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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欺凌 ...

  •   林臻正半睡半醒地回望那如梦似幻的二十年时,王晓生已经把药煎好端来了。他撑起身子,刚掀开被角就又打了一个寒颤,赶忙接过药碗喝了一口。这一口苦得他神清气爽,如果不是王晓生扶着,他可能已经手一抖把药碗打翻了。

      “这是特意为我准备的退烧方子吗?”林臻颤抖着问。

      “是呀,快喝了吧,喝完睡一觉就好了。”王晓生安慰。

      林臻于是压住舌头,尽量不让味蕾接触药汤,哪怕这样也苦得他面目扭曲。真刺激啊,他想,黄连水冲芥末酱也不过如此了!

      强忍着把药喝完,林臻松了一口气,倒回床上。王晓生关切地给他掖了掖被子:“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守着你,等你病好了,我带你逛集市去。”

      林臻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在药效的作用下,外界的声音逐渐远去,他睡了很沉的一觉,没有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醒来时果然已经好多了。

      王晓生并不在旁边,但是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他的声音。

      视角受限,林臻坐在床上只能看见对面透着光的大窗户,既看不见客厅也看不见门外,只能听见王晓生含着怒气的声音。

      “是你故意拔这只叽咕兽的毛,它飞起来才打翻我的盘子,你应该赔不是!”

      “怎么就成我的错了?明明是这姑娘没看好她的玩意儿,要赔不是也是她来,你好生不讲道理!莫不是看见姑娘就献殷勤,到我这里就逞威风?”

      “她好好地抱着叽咕兽,你偏要撞她一下,我可都看见了!”

      “你空口白牙栽赃于我,你看见了?那我还看见你们两个偷偷牵小手呢,小姑娘年纪小,长得倒是叫人心痒痒……”

      两个声音都有点耳熟。林臻皱眉,听这话头不对,王晓生显然吵不过对面,于是他拿起放在床边的小凳子,狠狠地敲了一下地面。门外的争吵声果然停止,王晓生高喊了一句“我不与你计较。”他进了屋,在他身后,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也跟了进来,她怀里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大白团子。

      “你现在好些了吗?”王晓生率先关心道。

      林臻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房间里多出来的那个人,但她只是睁着怯生生的双眼,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王晓生见状主动上前:“她叫陆昭昭,昨天来的,住在你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我去厨房取餐食,回来的路上碰见她,见有个无赖拦路刁难,正想上前说理,谁知那个无赖突然抢夺她怀里的叽咕兽,叽咕兽跳起来打翻了我的食盒,汤水撒了一地,气死我了!”王晓生气鼓鼓的,原本就圆圆的脸蛋这下子更圆了。

      林臻将目光投向那个女孩,她也怯生生地回望林臻一眼,马上就低下头,嗫嚅道:“奴家是五灵根修士,多谢二位公子搭救。”她怀里抱着的东西相当配合地咕叽咕叽叫了两声,转过圆溜溜的身子,从怀里探出两只黑豆般的眼睛和一只灰色的鸟喙,歪头盯着林臻。

      怪可爱的,林臻心想。想归想,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睁着大眼睛望向王晓生:“我们没有吃的了吗?”睡了一觉,林臻确实觉得有点饿了。

      王晓生尴尬地挠了挠头:“没了,按照钥匙发的,每人只能领一份,我把我们俩的都洒了。”一时两人都陷入沉默。林臻是个穷得咬床板的,王晓生是个心大能跑马的,两人都没准备吃的,光指望栖云宗管饭了。

      这时,陆昭昭小小声道:“奴家有吃的,是婉如姐姐留给我的,你们要吗?奴家马上去取,就当是报答两位公子。”

      林臻看向王晓生,两人异口同声道:“要!”

      “谢谢姑娘!”王晓生跟着补一句。

      陆昭昭仿佛松了一口气般,踩着碎步迅速离开了,看得出来有点开心。

      等到她的身影看不见了,林臻才有些担忧地望向王晓生。王晓生误以为他对今天的事不满,于是急忙解释:“我不是要故意惹事的,只是那个无赖他想调戏陆道友,我不能不管……”

      林臻轻叹了一声,制止他:“我只是想知道我的衣服在哪儿,我要起床吃饭了。”

      “哦!”王晓生恍然大悟,“我把它收起来了,这就给你找出来。”

      于是一阵咚咚当当之后,王晓生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叠着几件白色的衣服。

      两人手忙脚乱一阵后,林臻第一次稳当当地站在地面上。卧病在床几天,他都感觉自己要不会走路了。

      怕他受不了初春寒风,王晓生又为他披上一件白色的大氅,衣袂摆动间不慎拂落桌上放着的腰饰,林臻将它从地上捡起来端详,只见黑色绳子系着一个完全未经雕琢的玉环,下面还坠着五片颜色各异的半透明叶片状饰物,它们呈现出花苞的模样,簇拥着一颗珍珠,珍珠下面还坠着流苏。

      王晓生见他好奇,解释道:“这是宗门的腰牌,下面的叶子代表着灵根数量和属性。你看,我的是四灵根。”

      他把玉环递到林臻跟前,玉环下面坠了四片叶子,比林臻少了一片白色的。“我没有金灵根。”王晓生补充道。

      林臻细细摩挲手中只是切割成环形的玉佩,因为未经雕琢,它的截面依然是方形的,四条棱有些硌手。它的质地看起来并不贵重,几乎不透,大概类似于汉白玉,也就是俗称的白色大理石。玉环下面吊着的叶状饰品则质地奇怪,看形态完全是一片自然生长的嫩叶子,只是颜色各异,在阳光下如同宝石折射着细碎的光芒,摸起来又如同薄塑料片,软而且不易折断。

      王晓生见他不语,主动询问:“你想戴着吗?我可以帮你系在腰间。”

      “道长说过一定要戴着吗?”

      “好像没有。”

      林臻摇了摇头:“那就不戴,太沉了。”他感觉顶着五灵根到处走也不算什么好事。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不多时,陆昭昭带着一个大食盒过来了,里面装满了各色精致的糕点,很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的挑选。

      此时已近黄昏,王晓生提出要出门吃。于是林臻第一次踏出这个屋子。他这才发现原来屋子正对着海面,一排排桌椅沿着船舷摆放,保持着一间屋子对应一桌的距离。夕阳柔和的光辉从背后打过来,使得桌椅都笼罩在房屋的阴影之下,偶尔有几只海鸟在空中盘旋。从船舷上半部分的栏杆缝隙中可以瞥见波光粼粼的海面。

      三人在霞光与海风中吃着糕点,当然主要是林臻和王晓生在吃,陆昭昭已经吃过晚饭,正用糕点投喂她怀里的小团子。

      王晓生吃着食物,嘴还不闲着,每吃一样就夸一下如何如何好吃,陆昭昭就抿嘴浅笑,跟着答一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在何处买的,并时不时提一句“婉如姐姐”,双方氛围融洽又不失提防。

      这种微妙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到结束。就在他们都吃饱了准备收拾的时候,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从林臻身后传来,带着粘腻的恶心感。

      “哟,小妹妹这就勾搭上两个哥哥啦?那再多一个哥哥也无妨嘛。”

      林臻回过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脑海里翻腾起巨大的浪花,将汹涌的记忆拍上岸头。他努力克制身体的抖动,但恐惧仿佛一种不可控的生理反应,令他僵立在当头。

      这个人“他”见过的。

      嘻嘻笑着将苏青芜洗好的衣服用鞋底碾着,把热气腾腾的馒头丢进井水,将饭菜同泥巴拌在一起,往他嘴里塞蠕动的软虫,戏弄他,侮辱他,殴打他……

      周明德,周管家的远房亲戚。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摇晃的玉环下面吊着的两片叶子,心中的不忿止不住涌起——凭什么?为什么?双灵根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怎么这个人渣也有?

      王晓生忽然将林臻拉到身后。林臻一个踉跄从负面情绪里惊醒,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神情恐怕有些失控。

      三个人里就数王晓生年纪最大、个子最高,于是他勇敢地站在了最前面。陆昭昭抱着发抖的白色团子倚在林臻身侧,整个人如被雨淋湿的鹌鹑,她害怕得扯着林臻的袖子,连连摇头。

      周明德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忽然定在林臻脸上,露出了一个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笑容。

      “差点没认出来,你这小杂种得了什么奇遇?养了几天竟然也这么水灵,早知道老子也养养你,嘿嘿,你是几灵根?这么怕我,三灵根往下吧?给你个机会,现在跟着我,以后进了宗门少不了你的好处……”他边说边舔了舔嘴唇,露出个颇带暗示意味的笑容。

      林臻只觉得脊背发毛外带恶心想吐,换作平常他已经一拳抡过去了,但现在不行。对面十四五岁模样,人高马大,而他们最大的王晓生矮他一个头还多,根本打不过,他只好沉默不语。

      周明德见他们三个都不说话,又见王晓生虽横拦在前但明显底气不足,于是嗤笑了一声,缓缓地朝他们走了过来。三人下意识地后退。

      周明德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甚至故意放慢了脚步,他似乎非常享受他人对自己的恐惧,连声音里都染上愉悦:“你们怎么了?我只是想交个朋友呀,我一向很爱交朋友,你知道的呀青芜!嘿嘿,以前是我不好,没注意分寸,我可是很会疼人的……”

      他们已经从林臻屋门口,退到了王晓生屋门口。王晓生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大喝一声:“站住!别再往前了!”

      周明德的脚步顿了顿,但也只是停了刹那,接着便若无其事地继续逼近。

      王晓生已经不肯再退了,他握紧拳头,高声厉喝:“道长说了,船上不许打架!”

      周明德闻言又轻嗤了一声:“不许?何曾有过这等规矩?再说了,谁要打架?我只不过想与道友们亲近亲近,诸位道友莫非看不起我?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王晓生双手紧握成拳,林臻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肯定会吃大亏,可周明德步步紧逼,谁知他究竟想做什么?思来想去,林臻从王晓生身后走出来,抬头直视周明德:“你以为双灵根很了不起吗?我们认识很厉害的道长,正是她救了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好好地站在这里?”

      周明德很显然没想到林臻会突然鼓起勇气反抗他,但林臻并未错过他眼底的踌躇。

      “道长是个不喜争斗的仁善之人,今天要是打起来,倘若她日后问起,我一定如实相告,到时候惹了道长厌烦,叫你得不偿失!”

      林臻硬着头皮追击,平心而论,他内心并不惧怕这个人,但是苏青芜的身体仿佛已经产生了条件反射,他花了很大力气才保持声音不抖。

      周明德上下端详着林臻,突然笑了起来:“人水灵了,连着脑子也一并机灵了。你难道以为这些道长能左右得了我们吗?他们自己都不过是些普通内门弟子,栖云宗之大,以后都未必见面,难道还能替你出头?”

      “我倒也不为难你们,”周明德嬉皮笑脸的,“你们两个一人叫我亲一口,至于你嘛,”他转头看向王晓生,“就舔一舔我的鞋底,怎么样?”

      王晓生气得咬牙切齿:“你实在欺人太甚!”

      周明德哈哈大笑,十分自得。笑着笑着,一道声音忽然从屋顶响起:“天色已晚,不知几位道友因何事聚集在此,相谈如此畅快?”声音舒朗平缓,一下打破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几人纷纷抬头看。

      屋脊上站着一个年轻人,他白色的衣袂在晚风中飘扬,露出左腰间黑色的环形玉佩。

      “道长!”王晓生立马大叫起来,“这里有人想打架!”

      那人扫视了下面几人,刚想开口,就见周明德动了动,状若无意般把玩着腰饰,露出那两片犹如新芽合抱着的叶子。他忽然就不自在起来,抬头望了望天,又低头左顾右盼,作抓耳挠腮状,最终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天色确实晚了,我该回去修行了,几位还请注意分寸,莫坏了宗门情谊!”说完立马从屋顶上消失了。

      王晓生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屋顶,耳边是周明德猖狂的笑声。

      “你看,我就说嘛!”周明德得意洋洋的声音传来。同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了。起初他也十分敬畏这些身怀仙术的道长们,直到察觉他们对于双灵根的自己有种若有似无的忌惮,聪明如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行为举止便越发肆无忌惮。

      “五年前,栖云宗招揽弟子十万余人,其中双灵根以上的不过几十人,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周明德,以后会是栖云宗的中流砥柱。而你们——”他不屑地瞥了一眼王晓生,“有本事留下来再说吧。”

      “怎样?”他面对着林臻和陆昭昭又是另一副面孔,“跟着小爷我可是前途无量,早认清形势也好少吃点苦呀。”

      林臻快克制不住翻白眼的冲动了,而王晓生的脸已经气得红透了。他虽然是农户之子,但平常打交道的也就是些乡里乡亲和同窗伙伴。庄稼人爱占小便宜但也不同小辈计较,哪里见过周明德这种奸猾下流又能言善辩的。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林臻一言不发,他在抠指甲。

      据说指甲是人身体上除了牙齿以外最坚硬的部位,他的指甲本就有点长而且参差不齐,被他抠了半天抠出一个倒刺。他准备等会儿打起来就用这个划拉周明德的脸。

      周明德一边掂着手里的玉环,一边笑着向他们靠近,忽然一个冲刺直接向王晓生心窝里踹过来,王晓生一直绷着神经,见状迅速往旁边一躲,周明德一脚踢空,但他已经到了王晓生身边,于是他伸出左手薅住了王晓生的衣袖一角,把他拽倒在地,同时抡起握着玉环的右手,想借坚硬的玉石让他的拳头更重更痛。

      林臻见周明德俯身低头,瞅准机会,用大拇指朝他脖颈处划去。

      他们的力量差距太大了,周明德短暂抽出摁着王晓生的左手一下就把林臻推倒在地,眼看拳头就要落下去,一个白色的圆形物体“咻——”一声,撞向周明德的面门,他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好几步,腰磕在船舷边的桌子角上,痛得他直抽搐,右手一松,玉环脱手,从船舷栏杆间的缝隙里飞出去,落进了海里。

      林臻赶紧把王晓生扶了起来,而陆昭昭则慌忙地把那飞回来的白色团子抱进怀里。

      周明德揉着腰,扶着栏杆爬起来,望向了白茫茫的大海。

      这玩意儿应该能补办吧,林臻看着周明德扶在栏杆上逐渐捏紧的拳头,有些苦中作乐地想道。

      正在这时,一只黄色的鸟从林臻的脸边飞过,擦着周明德被风吹得纷乱的头发,往海中扑去。

      林臻转过头,看向它飞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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