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霜》阳关道外

7、第七章

　　“你真是个疯子！”女人崩溃地瘫坐在地上，她将十指深深地抓入头发里，双眼猩红得像是立马能滴出鲜血。
　　“不！亲爱的，还是那句话！我没有疯。”男人站在华台上高举着一个褐色的陶罐，双手沾满恶臭的血液，满眼兴奋地看着一群白色的鸟儿从自己手中的陶罐里叼出一块块堪称美味的食物。
　　随即，男人笑起来，笑得比往日都甜，“快吃吧，我还有很多，快吃，快吃……”
　　……

　　予彤提着灯，踏着藏在暗色中的空幽，在此空间寻到一处祭坛，他抬手示意予弘停下，自己将灯向上抬了抬，让火光普照住整个祭坛。
　　坛台老旧，落了灰，坛下围了许许多多的陶罐。
　　予彤还没来得及探寻哭声的来源，身后予弘的哀叫声倒是先传了出来，予彤看过去时予弘整个人被压趴摔在地上。予弘背上的白鸰……不知何时竟变得比予弘要高出大半个头来，体形清瘦的予弘一时扛不住压力，落得个十分难堪的场面。
　　予彤有些诧异，但还是急忙上前去扶起两人。白鸰躺在予彤怀里依旧昏迷不醒，一旁的予弘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脸，耳尖倏地红了，还以为他哥会开口训他平时不多锻炼，等了会却是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他的头上，揉了几把。
　　他都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予彤说，“这个地方有古怪。”
　　予弘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顺手接过白鸰，让他靠近自己怀中。随后予彤站起了身，抬眼望向祭坛的中间，眼瞳在摇曳的火光映射下深不见底。
　　他示意予弘留下，自己提着重锤一步一步朝着哭声走去，在踏上祭坛的那一刻，予彤握紧了手中的重锤。

　　予彤没想到此处竟会有一束月光，清透无瑕，自室顶上方的一处洞口泄下，无一粒风雪……
　　予彤敛起神色，危险地眯起眼，他看向跪坐在祭台中央圆盘上的银发男孩，对方穿着一件洁白的素衣，宽松的布料下清瘦得过狠的身躯似是要被压塌。
　　在见到银发男孩的那一刻，予彤的脑子里竟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他神色迷惑，试探性地叫出了口：“白鸰？”
　　说完，他看见男孩颤抖的肩膀僵住了。银发男孩抽咽着转身，予彤见到男孩的正脸时朣孔骤缩，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男孩身上处处布有着猩红的裂痕，大把大把狰狞的伤口都在咕嗞咕嗞地淌出污血，他像是由万千碎块拼接而成的，摇摇欲坠。
　　银发男孩用失了神的双眼看着予彤，他歪了歪脑袋，五官一撅，眼角涌出泪来。
　　“你见过我的哥哥吗？我找不到他了。”男孩将自己缩了一团，用瘦小的双臂抱着自己，若忽视掉他身上的伤口的话，可能真叫人可怜。
　　予彤忍着生理上的不适感，强使自己冷静下来，沉着面，“你为什么找不到他了？”
　　“哥哥……哥哥出去了，让我在这等他……”说完，男孩突然抱着头惨叫起来，声森如恶鬼，凡是予彤离得再近些，耳膜都会被刺破流血。
　　男孩又哭起来，坛下的陶灌因哭声开始微微发颤，似是要与之共鸣般悲愤起来。予彤松开了手中的提灯与重锤，提灯咕噜噜地滚开，落到了坛下的陶罐旁，跃动的红光在那一刻舞得异样的剧烈。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久，便感觉到掌心一片湿热。
　　予彤双腿一软，险些便要跪了下去，却有双手牢牢地接住了他，他顺着手向上望去，迎面看见一张如雪中劲松的俊脸。
　　白鸰将予彤往自己怀里带，用手覆在予彤的手上，同他一起护着他的耳朵。白鸰看着祭台中央的男孩，眸光黯淡，声色低沉，“白之。”
　　男孩听到自己的名字，立马怔住不再哭了，他僵硬地抬起头，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白鸰。
　　见男孩不再哭闹，予彤的意识也迅速回笼，他焦急地伸手抓住白鸰的手臂，不过没等他问出口，白鸰沉沉的目光便落进了他的眼中，温柔得不可思议，他听见白鸰说：“我只是让予弘睡了一觉，别怕。”
　　像屋檐角上的一捧新雪，高洁凛然的劲松。
　　白鸰这时比予彤高了半个头，予彤心中涌上一股怪异感，他现在整个人还被拢在白鸰怀里，便轻轻推开了白鸰，站到他身旁去。而白鸰则重新看向祭台中央的白之，情绪压抑着淡淡地开口：“白之，我回来了……”
　　闻言，白之的眼角又红了，他挣扎着从祭台上想要站起，可他的双脚是长在祭台上的，刚想靠近一步就被绊住，整个人摔倒在地，那些拼接成他身体的肉块瞬间炸开，溅出一堆污血。
　　白鸰挡在了予彤身前，浊血染湿了他的衣襟。他痛苦地皱着眉，强忍着心中翻涌而上的悲愤，咬着牙将神情敛了回去。
　　须臾，那些散开的肉块又重新聚合，白之跪坐在祭台上，忍了上千年的委屈在顷刻间爆发，他哭着，却又不是像先前那般号啕大哭，“哥哥我好痛……”
　　白鸰走到白之面前，跪坐下身将白之抱进自己怀中，低声回答：“嗯，我知道。”
　　“他们把我关在这么小的一个地方……”白之伸手在白鸰与他之间比画出一个狭小的空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在跟亲人倾诉自己的痛苦，声音沙哑得不行，“那里好黑，我好害怕，可你叫我在这等着，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
　　白鸰伸手小心翼翼地抹去白之脸上的血泪，依旧回答：“嗯，我知道。”
　　而一旁的予彤看着白之比画出来的空间，若有所思后震惊地看向坛下那围了一排的陶罐，再回看白之身上的伤痕，声音近乎颤抖地唤了一声“白鸰”。
　　他刚想上前，却见白之突然抓住白鸰的双臂！用劲似是要抓进白鸰的血肉里。白之死死地瞪着白鸰，在几步开外的予彤被白之突然叫起的尖刺吼声贯耳。
　　白之目眦欲裂地嘶吼，他抓着白鸰不放，空间也为此突然变故而开始颤抖。
　　“可是我好痛！你为什么不来接我？”
　　哭声回旋荡起，诡异地萦绕在予彤的耳畔，似是万千怨魂齐鸣，它们高歌，它们怒吼，要将整座千翎城撼动。
　　予彤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他抬手摸到自己脸上时，只湿润一片，他在哭，他也在哭，可他为什么会难过？他还来过千翎城吗？
　　空间开始在予彤眼前碎裂，他听到白之在喊，看到白鸰在的桎梏下焦急地回头，发了疯般想要抓住他。
　　予彤伸出手，最终只碰到了白鸰的指尖便溺进了落空感中，无处着落，他像是被深渊吞噬，从空间的裂痕中掉出这个世界。
　　眼前彻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