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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良人 ...

  •   如葵巴眨着自己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殷母。

      殷母扶额,“真是三个讨债的。”

      无奈,只能放下陶杯和如葵开始解释。

      “还记得咱们府上次开宴之前,阿母和韦宫长为你仔细做妆时的谈话吗?”

      “就上次说各府女眷赴宴,目的不纯的那次?”如葵想了想,和殷母确认说。

      殷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如葵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确实就是你说的那次。”

      如葵讪笑,连忙追问,想把这话题岔过去,“嗯嗯,那次谈话怎么了吗?”

      “既然你知道随着各家小女娘而来的各府夫人,都抱着为自家相看新妇的打算来府赴宴,那你可知,程家女娘可有女性长辈一同前来?”

      “这……”如葵还真不知道,不仅这一世的如葵不知道,上一世已经与“阿嫂”共同生活了数年的如葵也不知道。

      如葵回忆着,说起来,自己上一世好像很少,不,是从未听“阿嫂”谈论起自己的母家!

      殷母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也怪我,本来想着这件事当年可是轰动一时,举国震惊,你多多少少应该知晓点的,不成想,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事发时你还小,而且你潜心读书,若不是有人和你刻意提起,你从哪里知道呢。”

      “举国震惊的大事?”如葵疑惑地望向殷母。

      “是,举国震惊。程家之所以不曾有长辈出席,根本原因是程家除了程氏女娘的阿耶和幼弟,当然还包括程家女娘自己,程氏一族上下满门全部死绝了。”

      “一族?全部?不单单是嫡支?”

      “全部,不单单是嫡支。”殷母看着自己女儿受到冲击不可置信的脸庞,补充说道:“沧州程氏一族,满门三千柒佰五十一人,包括老幼病弱,甚至是身怀六甲的孕妇,统统殁了,只留了程娘子父女子三人。”

      “怎么会?竟然被屠了满门?为什么?”

      “因为程氏满门英烈,他们都是战死的。”殷母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放柔了声音,几欲低不可闻。

      “不对啊,阿母,程家可是游侠出身的豪强世家,怎么会全族战死呢?而且既然是战死,那也是成年男子的事,怎么连老弱妇幼也一并……?”如葵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关窍。

      “没错,你怀疑的都是对的,这么听起来不合常理,事出反常必有妖异。”

      “游侠出身的程氏一族全员战死被屠,不是因为他们武力削弱,也不是因为部署失误,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毫无准备,手无寸铁迎的敌。”

      “手无寸铁?怎么会手无寸铁?手无寸铁怎么迎敌?”

      “是啊,手无寸铁如何迎敌。”殷母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但话锋一转,“如葵,你可知,这程家女娘已是二十又三了。”

      程家娘子年岁竟如此之大了吗?

      如葵冲殷母摇摇头,“葵娘不知。”

      “程家女娘如今的年岁已然是二十有三了,所以她之前是与人定国亲的。”

      “程家女娘定过亲?”如葵在这短短的几刻内不知震惊了多少次,如葵连忙追问,“那为何程家女娘现在仍是未婚之身?可是那未婚夫看程氏满族尽殁,无利可图毁了婚约?”

      “若真是如此,那对程娘子来说也不算是坏事。”

      这都不算是坏事?还能更糟心?

      殷母接下来就用事实告诉如葵,能,有比弃婚悔婚糟心多了的事。

      “与程娘子定亲的是文王世子。”

      那个叛逆谋反但被迅速镇压的文王?!!!

      殷母这是今日第六次叹气了,感觉今天一天要将这数月的气都叹完了。

      “是,文王世子。文王起兵谋反的那天就是程娘子与文王世子大婚的当天,所以程家满门才会悉数到场,所以程家才会毫无防备手无寸铁,所以程家才会被杀的鸡犬不留,程家也显得毫无反抗之力,谁能想到大婚喜宴上,你的亲家转脸便成了要你命的阎罗呢?”

      “那程娘子和她阿耶幼弟……”如葵迟疑地说着,“她们……”

      “你是想问她们是如何活下来的?”殷母看了眼吞吞吐吐的女儿,接过话茬,说道:“具体他们怎么活下来的,阿母所知不多,隐约听说是程老将军拼死将这三人护着送出了城,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以阿母的感觉来说,他们活着似乎比死在那场叛乱里,更痛苦。”

      “尤其是对于程将军来说,”殷母都有些不忍着说下去了,“程将军虽然在那次战乱里活了下来,但是,整个人也废了。”

      “这个废了,包括身体上的,也包括意识上的。之前以骁勇著称的程将军,在那次战役里不仅毁了俊朗的容貌,还失去了了两条腿,别说上马驰骋了,余生怕是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如葵久久沉默不语,过了好一阵,如葵才好似找回自己声音般,哑声问着殷母:“阿母,你说这些,大兄他知道吗?”

      殷母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不知的吧,不然今日的争辩,你大兄怕是要拿国之高义来与我分说的。”

      整个厅堂突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火炉上架着陶壶,里面的桃花酿沸腾翻转,不一会便发出咕嘟咕嘟煮沸了的声音。

      “那程家娘子……”如葵迟疑着,但终究是开了口,“阿母又为何……”,说了半句,如葵却又停了下来,问什么,难道自己不清楚这些大家族里面迎娶新妇的弯弯绕绕吗?更何况,问了又能如何呢?

      看如葵问了一半的话却又自己吞了下去,殷母却将话头接了过去,将如葵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我既然知道程家为国牺牲满门忠烈,为何还斩钉截铁的拒绝了你阿兄的请求?”

      殷母出神地望着陶壶内翻滚的桃花酿,幽幽出声:“原因太多了。”

      “虽然说从面上看程府现在人丁简单,迎娶程家女娘为新妇,既能获得天下赞誉,又能提升陛下内心的好感,这有什么可拒绝的呢?“

      “表面上看,确实如此,但实际上来说却并非如此。”

      ”程府表面上看像是个金疙瘩,但实际上却是个如烫红烙铁般的天大麻烦。”

      “若是如今程家满门只剩程娘子和她幼弟,那迎她为新妇,从家族的长远考量来说,并无不可。”

      “若真是如此,咱们家还真能算是程家娘子最为周全妥帖的选择。”

      “殷氏以律法传家,族人皆是按规矩办事的刚肃之辈,程家女娘嫁予我族,其弟想保全家族遗产,确是无虑了。”

      “家族遗产?阿母不是说程家满门被屠?”

      “那场祸事里尽殁的是程家主枝的人,一大家族里,少不得有部曲屋堡,还有分支的族人遗孤。”

      “若是现在只剩程娘子和其幼弟,那这些便都会暂由程家娘子代管,等到程小弟长大成人后再尽数归还即可。”

      “此事细想便知困难有多大,在等待程家小弟长大这十几年间,光是应对其中的变数就会让人分身乏术,更何况此事一旦接下,说的好听的,只是单纯归还程氏一族家产,但实际上还接下了帮扶程家东山再起的重担。”

      “即便是这样,对于殷氏而言,这些统统都是能接受的程度,因为若真是这样,殷氏只是将来会倒贴一定的财力,物力,人力而已,只要我们自己光明磊落,行得端坐的正,尽心尽力,便不会有什么差池。”

      “但现在程将军还健在……”如葵说出了与上面情况唯一不符的地方。

      “没错。”殷母点头,“就是因为程将军,也是现在程氏一族的家主,还健在,这种情况真就是大大的不同了。”

      如葵明白的,多了程将军,看似程家这一大摊子不再需要程家娘子代管,自然也不需要迎娶程娘子的夫家进行帮扶,但真就如此吗?

      不,与之相比,上面的贴人贴财贴物的帮扶都算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

      所有事情,摆在明面上的,不管多复杂多困难,永远都称得上是最简单明了的事了,暗藏在表面下的,那些不可言说却又不得不做的事才是最让人心累和头麻的。

      这也是喜欢一切按规矩办事的殷氏族人最厌烦的东西。

      程家家主还在,程家这种情况难道就不需要帮衬了吗?那必然不是的,不仅要帮,还得帮的巧妙,具体怎么帮,帮多少,里面的分寸把控,事情的漂亮与否,评价的好坏高低,不在于程氏一族是否成功起复这样的具体结果,而是尽数把控在了这位程家家主,程家女娘的阿耶,原来的程小将军手中。

      一旦一件事情的评定全然系在一人人心时,那这件事情便会变得极为复杂,因为人心,是这个世间里最为变幻莫测的东西,最为,没有之一。

      这就不是殷氏一族全心付出尽心尽力就能做好或者结束的事了。

      殷母看着明显已经想通其中关窍的如葵,犹豫开口,“其实,这都不是阿母坚决反对的主要原因……”

      “……这都不是吗?”如葵看着犹豫开口的殷母,追问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最主要的原因,阿母担心,这程家小女娘恐怕不是你阿兄的良配啊……”

      “阿母是觉得程家娘子人有问题?”

      殷母摇头,“不,且不说程家娘子人品是否磊落,性子是否和善,单单只是说作为你阿兄的新妇来说,不,阿母觉得,现在换任何男子来,她恐怕都不是良配啊……”

      殷母也没等如葵开口询问,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阿母接下来的一些说辞,可能会和你一直了解的,接触的都有些不同,甚至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了。”

      这句说完,殷母轻笑出声,对上如葵担忧的眼神,开口问道:“葵娘,阿母问你,你觉得,在你这一生当中,谁对你而言是最为重要的人?”

      一生当中最为重要的人?如葵移开目光,盯着陶壶里翻腾的桃花酿,略微思索后,缓缓说道:“之前如葵不知,但现在,”如葵转头看向殷母,“我自己,如葵觉得,我自己对我来说,对我的一生来说,是最重要的。”

      殷母失笑,应该意料到的,这确实是这个素来有自己想法的小女儿能给出的答案。

      殷母也没否认如葵给出的答案,而是接着问道:“最重要的是自己没错,那除了自己呢?除了你自己以外的别人谁是你一声当中最为重要的人?”

      “除了我自己?”如葵喃喃自语,“除了我自己,那边应该是阿耶阿母,阿姊阿兄了吧?”

      “若是只能有一人呢?只能选出一人,对你的一生来说最为重要的人……”

      殷母将烫热装有桃花酿的陶壶取下,倒了一盏,再缓缓地推到如葵面前。

      “只能选一人啊,那应该便是阿母了吧……”

      殷母听闻此话脸上的表情明显愉悦不少,深秋潭水般的眼眸微微弯起,连牵动出来的眼角细纹都透露出一股子慈爱。

      “这话,阿母听了真的胜蜜似糖,但对于阿母来说,我这一生最为重要的人,是你阿耶,是一个正确的良善的配偶。”

      看如葵吃惊的表情,殷母笑的畅快,“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阿母你不爱我们了吗?”如葵呆呆地说。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阿母自然是爱你们的。”殷母看着听闻此话后受到冲击仿佛呆头鹅般的小女儿。

      “那阿母怎么会……”

      殷母无奈,接着解释道:“你阿耶之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但这并不妨碍阿母爱你们啊。”

      “人这一生,必会生于,长于父母,或许会有兄弟姊妹,或许没有,再大些,便会成家立业,当然也有投身巫祖一生不婚,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都是会成婚结亲的。”

      “成了婚,便会生子,”殷母顿了顿,“你如此这般看着我作甚?当然也有没有子嗣的情况,但是阿母说的是大多数人,有了子嗣便会有孙辈,再到后面的重孙辈,人的一生啊,最多也就坚持到这个时候了。”

      “这是世间里,无论世家豪门还是农奴氓流,绝大部分人都会过上的一生。”

      “在这里面,随着你的长大,你的的父母亲长会老去,大概率应该也会先一步离你而去。”

      “你可能会有是做珍宝的孩子,无论是女儿还是儿子,随着他们的长大,她们也会结亲成婚,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家,那个时候,你便也会渐渐淡出她们的人生之中,从一个亲身参与者,变成一个仿佛台下观戏的看客。”

      “人生不过百年,前十多年陪伴着你的父母,后十多年抚育着你的孩子,真正陪伴着,贯穿着你一生的人,与男子而言,是新妇,于女子而言,就是夫婿了。”

      殷母摆摆手,止住如葵想要开口的动作,直接说;“阿母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也并非所有的配偶都能相随一生白头偕老的,没错,世上多的是,薄情男子广纳良妾的,也有成婚后性情不投互看生厌而举官和离的,都是有的,且不在少数。”

      “所以阿母加的限定语才尤为重要,是配偶,但是正确的良配。”

      如葵托着腮,手指划动着乘着桃花酿的盏口,嘴里小声嘟囔着:“阿母说的轻巧,良人难寻啊……”

      殷母伸出保养得益如暖玉般的手指,戳了戳如葵的额头,“这阿母自然是知晓的,与心爱之人终成眷属,白头偕老都是能写到话本子里的传奇佳话了,这稀缺程度自然是不必言说。”

      “阿母让你寻找良配,又不是让你寻找情爱,你可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这世间里大部分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遇到让自己头脑发瘟不顾一切的那个人的,但还是与自己的夫郎妻子互相扶持,平平淡淡走完一生的,就如同我与你阿耶。”

      “我和你阿耶,在成婚前,也就仅仅相看过两面,”殷母将身体彻底放松,后背靠在凭椅上,端起陶杯抿了口桃花酿,之后也没将酒杯放下,反而握在手里。

      殷母笑了笑,没想到自己也有和小女儿聊过往情爱的一天。

      “就两面,我连你阿耶的长相如何都看不清,更不要说能生出什么非卿不嫁至死不渝的感人爱情来,我能嫁予你阿耶,决定权在于我的阿耶阿母,或者说,我的家族。”

      “与我而言,还算是好的,毕竟在选人之前,我的阿耶阿母,也就是你的大父大母,她们好歹还是问过了我的意愿的。”

      “但总归来说,我嫁予你阿耶,单纯是因为合适,身份合适,门第合适,甚至时机都称的上是合适的。”

      “感情?在成婚之前,是没有一丝一毫那种东西的。”

      “但,最后,过到现在,我和你阿耶也算是情深意笃两不相疑了。”

      “至于为什么,很简单,因为我和你阿耶之于彼此都算是良配。”

      “这也是阿母觉得那程家小女娘绝非良配的原因。”

      “阿母,我不懂,既然都是互不相熟,怎么你之于阿耶算是良配,而程家娘子之于阿兄却不是呢?”

      “更何况,他们比起你和阿耶,程家娘子和阿兄,那还是强上不少的,你们只是在成婚前单单见过两面,她们可是在今日过后有了救命之恩啊。”

      殷母没有直接解答如葵的疑惑,而是顺着自己的话接着说了下去:“能成为良配之人,刨去一些条条框框,杂七杂八的其他缘由,无非就是两点。”

      “一,有良知,都不要求对方为人高洁,只要求他是个有良知的好人即可。”

      “这人和人关系,处的久了,日子长了,到最后关系如何全靠双方良心。”

      “程家女娘有没有良心,为人如何我们暂且不论,但这第二条,便注定了程娘子不会是你阿兄的良人。”

      “第二条?是什么?”如葵问道。

      殷母抬手,敛了敛跑在如葵侧脸的碎发,没有直接回答如葵的问题,转而问道:“葵娘,你可知制成一幅帛画,最困难的地方在于何处吗?”

      “帛画啊……因为要在柔软的缣帛上面作画,最难的应该的下笔时力度的把控吧?”

      殷母摇摇头。

      “不是?那是画前构思,分化布局?”

      殷母再次摇摇头,“都不是,对于制作帛画最难的那一部分,是要在别人已经画毁了的缣帛上面,修改完善,画出自己的帛画。”

      “嘶,好难!”如葵倒吸了口凉气,脱口而出。

      “没错,难啊,在被人已经毁了的帛画上面,修改,描补,光光是制成一幅完好漂亮的帛画已是难如登天了,那若是想在这幅已经被旁人画满图案的缣帛上,绘画出自己想要的图案或者故事,你又当如何呢?”

      殷母说完这段话便静了下来,只是端起手中凉了的桃花酿,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如葵也没再说话,只是盯着炉子上还烧着翻滚沸腾的桃花酿的陶壶出着神。

      偌大的梧苍斋正堂,一时间只有桃花酿煮沸了的咕嘟声。

      直到,匆匆赶回来的芷打破了满屋的宁静。

      如葵看到芷回来了,便起身向殷母请安告退。

      殷母似是醉了,身子依然歪斜着靠在凭椅上,随意地挥了挥手,就让如葵下去了。

      直到,如葵正要跨出梧苍斋的正堂门槛,彻底离开时,身后传来殷母的声音。

      “与你阿兄好生说说吧,若他这些已全然知晓,但仍然坚持,我这做阿母的,也不好强求什么了,到时候,一切就都按他的意思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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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更新状态:入v前随榜更新~入v后稳定日更3000+~希望宝子们多多支持哇~(≧▽≦)!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