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妻》松间月明

20、息事宁人

　　拢在袖中的手越握越紧，心头像扎了一根尖锐的银针一样，散发出阵阵钻心噬骨的疼痛。

　　午夜梦回时她曾预见过无数个重逢的画面，却没有一个像此刻这样令人心碎难堪。

　　为了讨好嘉和郡主，他竟然如此刻薄地贬低她，像是践踏卑微的尘土一般，没有半分心慈手软。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顶着崔琰未婚妻的头衔，除了忍气吞声外，她什么都不能做。

　　就算不抬头，她也能感受到来自旁人或嘲笑或怜悯的目光。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强忍住心底的不忿和委屈，忍辱负重地拦住了想要为她出头的崔晗。

　　接收到了谢凝制止的眼神，崔晗眸光一沉，愤愤不平地咬紧了嘴唇。

　　她们都心知肚明，这并不是能逞口舌之快的时机。对方是嘉和郡主心尖上的人，与他争锋相对不啻于与郡主为敌。

　　郡主金枝玉叶，又深得圣上疼宠，不是她们能开罪得起的人。

　　崔晗比谁都清楚，此时此刻，息事宁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见谢凝和崔晗二人沉默不语，张宛茵的面上闪过一丝得意。她笑着附和道：“沈公子说的对，郡主才貌双全，这寻常的人哪里能和郡主比肩？”

　　看着她小人得志的模样，崔晗面色一白，眼底怒意沉沉。

　　见状，嘉和郡主笑意一僵，不悦地瞟了张宛茵一眼。“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过是托生皇家，多了几分运气罢了。圣上常常教导我们，做人要低调谦逊，不可盛气凌人。”

　　听着她的训诫，张宛茵脸色一白，面上闪现了几分难堪。她向来自视甚高，却在一日之内两度被嘉和下了脸面，心中满是不忿。

　　嘉和郡主将她的羞恼看在眼里，却没有再出言宽慰。

　　同样的话，由沈幸口中说出，就只是一句戏谑调笑的笑语。可张宛茵的附和却显得有些小人得意。

　　她素有贤惠温柔的美名，自然不会纵容这等败坏人缘的言论。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这世间本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能占得一星半点的优势便已是上天恩赐，谢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她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就随之落到了谢凝身上。

　　顶着巨大的压力，谢凝缓缓抬起头来。

　　看着嘉和含笑的面容，她压下心底的酸涩，眉眼温顺地答道：“郡主说的是。”

　　见谢凝面色平和，瞧不出半分怨气，嘉和眸光一定，唇边露出了几分赞许的笑意。

　　这时，贴身伺候的女使去而复返，态度谦卑地请示道：“郡主，前院的酒席已经备妥，该带诸位姑娘入席了。”

　　闻言，嘉和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沈幸，面露希冀地说道：“你和我们一起去吧，怀王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郡主相邀，本不该推辞，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还望郡主见谅。”

　　虽是拒绝，他的面上仍挂着浅淡的笑意，连眼神都带着几分令人沉醉的温和。

　　嘉和的眼底闪现出一抹失望，可下一刻她就挤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了。改日我再去春风如意楼找你。”

　　“多谢郡主，沈幸告辞。”说罢，他微微颔首，笑意温柔地转身离去。

　　见他要走，众人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来。沈幸目不斜视地越过人群，即便谢凝就近在眼前，他也没有看过一眼。

　　昔日亲密无间的恋人，竟然会沦落到相逢陌路的地步。望着沈幸渐行渐远的背影，谢凝心绪复杂，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唏嘘还是庆幸。

　　回侯府的路上，崔晗忍不住抱怨道：“那位沈公子也太刻薄了，白长了一张谪仙脸蛋，贬损起人来真是毫不顾忌。我还当他遗世独立品性高洁，没想到竟是个趋炎附势的俗人。”

　　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模样，谢凝心底的惆怅被冲淡了几分，即便心中酸楚，她仍是故作镇定地说笑着。

　　“郡主身份高贵，容貌和性情又远胜常人，为这样的女子折腰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闻言，崔晗面上一愣，颇为意外地看着她。“可他那样贬低你，你心里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四目相对时，谢凝的目光像极了暴风雨过后的湖面，平静又深邃，掀不起一丝波澜。

　　就在崔晗满心狐疑时，谢凝苦笑着说道：“我当然生气，可就算生气又能怎样？他是郡主的座上宾，而我不过是一介平民。得罪了他便是得罪了郡主，到时候谁又能护得住我呢？”

　　她的话句句在理，虽然听着残酷，却句句属实。即便崔晗心生不忿，却也知道侯府不会为了一个谢凝就与皇室为敌。

　　看着崔晗眼中的歉疚，谢凝柔婉一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不会因为旁人的一句话就妄自菲薄、黯然神伤，就当成一句玩笑话吧，你也不必再往心里去。”

　　看着谢凝温柔的笑脸，崔晗心念一动，忽然生出了几许发自内心的敬意。

　　“嫂嫂，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豁达通透的女子。”

　　面对崔晗的夸赞，谢凝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间，星眸璀璨，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崔晗一时看愣了，谢凝唤了好几声，她才醒过神来。想到自己失神的原因，她面上一红，忽然有些羞赧。

　　她一个小姑娘，竟然对着自己未来的嫂嫂犯起了花痴，说出去怕是会被人笑掉大牙。

　　“晗儿，你在想什么？”见崔晗神色呆楞，谢凝疑惑地询问着。

　　崔晗羞涩地望着她，想也不想地说道：“嫂嫂，你可真好看。我若是男子，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迎着崔晗真诚的眼神，谢凝神色一滞，面上慢慢爬上一层红晕。

　　她知道自己生得貌美，可从来没有人这样直白地夸赞过她。在谢府，美貌从来不值一提，因为除了祖父之外，所有人的眼里就只有谢沅姐弟二人。

　　到了别院里就更无人在意了。美也好丑也罢，乡下人在乎的从来都不是女子的样貌。

　　“晗儿真诚坦率，我虽不是男子，却也很喜欢你。”不过才相处两日，她就已经喜欢上了崔晗天真浪漫的性子。

　　“我就知道自己只有性子好这一样能拿得出手了。”面对谢凝的称赞，崔晗却苦恼地撅起嘴来。

　　“老天真是不公平，明明都是从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哥哥生得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我却只称得上清秀。”

　　听着她的抱怨，谢凝抿唇一笑，柔声安慰道：“美貌固然有用，可女子的性情更为重要。世家大族挑选儿媳的时候，大概最不看重的就是相貌了。像你这样出身好又受过良好教养的姑娘才是他们的首选。”

　　“嫂嫂，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我看得出来哥哥很喜欢你，有他护着，你什么都不用怕。母亲虽然严厉了些，却也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时间久了，她自然也会接纳你的。”

　　怕谢凝心生怯懦，崔晗语重心长地劝慰着她。

　　看着她善意的眼神，谢凝抿唇一笑，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谢谢你，晗儿。”

　　“我们很快就会成为一家人了，嫂嫂不要和我客气。”崔晗眨了眨眼，笑吟吟地调侃道。

　　谢凝心生动容，因为沈幸而生出的那些愁绪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她们回府后不久，崔琰也骑着马回来了。

　　在秋兰院用晚膳的时候，崔晗好奇地看向崔琰：“哥哥，你认不认识一位姓沈的公子？”

　　崔琰眉心一动，戏谑道：“你不会出一趟门就瞧上什么人了吧？”

　　听到了他的打趣，崔晗面上一热，羞恼地辩驳道：“哪有？我只是好奇罢了，那样的人我才瞧不上呢！”

　　“哦？那样是什么样？”崔琰会心一笑，眼底生出了几分兴趣。

　　“就是挺讨人厌的，我也说不好，你快告诉你，你认不认识他！”崔晗一只手撑起下巴，兴致勃勃地看向他。

　　“是在郡主府遇见的？”看出了崔晗猎奇的心思，崔琰笑意一敛，语气温和地问道。

　　“是啊。”崔晗一个劲地点头，眼里满是兴味。

　　坐在崔琰身边的谢凝心中一凛，陡然生出了几分不安。

　　“上京城里姓沈的男子不计其数，但是能跟郡主有往来的却只有一人。”崔琰思索片刻，沉吟道：“你说的那个人大概就是沈幸。”

　　闻言，崔晗忙不迭点头应道：“对对对，我记得郡主好像是唤过他沈幸。他是什么来头啊，我瞧着郡主好像很喜欢他似的。”

　　“只听说是从江南来的，生了一副谪仙人的相貌。至于他和郡主的关系，我也不太清楚。”

　　崔琰神色淡淡地说着，对这个颇具神秘感的沈公子也很是好奇。

　　“哥哥不曾见过他吗？”崔晗以手托腮，满心好奇地问道。

　　崔琰笑着摇了摇头：“此人深居简出，和他有来往的人不多，若是有机会，我也想会一会他。”

　　“晗儿怎么会对他如此感兴趣？”坐在饭桌另一头的朱氏眉心一紧，眼中生出了几分疑虑。

　　“哦，是这样的……”崔晗放下手，端正地坐直了身子，将白日在郡主府中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

　　听了她的叙述，崔琰眉心一蹙，面上浮现了不悦之色。朱氏亦是面色一沉，对引起风波的谢凝生出了强烈的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