精巧的指刀在他的指间轻轻弹动翻转。

      这是他自小宅回来的第三日。

      一切仿佛没有什么变化,但又能感觉到这几日门内平静日常下涌动的暗流。

      比如在外走动的人变少了,步履言谈间显得行色匆匆。

      比如门外守着的两个弟子。

      比如白笠的随机探查。

      白笠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一直将他拘在房内。
      为了打消白笠的猜疑,他也配合着,除了被提去问话,并未出过门。

      不过他一直试着寻找曹荣的下落,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但每一次失败的寻踪术都印证他一些模糊的猜想。

      他反复回想曹荣留下的那些语焉不详的话。

      曹荣一定是为了调查某些事离开了,并且对自己将要面对的境遇毫无把握,这些事还和门派荣辱休戚相关,也许他没办法证明他的怀疑,别人不会相信,所以只能只身前往。

      纪春深隐约感觉到曹荣的失踪并不是简单的涉险,背后还有一些他无法触碰的事。

      他本想不管不顾径自去找人,但又不知道曹荣在谋划些什么,就怕一个不慎坏了他计划,只得按兵不动。
      着实让人焦躁。

      “唧!”
      一声鸟鸣打断了纪春深的思考,他转过头看向屋内的小几,是那只被他捡回来的灵雀。

      这灵雀被救回来后就一直在修养,无声无息的,纪春深甚至忘了它,现在醒了,正在费力的梳理伤处。

      默岭湄是个细致人,包扎的活干得很漂亮,羽毛剃得干干净净,白绸包得服服帖帖。

      他看着灵雀浑身裹满的白绸,挑眉笑了。

      不及时换药可不利于伤口愈合啊。

      纪春深毫不客气地擒住灵雀,低声打着商量:“鸟爷,待会儿烦请您配合演出戏。”

      “唧唧!”灵雀十分不给面子,非常不配合,一边啄他一边挣扎。

      “嘘。”纪春深微微使力制住灵雀的反抗,“乖一点,不然我就把你烤了。”

      “唧——”灵雀顿时停止了挣扎,恹恹的卧倒在纪春深的掌心。

      纪春深浅浅勾唇,“好铜钱,真乖——”

      “纪师弟,方才是什么声响,可需要帮忙?”屋外传来叩门声,门外的弟子高声问道。

      “没事。”纪春深走出门来。
      “二位师兄见笑,是前些天顺手救下的一只灵雀,因伤势过重一直在屋里养着。方才醒了过来,可能因为伤口疼痛所以才发出鸣叫。”纪春深摊开手,将掌中的灵雀给二人看。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灵雀便配合的发出一声嘶哑的低鸣。

      “居然是灵兽!听说已经多年未出现灵兽了!”
      “怎伤得如此重。”

      二人显然对纪春深有一只灵兽十分羡慕,又问:“不知这灵兽是在哪里寻得,可认了主?”

      “兴许是有主的,我在守中院救下的它,还发现了这个。”纪春深抬起另一只手,指间挂了一只系着红绳的小巧铃铛,正是默岭湄用来逗鸟的那个金玲。
      “当时发现灵雀身上挂着这玩意儿,还沾了不少血迹,幸而前些日子新学了个净化决,才没让血给污了。”纪春深一本正经的胡扯:“这铃铛小巧精致,想来是它主人系上的,说不准还是个法器,等它伤好应是能寻回去处。”

      “唧!”灵雀啄了指尖一口。

      纪春深面不改色,“看,它认得。”

      二人低低交谈,“守中院,那不是林廷宥林师叔的主峰吗?”
      “唔,若是这样,倒是什么奇珍异兽也不足为其。”

      “林谁?那是何人?”纪春深稍稍侧首,感觉这名字有些耳熟。

      二人对视一眼,“林廷宥师叔,是掌门最小的一个弟子,他修为高深,剑术精妙,平时他很少出剑,但每一次出剑都会被弟子们津津乐道许久。”
      另一个弟子道:“不过他常年闭关,深居简出,纪师弟上山不久不熟悉也是正常。”

      纪春深敏锐察觉到二人言谈间的敬畏语气,心中一动,微微笑道:“是吗?难怪了,便是掌门,我也只是入山时遥遥见过一面,隔得太远也瞧得不清楚,兴许当时有人提过吧,若真是林师叔的灵宠,待他出关,我便亲自将这灵雀送还。”

      “唧——唧!”

      “嗯,它也答应了。”纪春深捡到灵雀的第一天便探过它的灵海,根本没有结契的痕迹,所以绝不可能有主。
      他心中笃定,对于打着一个未曾谋面之人的旗号行己之事更是没有半点犹豫。

      “唔……”右边的弟子看了同伴一眼,答道:“甚好,甚好,拾而不昧,物归原主,不失为一桩美谈。”

      另一个弟子接过话:“既然纪师弟有成人之心,便带着灵兽好好将养着吧。”说罢便要关门。

      “可不巧。”纪春深斜跨一步,抵住关门的手。

      他微微皱眉,有些犯难:“不是想叫二位师兄为难,只是用来包扎的伤药布稠已用完了,我得上我师弟房中去取。”
      他见二人并未退让,又道:“玄医堂离此处有些距离,此时我不方便离开,也不好拜托师兄们擅离职守帮我取来,我师弟房间就在隔壁不远,他常年备着些伤药,用来应急是无碍的。”

      纪春深低头轻抚鸟羽,状似无意地说,“即知是林师叔的灵宠,我也想尽快将它救治好,全须全尾的归还,若二位实在不放心,也可跟着我,师父虽然禁我的足,可这是林师叔的灵宠,它识得人,离不得我。”

      说罢,手指微微一动。

      铜钱顿了一瞬,从嗓子眼里憋住一声嘤嘤鸣叫,僵硬地侧倒在他手中,勉为其难蹭了蹭指尖。

      二人面露难色,犹豫一会儿终还是答应了,由一人陪着纪春深前去取药。

      “多谢二位。”纪春深颔首。

      园中的树木高大葳蕤,映得廊檐树影斑驳,二人顺着长廊穿过斑斑日光,一路向默岭湄房中行去。

      绥灵院弟子凋敝,门人稀少,因此空房很多。

      纪春深初来时,白笠安排他住在弟子房东侧一间最大的屋舍,后来收了小弟子以后,便着人将靠南的一间收拾出来。二人搁着一条长廊,相距不远。

      到了房前,就见门半敞着,人却不在。

      纪春深停了脚步,回头对那弟子说:“还请师兄等我片刻,我取了药便来。”

      那外门弟子点头,便在原地等他。

      默岭湄的居室比他要略略小一些,但陈列摆设却处处精致讲究。

      修行之人大多讲究清静,对红尘俗物不过多追求,这小师弟是个例外。

      他出身南方巨贾之家,身家斐然,即使在山中修行,他的富商老爹也见不得儿子受一点苦,听说刚上山的时候,这位少爷使惯的小厮丫鬟嬷嬷厨子跟了二十来个人,细软家私足足装了十辆马车,惹来众多弟子夹道围观。

      不过他这个师弟有点愣,对于自己富家子弟的身份没有半点自觉,转头就把这些东西连同家仆一道遣回,立志要做个脱离世俗的修道子弟,后来拜入白笠门下,更是把自己当成了个小跑腿的,成天跟在纪春深屁股后头晃。

      纪春深入到房内便忍不住皱眉,默岭湄是个挺精细的人,做完事会随手整理,可眼前桌上的墨洒了几滴出来,榻上被褥也很凌乱,好像主人有什么急事离开一样。

      他往外看了一眼,趁那弟子不察,从榻上取了一根默岭湄的落发,拿符纸随手截出一个歪斜的小人形状,低声说:“去找黑蛋,问他发生了何事,可是有了阿荣的消息。小心些,别给人发现了。”
      说罢,双掌对着小人击了两下,轻喝一声,“起!”

      那符纸做的小人就像鼓了气般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纪春深剪裁着实不甚用心,那小人的两条腿撕的粗细不一,长短不齐,这会儿支着两条腿,在他掌心踩了踩,转了两圈适应了,便迅速跳下地,贴着墙根一瘸一拐快速挪着,移至门边停下来探了探头,大概没人注意它,便直着身蹦跳着跑了。

      “纪师弟,找着没,可需要我帮忙?”屋外,守门弟子正探头张望。

      “找到了,就来。”纪春深不动声色地在屋内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从柜子里翻出了药瓶和绸布。

      再出来时他已是神色自然,对那候着的弟子道,“有劳师兄了,药已取到,我们这便回吧。”

      这弟子看了看他手中的药品,也不再多言,与他回了住处。

      纪春深耐着性子为铜钱治伤,一边等着师弟的消息。
      未等手上事毕,他忽有所感应。

      便见窗外悠悠然飘落一张裁得歪七扭八的符纸,正扒在窗棱上磨蹭,见纪春深望来,便仰起它那空落落的脸望过来。

      纪春深眉头一跳,立刻停下正在收拾的膏药棉纱,起身走到门前。

      幸而门口二人并未察觉。

      他作势从窗前走过,伸出两根手指夹住纸人的头,退到了屏风之后。

      小纸人伸手抱住纪春深手指,一下翻到掌心,然后双手捧着自己的脸,挤着那层薄薄的纸片,便听默岭湄粗哑的声音在纪春深脑中炸开。

      “师兄!出事了!你快来祭堂,曹师叔灵灯灭了——”

      纪春深听闻一滞,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寒遍了,一时竟觉头重脚轻手中无力,任那纸人飘飘荡荡落下地去。

      曹荣留了这许多谜团,人却说没就没了?
      他不信。

      纪春深定了定神,平稳地取出手札收好,清点了一番手上的伤药,瞥见一旁恹恹的铜钱,顺手揣进怀里。
      又对那躺在地上的纸人抬手一招,纸人便翻身跳起,扒着鞋面爬上胸襟,微微一侧,缩进了他怀中。

      纪春深推开门,门外二人诧异的望过来。

      “得罪了!”他不等人开口,两记手刀将人劈晕,飞身冲了出去。

      他等不了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纪春深:他们说你绝少出剑。
    林廷宥:是的。
    纪春深摸了摸胳膊上的红印:那这是什么?
    林廷宥:我不出剑,也可以抽你。
    纪春深:(╰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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