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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胭脂水 ...

  •   十五、

      来的是醉云楼养的打手,以为此地甚不起眼,姑娘在这里有个穷相好罢了,遂见着人便不分青红皂白过来教训,下手也很实在。

      尔后苏濯出手挡了,紧接着侍从们听见动静匆忙赶进来,加上店里几个伙计,拿下区区两个打手是不在话下;不过在场几位的身份,若真为这种事闹起来估计够呛,只好先亮了郭大人一张底牌,该劝架的训话的,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裴王实有些不悦,暗里叮咛一声:“差不多得了,传出去难听。苏濯呢?”

      郭大人点头称是,忙又朝那头使个眼色示意:“跟他夫人在一处。”

      裴王顺过去瞥一眼,了然:“倒是疏忽了。”

      其余女眷皆已回车上去,剩下那两人不知是抱着还是靠着,总归挺亲热的样子,仿佛又有几分别扭,再边上却还多个大小伙子,目不转睛盯着看。

      郭大人一拍脑袋:“下官这就派人去请郎中。”

      裴王忍不住笑:“人好好地站着,请什么郎中?快把荣喜叫过来,别跟蜡烛一样照个没完。”

      依方才情形看,想必伤在内里,乡野郎中恐怕不方便诊治,估摸着伤不到骨头,还是容那一对先私底下说说热话缓缓劲儿。

      那么狠狠的一鞭子下去,夏染舟居然一声都没吭,难怪旁人当她仅擦着点边角,大多没当回事。只是苏濯分明听着那声响就很不对,心里有些错愕,遂疾步过去想看看她伤势,走近了发觉她神色怪怪的。

      她仍杵在原地未动,嘴角还微微上扬,可是这个夏染舟,好像哪里少了点什么。

      苏濯道:“夏染舟?”拽了两回胳膊没拽成,第三回使了蛮力,总算攥着手腕狠狠扣住,可是染舟耷拉着脑袋没理他。

      手不算冰,却开始不住地哆嗦。

      苏濯隐约觉得不安,索性整个人扳过来:“夏,染,舟。”力道禁不住一寸寸增大,“你到底伤着哪儿了?”

      话刚出口,手里握着的衣袖蓦地红了一截,尔后逐渐渗开来染了一片,才显出些裂痕。他不禁沉了脸色,当即将那袖口掀起直往上褪,揭开一小段果然见着伤了,只是衣物同破损的皮肤黏住,样子有些狰狞。

      苏濯的手堪堪顿住。大概再往上那么狠狠的一下,她就该尖叫出声,回过心神了,可是终究顿住了。

      夏染舟就在手底下,本来个子就不高,偏还越哆嗦越厉害,渐渐蜷了身躯,好像翻掌就能拍死。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呢,苏濯恐怕是头一回体会到,眼前这个人忽然走了魂一般,他心里竟也跟着七上八下起来。
      恨不得马上弄醒她,平常那些神采、乖巧的笑靥,随便弄些回来安在她脸上,越快越好,也许那样自己便不会这般忐忑;但是看着小小的一团,手足无措得近乎可怜,又很想只是抱抱她。

      他单没料到自己会这样在意,甚至后面这个念头真真切切,来得十分迅猛,其实也自然而然,诚如裴王所见,两人靠得不能再近,单手顺势环过去,只消再往回一勾。

      或许只是歉疚吧,方才若顾着她一些,万不至于这样惨,怎么平日里挺机灵的人,关键时候也犯傻,她就不会朝那头躲?苏濯着实有些动容,到底是个小丫头,于是胳膊伸过去略显生涩,面色却已柔和不少。

      但与此同时染舟却忽然挣了一挣,自己动手从他那里抽回衣袖,然后缓缓撸回去,背在身后。

      是以这近乎安慰的一抱没有结果。可巧郭大人过来喊安荣喜,染舟小心翼翼退出去两步,苏濯环了一半的手便落了空,连带着到口的一句抱歉,也被生生打断了。

      安荣喜不肯走,瞪着眼睛挤在边上问:“嫂子,很疼么?”

      染舟摇摇头:“没事。”

      安荣喜不甘心,歪了身子非倒着凑过来看她:“嫂子你怎么了?你生气了是不是?”

      染舟抬头:“没有啊,”果然很容易又扯出一个笑,只眼神似乎有点愣,“可是一个姑娘家,怎么可以这样往狠了打?”

      安荣喜说:“啊?”

      眼神幽幽飘过去,皎皎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不防被人一把拖出去,硬生生往外拽。染舟有片刻的恍惚,只觉得那个场景十分熟悉,声嘶力竭的,哭天抢地的,黑暗里渺无希望,只能孤身一人挣扎,只能为着自己而已,禁不住鼻子有点酸。

      染舟回过神:“做件好事,替她赎身吧,”见在场几个人都有些怔,兀自笑笑,将自己头上插梳取下来,“这个够不够?”

      金子打的一把小花梳,出嫁前她自己挑的式样,摘下来发髻便有些松,散了两绺垂在鬓边。

      可惜没人应话,举着转一圈回来,被苏濯一把夺去,再去捉她手,却怎么也捉不住。

      苏濯嘴角动了动:“非得这样?”

      回了魂的夏染舟,醒过来的夏染舟,总算肯转过正脸来看他:“侯爷不许么?”

      果不其然又是假惺惺的那个笑,管用得很,瞬间将苍白面色匀去大半。

      仿佛仍是惯常的她,没什么大碍,按说也够了。可是苏濯看着,却不知打哪儿冒出一股火,是个邪火,方才那点莫名其妙的念头荡然无存,兀自焖了半晌,直烧得五脏六腑都难受,最终到面上反是一股数九寒天气,只是冷冷盯着染舟:“银子不用你操心。”

      染舟继续微笑:“多谢侯爷。”

      有那么一刻,苏濯真的很想把她那个笑给大卸八块,看清楚那底下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竟比跟他喊声疼都来得容易。手上攥得铁紧,是她那把小梳子,细密的一排梳齿戳得手心发疼。

      大概裴王也瞧出不太对劲,远远走过来道:“你们俩这是……”

      染舟忽然别过脸,掇着另半边肩膀,有意无意地往苏濯身后靠。

      可不是本该如此,平白多出来没几天的人,他在意什么?人前搭过几出戏,继续装着不伤和气,彼此留分薄面。

      苏濯看一眼,遂沉声道:“无妨,内子受了些惊吓。”尽量按捺心火,不动声色将椅背上搭着的紫貂长裘撂来披在染舟肩上,顺带着将那半条沾血的袖子挡了,“去车上等我。”

      果然她也只是略略一顿,然后很配合地点点头,自行去了。

      苏濯盯着她出门,然后说道:“不如殿下与郭大人先行一步,臣还有件事要办,一会儿差个人来领路便是。”

      两方既已交代清楚,赎身倒也顺利,姑娘仍是个清倌,鸨儿很是不舍,但听闻是有来头的,一纸卖身契捧出来,底气不足地掰着四个指头:“这个价儿,按说是再低没有的了,爷要还觉着不合适……”

      苏濯冷着一张脸,当即把银子结清,卖身契掂过来从正当中刷刷两下撕了:“放人。”

      说来那姑娘也算走运,在边上瞠目结舌,见苏濯起身,忙不迭三两步跟上来,出了醉云楼,正无处可去,竟一路尾随马车到客栈来。

      其实是稍晚一些,先叫裴王妃发现的。

      王妃嫌房间里闷,开了窗户一瞟,正见她在底下徘徊,黑咕隆咚地辨个依稀,忙叫了夫君过来帮忙一起看。

      片刻,走出来个苏濯。

      裴王觉得此事甚蹊跷,索性关上窗子把安荣喜叫过来盘问,没问清姑娘来源,倒打听得那夫妻俩一路上都没说过几句话。

      这下王妃都忍不住出言嗔怪:“殿下可做的好媒,真是委屈这位表姨了。难怪,方才见他那般不近情理,原来是装的,后头另备着一手。”

      “怎么可能,苏濯……”裴王皱着眉头断言,“苏濯不是那种人。”

      王妃道:“妾身愚钝,不过将心比心罢了,新婚才几天,好好的出来一趟,非摊上别家的浑水,何况赌气之类,本就有些无理取闹。”

      裴王恍然大悟:“郭常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思忖片刻,“待明日办完公事,让他好生安排安排,”然后语重心长地嘱咐安荣喜,“倒是你,可千万识相些。”

      安荣喜懊恼点头:“嫂子好像伤得不轻。”

      裴王道:“是么,苏濯自己侍弄得来?正好你赶紧去问问,须另买什么膏药,不然带个丫头过去帮忙。”

      旁人顶多关照到这一步,毕竟再往深的,天王老子也管不像话。索性将话头转去当事的这家子,还得往回倒一些时辰。

      苏濯倒是随行带了药,皮肉伤自己也侍弄得来,只不过从小到大,还未曾侍弄过别人,遑论女人。

      取了药推门进屋,染舟已经捋起袖子,自己就着一盆清水在洗伤口,听见开门声,若无其事地抬头道:“回来了?”

      苏濯道:“嗯。”顿了顿上前两步,正待开口,“……”

      不想那一个却低了头,继续一点点拾掇,苏濯垂手止步,一罐棒疮药背在身后,一言不发站在边上看。

      夏染舟一脸白惨惨的从容,动作镇定自若甚有底气,却生生洗出满盆血红,袖子亦弄得十分狼藉,得时不时往上挽,又渐渐搭下些许,只好再奋力一捋,不小心带出一只玉镯,顺着胳膊呼啦滑刮下来,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明明一点都不会,明明装不下去了,还非逞能站起来笑笑:“我去换水。”

      苏濯实在看不过去:她还想弄几盆?!一道口子罢了,血早该止了,盖着衣服也没沾多少灰,不怕痛也不带这么瞎折腾。

      药罐子不容分说地当面一置,苏濯道:“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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