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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屋内,阮枝雪闭上眼睛不久后就睡着了,她又重新陷入了梦境之中,只是今日梦到的东西着实不算太好。
      有些人的记性太好,想要忘记什么就会一直惦念什么。这些被惦念在心里的东西,若是好的,幸福的,那么光是想到便能高兴很长的时间,不管前面碰到什么事情,都能够自己激励自己,去挺过这些苦难。但若是惦念的东西是痛苦的,悲伤的,那么记得这件事情,就像在心里面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一层一层的将这些烙印刮掉,却发现整颗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一个烙印,再也无法彻底根除。
      世人记得的东西大多都是好坏参半的,只有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才会让某一方占据更多的空间。
      阮枝雪也是这样,记得的东西有好的也有坏的。
      梦境中得事情听说是反应心境的,又听过病重的人会再在病重的时候回忆自己的一生,阮枝雪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是病重,只是知道这个梦境很长,长的她不想再看,却也舍不得不去看。
      在梦境之中,她变成了一个看客,看着埋藏在心底里面的事情被一件一件的翻出来,提醒着她她以及她的亲人所经历的不幸。
      不知这世间是否真的存在天煞孤星,若是存在,那惩罚的究竟时天煞孤星本人还是天煞孤星周围的人。明明都是那么好的人,只因为接近一个人就变得不幸,何其不公。
      上天就究竟有没有公平?
      梦境之中,她看见了离去很久的母亲,她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容颜俊俏,长发被尽数挽起用一根桃木簪子固定,阮枝雪记得,母亲曾说这跟簪子是父亲亲手做的,在母亲离开之后,这根簪子就一直被父亲带在身上,时刻怀念。
      据父亲所说,那个时候父亲所经营的茶庄生意失败,家中所有的东西都被抵当去还清欠额。父亲和母亲一起经历了高楼起,高楼塌的过程。
      父亲也因为这场失败消极了许久,他仍旧活着,但好像失去了继续去拼搏的勇气和信心,他变成了一个畏首畏尾的人,这个人不像之前的父亲,有了另外一个名字,懦夫。担上这个名字,父亲是不愿的,母亲也知道父亲是不愿的。母亲想过很多方法,想要去改变父亲这个状态,最后母亲选择将一截桃木枝递给了父亲,说她想要一根桃木簪,要父亲亲手雕的。
      父亲并不会手工,但还是因为母亲的要求努力去做这根簪子。
      当父亲将做好的簪子送到母亲的面前时,母亲接过取下头上的簪子将父亲做的桃木簪带上,“好不好看?”
      父亲点了点头,“好看。”
      母亲拉过父亲带着许多细小伤口的手,仔细地给他上了药。
      母亲大概是这个世上最了解父亲的人了,她知道现在父亲担心的是什么。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即便堵上全副身家去做一件事情那又有何不可,但是现在父亲并不是一个人,他有自己的妻儿,还有岳丈和岳母,他不可能向一开始那般毫无顾忌,他需要考虑失败之后的下场,需要去预估成功的可能性,需要明白这次是个冒险,有可能会血本无归……
      这个决定很难下,他身上担负着的不光光是自己了。
      阮母都明白的,她更明白阮父并不甘于面前的平庸,更相信阮父有经商的本事。
      “你不懂木工,但是这梅花簪子你仍旧做了出来。传到你手中的家业本就是岌岌可危的,可是你却撑了一年又一年,最后的失败并不是你的错,而是多年的弊病没有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面解决,你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先不论将多年的积业彻底放下,彻底改变有多难,就说那些在铺子里忙碌了十多年的人,你也要讲求一些情分……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简单的事情,但是我相信你总会做成的。现在不是正好吗,从头开始,从无到有!“阮母与阮父四目相对,看见了他眼中氤氲起来的泪水。
      “不是毫无依据的,我手中的梅花簪就是证据。”阮母的目光又看向了一旁睡得安稳的阮枝雪,“而且,给枝雪诊病的大夫也说了,枝雪心脉不全,难以养活,若只是单单依靠手中那些活计,万一将来真碰到什么急事了该怎么办!”
      两人一起看着女儿,眼中充斥着担忧和关心。
      阮母将手上现有的银钱分成了三份,一份拿给阮父去做生意,一份用于日常生活,另一份则压箱底,以备不时之需。
      家中落魄,阮母也很快适应了现在的生活,盘算着银钱过日子。她会经常帮人洗衣服,做绣品,或着画些花样子去卖以此补贴家用。
      她和父亲总是很忙,待到阮枝雪懂了事,她就可以自己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母亲做这些事情。
      她很乖。父亲告诉她的。
      母亲虽然劳累,但是面上总是带着笑容,对人温和,仿佛没有脾气一般。在夜间,若是父亲还是没有回家,她会点上一根蜡烛,就着蜡烛的烛光做着绣品或着缝补衣服。有时阮枝雪赖着她要和她一起等结果自己没有熬下去靠着阮母睡着了的时候,阮母就会暂时停止手边的动作,将阮枝雪扶到一边睡着,给她盖上小被子,动作轻柔,烛光之中,那人的面容很是温柔。
      母亲的样子在阮枝雪的记忆里面都不是特别清晰了,形容母亲的词可以一个一个的往外跳,但描摹母亲样貌的画笔却久久无法落笔。
      十九岁的阮枝雪经常在想,若是母亲知道自己已经不记得她的样貌了,她是否会怪她,会生气?但又一想,母亲那般温柔,恐怕只会捏捏阮枝雪的脸,打趣她几句就不予追究了,没准儿看见她躺在床上形销骨立的样子还会哭的比自己要惨。
      现在这些遗忘许久的事情,忘记了样貌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了阮枝雪的梦里。
      说到底这还是她的梦境,梦境的出现都有所依凭,以前没有看见的,在梦中也不可能出现。
      阮枝雪轻轻的走到了阮母的身边,坐在一旁,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在梦境中的阮枝雪就像一阵风抑或是空中的尘埃,即便做出动作,阮母也丝毫没有发现。她的手中动作不停,是为阮枝雪新作的鞋子,小小的一只,很是精巧。
      “母亲,我好想你啊!”
      梦境继续往前走,阮父的茶庄生意慢慢变好了,阮枝雪的身体好像也好了许多,生病的次数也少了许多,母亲也不用像以前那般辛苦了,到了晚上,她会点上油灯,陪着阮枝雪玩一下,带她回顾一下白日里学习的字,等到她睡着了才会做自己的事情。
      阮父离开的时间越变越长,有时两三个月都不会回来。
      阮枝雪闹,说要见父亲,阮母就轻声和她解释,“父亲现在在外面给我们枝雪赚钱卖糖葫芦呢!过不久就会回来了,我们在家中等着好不好?”
      小时候是特喜欢吃糖葫芦的,听见喜欢的东西,阮枝雪便也不闹了,乖乖的就和阮母继续做事情去了。
      两三个月没见的阮父回来了,小小的阮枝雪一开始对他总是感觉有些陌生,不愿意亲近,母亲就会将她从她的身后拉出来,送到阮父面前,语气带笑:“之前一直闹着要找父亲,怎么父亲现在就在面前了还害羞起来了呢?”
      父亲伸手将她抱住,母亲又在一旁打着圆场,最后一家人出去一趟街上,买上一串糖葫芦就能将其中的隔阂全都消除了。
      母亲的笑容总是那般温柔,她的双手总是那般温暖,直到最后,阮枝雪去牵她的手的时候被手里面的冰冷吓得哭了起来。
      阮母的离开是猝不及防,没有一点儿征兆的。
      早上拿着绣品和花样子去绣坊卖的阮母到了午时吃午饭的时候仍旧没有回来,被安排在家中等待的十岁的阮枝雪心中焦急,因为母亲平日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回来做好了饭菜和阮枝雪一起吃饭了,但是今日却久久没有看见阮母的身影。
      阮枝雪站在窗子旁,不断地向外张望,就是没有看见那个熟悉地身影。
      她等不下去了,打算出门寻找,碰到了隔壁的李家大娘,很喜欢阮枝雪,总是会逗她,给她一些好吃的东西,她和母亲也是好友,两人可以做着手中的活计说上一日的话。听说了阮枝雪的话,李大娘却不赞同了,她叫阮枝雪在家中好好的等着,她正好也要上街一趟,顺便找找,叫阮枝雪不要到处乱跑。
      阮枝雪答应了,李大娘才走。
      后来连李大娘都回来了,但是母亲却仍然没有回来。李大娘说她去了母亲卖绣品的绣坊,绣坊中的人说母亲早就买完回来了。阮枝雪心中焦虑无比,眼见天色渐暗,一日心中的慌乱变成了眼泪涌了出来,她不顾李大娘的阻拦,要去找母亲。
      李大娘无法,只能陪着她一起去,顺便还帮忙请了周围的邻居一起帮忙。
      后来有了消息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阮枝雪在发现母亲的邻居的带领下过去,这是一个昏暗的小巷子,平日里的阳光都不会眷顾这里,只见母亲躺在那里,双眼紧闭,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温度。一把刀子插在她的腹部,流出来的鲜血浸透了衣裙,流到了地上。
      在此之前,于阮枝雪而言,死亡是一个极为遥远的词,但是当她扑向母亲,拉着她的手叫她起来带她回家的时候她好像确认了一件事情。死亡却是是一个很遥远的词,生死之隔,怎么能够不遥远。
      后面的阮枝雪是被村民打晕了带回去的,一醒来李大娘坐在一旁照看着。阮枝雪询问母亲在什么地方,李大娘眼中带着不忍,带着阮枝雪来到母亲的房间,母亲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早已失去了生机。
      阮枝雪就在一旁一直哭一直哭,李大娘陪着她说着话,一下子是安慰她,一下子则是跟着她一起哭母亲,后来又开始骂父亲,再后来就只剩下了哭声。
      那段时间阮枝雪的世界好像下满了雪,一片白茫茫,寒冷刺骨,阮枝雪站在雪中,找不到来时的路也找不到离开的路。
      父亲收到消息匆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连日赶路回来,父亲早已疲惫不堪,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他就和当日的阮枝雪一般哭的不能自已。
      时间过去了好久,但是现在再来看这段记忆,剧烈的疼痛仍然会传来。
      “明明你与我互相承诺过一定会好好的,明明我的茶庄马上就会拿到一大笔钱,明明我们马上就可以过上富裕的日子了,明明……马上就好了啊!可是……你怎么……”阮父言辞凄厉,似啼血的杜鹃,“……不等我!明明说好了的……”痛苦的呜咽声、痛哭声经久不绝。
      阮父回来的第二日,他的头发白了很多。
      父亲很自责,很痛苦,所以他拼命的寻找母亲遇害的真相。
      有钱能使鬼推磨,杀害母亲的凶手被找了出来,据他们所说那一日母亲被求救声吸引走了过去,恰好看见他们二人杀人,杀疯了眼的人不肯放过她,所以便一刀捅进了她的腹部。
      他们说他们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个时候不清醒,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上有老下有小……
      父亲大笑起来,状若疯狂,冰冷悲痛的言语从他口中说出,“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去街上绣坊卖个绣品……她也有牵挂,她的父母,丈夫,女儿,你们……凭什么……就这样生生夺走了她的性命……她……何其无辜!”说完,父亲冲了上去,不顾官差的阻拦,将他们打的鼻青脸肿。
      父亲拿了很多钱给官府,给他们特别照顾,让他们品尝了一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后才让他们下了地狱。
      两人斩首的那一日,现场来了许多人,包括那两人的亲人,他们哭得肝胆俱裂,但仍然改变不了什么事情。
      “钱真的是个好东西……”父亲如是道。
      父亲变了却好像也没有变,在阮枝雪得面前他还是以前得那个样子,但在夜深人静之时,他的呜咽声总是随风消散。
      离去的人带走了活着的人的生机和乐趣。
      阮母的离开变成了一个岔路口,引导着阮母在乎的这些人的人生走向另外一个岔路口。
      阮枝雪的外婆外公因为女儿的离世而悲痛万分,面对阮父没有一个好脸色。阮枝雪知道,外公外婆这是在怪父亲没有好好的保护母亲,父亲也知道其中道理,将所有的责骂和无视全都接下,“本就是我的错,我没有什么理由去为自己辩解。”
      他从未辩解过,在沉默之中做好了一个女婿,一个父亲,一个丈夫要做的事情。
      后来,外公外婆也慢慢从一开始的悲痛中缓了过来,阮枝雪听见他们对父亲说:“我们知道小溪的死不能怪在你的身上,那是一场意外,但是我们没有办法接受,我们心中带着女儿离去的悲痛以及恨意,这些情绪萦绕心间,找不到地方宣泄,眼泪在此时已经失去了作用。而你恰好上门来,亲口认下了自己没有照顾好小溪才让她惨死的罪过,一时之间,我们的所有情绪好像都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一个承接处。我们明明知道你是无辜的,却还是这样对你,直到如今,我们重新走了出来,便来与你道声歉,多谢你这段时日的包容。“二老拉着阮父的手一直哭,阮父扶住他们,一边安慰一边说着无事无事。
      阮枝雪躲在门后,没有看见里面的场景,里面的声音虽然可以压制但就在门外的阮枝雪却听了一个分明,在无意识之间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温情总是比冷漠更催人泪下。”多年后的阮枝雪终于能够很好的去概括这个场景了。
      亲人之间的关系破冰,父亲的生意做了起来,茶庄生意很好,来和阮父洽谈生意的人一个接一个。家中换了一个大房子,外公和外婆却不愿意离开原来生活的地方,面对父亲搬来一起住的请求他们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有了一个府邸,家里有了钱,平日里用的东西都变好了,请了管家和侍女和家丁,需要阮枝雪做的事情少之又少。
      但就是在这样的时候,阮枝雪的病复发了起来。她经常发烧,头痛,夜间睡觉也不安稳,食欲不振,心情也随之低落了下去,心悸和心绞痛的毛病也随之而来,大夫请了一批又一批,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多到身上已经染上了汤药的苦涩味。
      “枝雪,好好的,听大夫的话,我们好好的。”
      “枝雪,我的乖女儿,父亲只有你了!”父亲发出的声音比之母亲离世之时的痛苦不相上下,阮枝雪回了身,费力的抬手安慰道:“我会好好的,我马上就会好起来了,您放心吧!”
      阮枝雪说道做到,撑了一年又一年,父亲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明明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那头上的白发却总是让他看着老了十多岁。
      十五岁那年,阮枝雪除了自己现有的这个名字,还多了一个字,长年,出自陈著《一剪梅寿吴景年祀》中的愿从今后八千年,长似今年。长似今年。
      阮父对阮枝雪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期待,他只是希望阮枝雪从今往后的年岁里,都想今年一样,长长久久的幸福、快乐、安康。
      阮枝雪知道其中用以,她兴高采烈的接受了这个字,而今看着阮父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都要好好的。”
      “父亲也要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在一旁看着回忆的阮枝雪此时双眸含泪,眼框发红,看着父亲的面容,“骗子,都是骗子,和母亲一样,都是骗子!说话不算数。”
      她情绪太过激动,后来没有忍住,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想像之前一样上前抱住阮父,给他诉说他离开之后自己的不易,想要告诉他他曾经放在手中娇宠长大的女儿过得很辛苦……
      她没能如愿,在她靠近阮父的过程之中,她渐渐消散,意识慢慢回归,她醒了过来,眼角的泪顺着滑落下去,带着未说出口的委屈、想念、不舍……
      门嘎吱一声被人打开,阮枝雪急忙伸手抹去了泪水,吐出一口浊气才偏头看了过去,“祝大夫。”
      “睡得可好?”
      “说好不好,说不好却也好。”
      “嗯。”
      “我梦见了很早之前的事情,梦里面的场景和人都好清晰,我好像重新在梦里面又活了一次。”
      “嗯。”
      “祝大夫做了什么呢?”
      “我以为你在怀念过去,想要看看。”祝澜看着阮枝雪的那双眼睛,唇畔的笑容很是温柔。
      窗外的阳光透了进来,洒在房间各处,包括面前祝澜的身上,阮枝雪笑了起来,眼中含泪,泪珠落下砸在了锦被上,她低垂下头,掩饰自己现在的模样,“多谢你了,祝澜。”
      祝澜轻轻一笑,将热水放在一旁,“不必,来洗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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