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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福听顺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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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到了鬼界——”随着司步凡开口,镜中出现几绺黑丝,时不时隐没在白茫茫的鬼界。
“鬼界好冷啊,步凡我要冻死了。”寒星没有等步凡说完话,反倒是诉起苦来。
“鬼间比人间冷,这个常识……”司步凡拉长语音,想到不合理的事情,又闭上嘴。
活人只有巫师才能去鬼界,普通巫师去一次便死了,很难传给别的巫师。寒星第一次去鬼间,也是唯一一次,这么想,确实是她没提醒到位。
“事情办好就可以回来了。”
“我看了生死簿,张小姐已经到了地府。步凡,你还要我怎么接待她?”
“她死后几日才入地府,耽误了审判,难免会被鬼差记恨。你以我的名义打个招呼,让他们不要刁难张次茹。”
巫镜那边沉默了片刻,在步凡准备开口催促时,寒星终于开口,带着好奇和……兴奋:“司巫师,你……什么时候喜欢女人了?”
让他冒着生命危险到这众鬼丛生之地,就是为了……照顾一位刚离世的凡人女子?
但她已经不在了,风流巫师司步凡不仅喜欢上良家少女,还是一位可能成鬼的少女。好新鲜的品味。
“对对对,我男女皆喜,长幼皆迎。”步凡浅挑了下眉,随意答了他的玩笑后,语气正经起来:
“寒星,送完张小姐,麻烦你再求见一下地府的青山师。”
“青山师?”
鬼间有个美丽的传统:鬼会用自己的法力建造青山。青山载着鬼的人间回忆。巫师为鬼组梦,就需要青山这个载体。
因此,青山很重要。俗话说,鬼可以湮灭,但我的青山不能破,不能倒。这是鬼鬼在鬼间生活过的证明!
青山师,顾名思义,负责修理维护青山的……神。修青山是个神圣且不能有私心的任务,因此几百上千年来,这青山师均由天界的上神担任。
司步凡指了指寒星胸口,待他半信半疑地从中翻找出一封信时,才继续交代下去:“你将这封信带给青山师,天神曾歌。”
鬼界青山师众多,曾歌是他们的总管。
青山由记忆编造而成,那张寒遗若成了鬼,定会建青山寄回忆。现下先让寒星探探消息,待她恢复好了,自当亲自探索张寒遗身上的秘密。
这白守山真相,她一定要查清。背负着巫师与凡人的唾骂?司步凡不允许。
“我感觉此事挺复杂的。我一个小巫师,能见到大名鼎鼎的天神吗?步凡,要不……你入地府和我一起?”
不少百姓熄了灯,小城大半都处在黑暗中,司步凡望着漆黑的人间,眼波一转:“你再耐心待几天,等我伤好了,就会下去。”
“啊?几天!我要被冻死了。”
“燃灯取暖。”司巫师无声浅笑,将巫镜关上。吹了不少风,人也清醒了。她反身走回客栈内,借着夜色穿行于街上。
今天天气不好,乌云遮蔽天空,月色难寻。商铺小贩也早早离开,司步凡带着饥饿的肚子走在无商贩的街道上。
长长的街道,无一个人。心情沉到谷底。虽一眼望去无人,但她还是想走到尽头,仿佛只有这样才会死心。
站在街道尽头,司步凡摘下斗篷帽子,她未挽起发,任凭三千青丝在晚风中凌乱。
“唉。”
没活干的司巫师无趣转身,入目即是空旷无人的街道,正当她发呆时,一阵温暖传来。
她神情一怔,身后那人却将她斗篷帽子戴上:“师姐不怕冷吗?”少年语气带有关怀,程卿云微微低头,侧首在司步凡耳边轻言。
二人挨得极近,司步凡顺势向后一靠,直接落入他温暖的怀中,感受到身后的温暖源,眼神微眯:“冷。”
这回答倒也直接。
其实司步凡不需撒谎,也瞒不住,程卿云为她戴帽子护耳朵时,便感受到她脸上的寒意。
“怎么?”司步凡也不回头,望着空旷的街道,感觉后面之人好奇的蹭着她发,嘴角弯起来,眼神却很平静。
身后之人微咳一声,清清嗓子,司步凡感到肩上微微抖了一下,有种小动物摇晃般可爱。他一边为司步凡取暖,一边在她看不到的角落努努鼻子,故意压低声音:
“这位姑娘面带愁容,是想念家中的饭菜吗?”
“……”
不在乎回答,程卿云问完自故浅笑起来,装作不经意低头,想看她是不是还在不开心中。
想念家中饭菜?
“知道什么叫想念吗?”
司步凡转身,正巧捕捉吗上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她莞尔,将冻得冰凉的手伸到他面前,等待着两个回答。
少年犹豫了一下,低着头,慢慢牵握住司步凡的手——他对步凡冰凉之手的回答。这是他第一次距离这么接近,全身不免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抿起唇,努力平静下来,用自己身上的热量,为她暖手。
“流浪很久,逐渐忘了这些感觉。”程卿云抬头,迎着司步凡不可捉摸的眼神,“但我想,想念就是……就是很想见到吧。”
见到了,就很安心。这是第二个回答。
女子没有说话,望着被包裹住的双手,低语喃喃:“除了做家臣,你还想做些什么吗……尽管说出来,没关系。”
“我的理想很简单:做好本职。”……好概括的回答,仿若没说。大智若愚,司步凡眸中闪着犹疑,但对面那人……真的一脸单纯。
程卿云梨涡浅浅,似是能让人溺于其中。儿子随母,他的母亲,应该也有很讨喜的梨涡吧。
十七岁那年,远在刺桐的她收到信件,父亲又选取了一批新的家臣。所谓家臣,做着和仆人差不多的活。在一串名字中,她看到一个人“程卿云”,登时便笑出来。
卿云,在当地有吉祥的意思。父母给孩子取这个名字,应该是给予了很好的期望吧。但一想到程卿云其实就和程吉祥差不多,司步凡止不住笑起来。
她对这个名字多留意几分,但因为事务繁忙,以及那纸荒唐的婚约,司步凡一连两年没回过家,也就没见过那批新的家臣。
二十岁那年,她在白守山一战中受伤昏迷,醒来一次,已在司家。随后她又昏迷,昏迷与清醒交织,伴随她整整八个月。
这八个月中,一批新的家臣照顾她。后来她身体恢复差不多后,决定离开司家。也就是那时,程卿云因为饭菜很合司步凡口味,被选为随身家臣与她一起远行。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她对她了解并不多,但此刻……
司步凡抽出手,望着他疑惑的神情,望着他眼角旁的黑蟹子状纹:“程卿云,我突然很好奇……你的过去。”
“资料都在家主那里。”他眨了眨眼,向前一步,靠近她一些。桃花眼望他人时,无端带有多情深情之感,司步凡并没留意过他望别人的眼神。
在此刻,他确实将自己的桃花眼发挥到极致,那一双漾着情愫的眸子望着她,如柔和的山风拂过。
本是摄人心魂的眼神,却遇上眉毛轻蹙,这样“矛盾”的眉眼之下端的是少年的赤诚和倔强。直勾勾望着你,挠的她心痒痒。
司步凡索性低头不看他:“以后吧,现在我不想听。如你所见,今晚心情不太好。”
他出门“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抬头便看到高楼上似乎坐着一个人。秋风列列,吹动那人的衣裙作响。她心情不好,是因为组梦之事吗?
正思考之时,手边一暖,程卿云低首见司步凡牵起他的手,彼此靠近些,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气袭来。他觉得她手很温暖,鬼使神差般回握住。
甫一有动作,步凡却突然松手。“叮~”铃铛掉落在地,声音清脆响耳。
“做什么?”步凡满脸疑惑,将铃铛拾起来,又放在他手里,“别乱动。你刚吓我一跳。诺,拿好了,送你个小铃铛。
这是法器,回头找个绳子穿起来,一定要带在身边,有鬼靠近,它才会响。”
“多谢师姐。”少年眸中的明灭变化隐藏在夜色中,见她摇头,程卿云浅笑起来,随即低头后退三两步,是他平时一贯保持的距离。
不用谢不用谢。她的银铃手链串着八个小铃铛,蕴藏着一千年前的阴鬼之气。对巫师来说,有阴气可以让其出入地府不受太大的影响。
但对于招鬼体制的程卿云来说,身上带有阴气,可以让他误成为鬼的帮凶。若没有解药压制阴气,很容易成为巫师讨伐对象,严重者则会被误杀。
司巫师嘴角噙着一抹笑:待时机成熟,他被阴气包围后,便是试探他身份的最好时刻。这个方法,她可想了许久。
程卿云好像没想那么多,他只歪头一笑,眼睛又闪亮许多,思考良久,才小心询问:“师姐,张府之事——”话未说完,便被她浅笑着摇头打断。
那三人不希望她来,她便不去参与。不仅不去参与,还要让他们一夜都找不到她。
这般想着,司步凡在前方带路,向长巷外走去:
“难得来西北,”黑衣女子回头,清丽闪亮的眸子望向白衣少年,“走,我带你深夜游小城去!”
仿若很久以前,也有个女子那么快乐,那么活泼。
她深夜来了兴致,吵嚷着要出去玩,单梨涡可爱又明媚。那男子嘴上说着胡闹,哪有人晚上还出去的,却无声息拿出外衣,披在笑得开怀的女子身上。
那时候,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幸福。
“好。”
将如山雨般汹涌的回忆压放于心间,程卿云仍旧面无表情,只安静地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