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轮回外》丹色星

3、身份

　　安之尹非常慌。

　　玛德，差一点就真死了。

　　然而他必须强装镇定，保持着笑容：“大佬，先把家伙放下呗。”

　　白凡秋没有回答，眼里满是审视和杀意。

　　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个人竟然没有离开？

　　不可能超出估算范围“诺娃一号”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这说明... ...他一定没有目前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剑刃又被向前送。

　　安之尹的表情开始扭曲，因为脖颈处殷红的血已经透过那道伤口争先恐后流了出来，衣领被染得鲜红。

　　好痛！！！

　　该死，怎么办！！！

　　白凡秋全然不去看对方眼神里的绝望。他之所以一直对自己的判断有着绝对信任，是因为“诺娃一号”的存在。

　　“诺娃一号”——白凡秋右眼眼球背面的一枚芯片。

　　他来自公元3046。

　　人造科技已至臻境，世上几乎一半的人选择将意识移植于机械，造就真正的永生。

　　移植于人造科技并非为了古老历史中的不死不灭，长生享福。相反，这是必然。因为人类已经无法脱离科技存活。

　　公元3046，就像是上帝将太阳关了禁闭，冰河世纪骤然降临。在巨大的恐慌和各类假说中，猜忌毁灭了人类得以自保的资本。

　　危机下，一套令人发笑的筛选制度出现在各个城市。谁也料想不到，人们引以为豪的科技与公正，反倒会在万事无忧的未来反咬他们一口。

　　方舟系统，掌握着每一个市民的信息，于这个末日的世界发出哭喊的第一秒，一生便处在数据永无止尽的计算中。

　　此系统正式投入使用于公元2868年，而如今。系统在百年完善中已经完全成熟，几乎成为了世界的一部分。人们欣喜于这样的稳定，而可怕的是，它却仿佛开始拥有自我。

　　一套完全出乎意料的筛选模组由方舟自行生成。这几乎是完全脱离了原有的数据库和知识库。方舟系统给出的方案为：通过筛选，仅留下现今世上百分之五十的人进入地下城市。其余百分之五十将于地表独立生存。

　　习惯了主宰世界的人们，岂会愿意反过来被支配，这简直荒唐！！！

　　于是世界上，有了第一个反抗方舟的人。

　　然后，千千万万。

　　这好似一股洪流，以绝对强大绝对无法抵挡的力量！与时代的拼图相撞！！！

　　而很遗憾，人们忘了，方舟存在于世界，科技载着对灾厄永不低头的人类自过去驶向未来。骄傲的他们几乎俯瞰世界本身，而忽然之间望见前方出现汹涌漩涡，又开始害怕，日日夜夜。

　　冰河世纪就像迟来的一把迟来的隶属于“终结”的刀。追上希望之舟，又见到因直面它而慌乱的人们。高高悬起，看见他们无法阻止船的航行，也无法跳进大海。

　　如果说，方舟是个对万物抱有好奇心的孩子，那么它就好像在平坦的土地上，搭起积木，又不需要有任何忧虑的推到重来。

　　第一块很快被推倒了。那是决定人类未来的道路。

　　第二块接着落下，发出尖锐的响声。方舟系统自动锁定，地表的一切权限也如此，缺乏物资，无法自保。它在威胁，人类已无退路。

　　而第三块摇摇欲坠... ...

　　由于无法获得筛选规律，无法关闭方舟，转入地下基地的计划被迫开始。每个人仿佛都带上沉重的枷锁，在长长的队伍中等候斩首。这也许是一千年来人类规模最大的迁移，也是一千年来，世界上最大的绝望。

　　白凡秋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倒霉。

　　不知是否是因为自己身为科研人员的缘故，他竟然没有被筛除！

　　重兵把守的通往基地的门，很快为他敞开。白凡秋没有动，一定是他的脚下生了根吧，他不自觉的皱眉，喉里阵阵恶心，见他脸色不好，警卫过来搀扶他。

　　那警卫是标准的路人脸，一直站在他身边，直到送到升降台附近。白凡秋后来很想去基地里找他当面答谢却意外发现怎么也想不起警卫的长相。

　　进入地下基地的路很长，只要回头就能看见人们无言的注视。明明那是无实物的东西，白凡秋却觉得很痛。

　　却来越漆黑的光线，是离地表越来越远。另一个世界的在张开怀抱，可不断向下，不断向下，他总有种投身地狱的错觉。

　　警卫最后也停下了。白凡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的不适已经好转。他自觉的走入更深处，又发现警卫还拽着他。

　　他很疑惑，对方很快解释道：“您无大碍了吗？您可以在进入地下基地前先去地下与地表的接驳二层医疗处求助。”

　　白凡秋忘记自己回答了什么，他也没去医疗处。

　　继续向前走，他听得见外头的哭泣和喊叫，甚至是疯癫的笑声和无休止的谩骂。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连走得快一点的力量也被自责吞噬了。白凡秋想要再次停下来，至少... ...别这样无情的离开，让我再最后看一眼地表。

　　隐约中，一个声音比他的动作先传来：“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

　　是警卫吗？

　　白凡秋笑了。他确实应了那人所言，没有最后看一眼那个崩溃边缘的世界。

　　... ...

　　很快，紧急行动下漏洞百出。

　　首先是部分本就长期驻留于地下基地的人被方舟夺取了权限，成为方舟系统的通缉犯，这里面还包括了一些上层的核心政客与权威角色，而今他们不得不四处躲避，但凡出现在方舟的监控下就会立刻被抹杀。

　　随之而来的是无人管辖的幸存者。地下基地比外面还混乱，大大小小的团体瓜分了各自的领域，白凡秋只能在研究所里自由活动，很不自在。

　　在随时都有可能被引爆的恐怖氛围里。方舟系统的自动锁定在一个月后结束。

　　地下基地的人类看着全息直播中，可以暂时关闭方舟部分权限的按钮。今天，是它自诞生而来第一次将被按下的日子。

　　很快，这一提案就被通过。

　　巨大的虚拟屏全视角直播里，工整的西装袖子下有一只苍老的手，当他移到按钮正上方时，几乎世界也屏住呼吸。

　　没有犹豫！

　　经过178年，方舟停下航行第一次“靠岸”。而人们，选择走下方舟去，不是为了那片养育他们的土地，而是畏惧大海，畏惧自己的造物。

　　而对于这一切，白凡秋浑然不知。

　　研究所里，一个他跟进了许久的研究项目正在展开，这里远比幸存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更值得投入全部精力。

　　幸存者中的机械生命“永生者”身上依旧存在一个最大问题。

　　他们虽然是通过人类本身“意志”移植而存在的生命完全体，但总归不能完全代替肉体凡胎的原身。

　　在很早以前，就存在这么一个问题：人类的“意志”究竟是什么？

　　无数人尝试回答这个无解的问题。

　　永生者几乎永远了一切，在他们身上的时间被人为停滞，唯有意识关不住，它的每一次对于外界作出的回应即使计算机能够模拟出多少种可能，那最核心的规律也是无法触及的。

　　冰冷而残酷的机械产物，无法融入人群共生。

　　很多时候，白凡秋都在想，只要略微牺牲与外界共情的能力就能换得永生这是否值得？

　　放在大众的眼里答案也许是“值得”，现实是永生者的数目每年都在大幅度上升。

　　某天，白凡秋站在智脑前，看着全息影像上的一篇报道。

　　文字闪烁于他的指尖，无聊的语句一段一段，重复了百年。他一下子划到文末，有一张照片拍摄于城市广场。远远可见连绵的建筑群，如砖墙一般重重叠叠密不透风。镜头近处，偌大的广场上，男女个个光鲜亮丽，目光投向三千年时代纪念碑，一只只白鸽展翅欲飞，彩旗飘舞，人声鼎沸。

　　多么辉煌美好的一幕。

　　事实上，照片里三分之二的人，都只是“披”上一层人皮。

　　白凡秋看了很久，直到全息屏幕自动熄屏，黑暗里，他的内心只有一个答案，那么坚定。

　　转入地下基地的第二天，研究所开始灯火通明。

　　如果人的意志可以构建为一个无比复杂的公式，哪怕不能完全一致，只要偏差无限缩小，也总有被完全挖掘的一天。

　　于是，围绕这样一个概念，这枚意义非凡的芯片诞生。

　　它不会投入正式使用，“诺娃一号”远达不到理想指标，只能作为实验品被安置。

　　很难描述，这样算得宽广的实验室里竟然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直到，警报声如惊雷一般炸开，红光把每个人照得可怖。

　　“快！从安全出口！有人闯进来了！！！”

　　“等等！我们不能这么走！这里还有这么多... ...”

　　“来不及了！是那些被筛除的流浪者!他们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武装力量，地下基地已经沦陷了！！！”

　　“天哪... ...”

　　“走！！！”

　　一时间，名为恐惧的情绪才蔓延开来，白凡秋没动，很多人和他擦肩而过，有的带走了几张记录表，有的带走了较为重要的器械，有的什么也没带走。

　　“你还在发什么呆！想死吗！！”

　　他被人推开，头撞到实验台边缘，很快裂开个大口。

　　得亏这道伤口，他迅速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抓过地上掉落的权限卡，刷开了安置“诺娃一号”的保险仓。

　　还来得及！！！

　　白凡秋不知道是流过自己脸颊的血还是汗，他很冷，颤抖的手打开智脑数据库，大部分关于芯片的研究数据转移至华夏科研总局，另外全部销毁，密密麻麻的字母和数字在一瞬间清除，什么也没有留下。

　　脚步声近在咫尺，枪声也很快响起，他缓缓滑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拿起随身携带的注射枪，眼前已然分不清物体流畅的线条，只留下逐渐崩坏的视野，黑白雪花一晃一晃，他闭上眼睛，急促的呼吸着。

　　恍惚间，有东西被恐怖分子扔进他所在的实验室，只听见一阵巨响!白凡秋一瞬间被炸起的烈火灼烧，极大的爆炸和冲击使他的耳朵和鼻子开始流血，火焰开始烧上外套，再是皮肤。

　　“看来，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白凡秋吃力的举起注射枪，将“诺娃一号”植入他的右眼眼球，这是他可以想到的最安全也最好取的地方。

　　在火光中，有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落下片片焦黑的皮肤，紧接着，是大面积的金属外壳。

　　没人知道，白凡秋的半具身体，也是机械。好在大脑和左半边原身依旧保留，这就算不得永生者的行列。

　　即使不算完全的机械生命，也不妨碍他自嘲般地想着，何惧疼痛与悲伤？

　　我——白凡秋，也不过只是那人造生命中的一个，自欺欺人，虚假的活着。

　　————

　　“你究竟是谁？”

　　安之尹觉得这个问题自己要是回答不好就... ...

　　他扫了一大佬，那恐怖的眼神很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

　　“不说实话？去死吧。”

　　“别别别，我说... ...我说... ...额... ...”

　　我服了！！！我说个屁啊!我他妈真的就是个十八线小城市的普通人啊！

　　安之尹内心正在咆哮，但这没有任何用处，就见寒光一闪，大佬又举起了剑。

　　“三。”

　　“不不不不... ...”

　　“二——”

　　“我草！我草！你听我说啊——”

　　“一——”

　　安之尹紧紧闭上眼，一阵劲风呼啸而过，他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被一刀削断了。

　　“... ...”

　　无事发生。

　　“傻逼。”

　　白凡秋看着那人没出息的样子，总算收了剑。就这样拽着他的领子朝那边看了许久热闹的一行人走去。

　　女人才稍微镇定下来，看热闹的是她的孩子，那个叫做张别的男孩。

　　白凡秋几乎是迎着那个男孩灼热的视线走来。

　　“看什么看。”

　　张别一哆嗦，视线就不知道飞去什么地方了。

　　“... ...啊”

　　安之尹憋了半天只发出个气音，呆愣地睁大眼，两行眼泪就要流出。

　　白凡秋一记眼刀过来：“敢哭出来你就死定了。”

　　他不是开玩笑。

　　“不是，我... ...”

　　“我... ...”

　　“我还没死！”

　　大佬手一松，安之尹跟纸片似的滑到地上，劫后余生的捂着脖子疼得开始哀嚎。

　　天杀的，你妈的不杀我还给我放血！！！

　　安之尹心里已经把那人祖上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全然不知白凡秋知道得一清二楚。

　　“别过来！！！”周梅莹面容狰狞，她不断的把张别往背后藏，生怕两人来抢似的。

　　白凡秋盯着女人，直言道：“带我去聚集地。”

　　“什么聚集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看上去要崩溃了，眼球外凸，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这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妈妈。”

　　“啊——啊啊——”

　　周梅莹嘶哑着，终于可以蹲下，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哭泣：“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 ...”

　　“啊啊啊啊——”

　　“张别，张别你还好吗张别！”这是周已的声音，他的额角还有凝固的血块，虽然张化成刚才没有真的用那块石头砸他，但在扭打中也受了不轻的伤。

　　周已脸上青青紫紫，这个大男孩好像没感觉一样，跑上来就赶紧抱住了张别，捏着他的小脸蛋左翻右翻。

　　“我没事啦！”

　　张别难得有点脸红，安之尹和白凡秋这么大两个人在这里，自己还跟小屁孩一样被人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有点尴尬，好在安之尹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依旧苍白着脸，金色的头发很好看，在张别眼里，这人跟童话里的天使没有任何区别。

　　哦，还是有的。

　　张别看着他黑色的眼睛，也和我一样是个东方人。

　　别看张别年纪小，长得也矮，实际上懂得不少。

　　看书是他的唯一爱好，童话居第一，科普类占第二。

　　也确实是小孩子才会全然抱着好奇心去阅读的类型了。

　　安之尹半死不活的搀扶着白凡秋的手臂站稳。不管了，哪怕大佬再不喜欢他也要把他扶稳了，不然他就真要死了。

　　果然，大佬跟看动物一样，他颤颤巍巍的手搭上大佬的肩膀。

　　“... ...”

　　“拿开... ...”

　　“... ...”

　　“... ...受死吧——”

　　“你能别开口闭口都是死字吗!烦不烦!”安之尹火气就上来了，奈何实在有气无力，听得颇没气势。

　　“系统告诉我，这里有【联合故事衍生】。”

　　白凡秋警惕地看着他：“我没有收到系统信息。”

　　“这是和你分开的时候发现的。”

　　“如何证明？”

　　“... ...”

　　安之尹骂了一声，从口袋掏出个什么东西就丢了过来。

　　白凡秋接住，那是他的手机。

　　【用户安之尹，欢迎登录】

　　【列表】

　　【系统提醒：检测到您所在区域已出现“移动市场”——“衍生”故事】

　　【系统提醒∶由于您与队友距离过远，故事暂停更新，请尽快找到您的队友】

　　“大佬，你看我多傻逼啊，我还真的来找你了。”

　　“... ...”

　　“大佬，我... ...”

　　“闭嘴！”

　　白凡秋皱着眉头，叉着手也不管他了。

　　跟女人的对话还要继续。

　　周已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感激地看着白凡秋。

　　要是没有这个人，恐怕我会死吧。

　　我要是死了，姐姐和张别就要跟着那个人渣走了... ...

　　周已思索了一会，神色里满是认真，他看着这个宛如神兵天降的男子，道：“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但，我可以带你去聚集地。”

　　“前提是，你得签这个... ...”

　　“【不灭之誓约】？呵，你的条件是什么？”

　　“不能在聚集地杀生。”

　　周已说着，目光不由得飘到白凡秋的剑上。

　　“... ...”

　　“我也有个条件。”

　　周已忽然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

　　白凡秋板着脸，他的脸上不加任何装饰，却依旧可以甩安之尹先前见过的所有美女美男十万八千里。

　　换言之，他也具有一种十分吸引人的气质，安之尹除开觉得这个人多少脑子有点病之外，任何人和他交流，应当都会喜欢上这种感觉。

　　就像是和一面镜子讲话。

　　不是在乎于两人是否相像，而是在于内心。

　　安之尹知道，他在和每个人交流时，都会回以最真实的反应，你若是想去揣测他的心里活动，就什么也无法判断。

　　镜子照出我们真正的□□，也仅仅于此，窥不见灵魂。否则，就是惊悚故事了。

　　不过很快他就因为失血过多和疼痛晕了过去。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好像还听见了大佬的声音。

　　“我的条件是，麻烦把这个家伙送去治治——特别是脑子。”

　　草，你才是脑残！你全家都脑残！

　　不过安之尹恐怕没机会说出口了。

　　在他瘫倒的那刻，一双手将他搂住，短短接触一下后，那人就被丟到周已身上。

　　周已吓得赶忙张开手。

　　感觉到安之尹沉重的身子，刚松口气，白凡秋一脸嫌弃地拍了两下被安之尹碰到的地方：“啧，身上真脏。”

　　“另外，把他丢去洗了。”

　　周已有些为难：“先生，这个恐怕不行，我们的物资并不充裕啊，吃都不够怎么还洗澡... ...”

　　白凡秋语气淡淡：“叫你用热水给他洗了？随便找条河扔进去就行。”

　　周已∶... ...

　　“... ...好，那我们签约吧。”

　　“... ...”

　　一时间没有下半句。

　　他就见白凡秋拿着一个黑色手机，在上面点点划划，没几下，就抬头表示一切就绪。

　　【用户白凡秋已于用户周已签订“不灭之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