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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柑橘与白桃 ...

  •   做完笔录已经晚七点,夜幕灰蒙而澄净。林澄把车钥匙放玄关柜台,把刘律微信推给徐矜。

      “以后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问刘律。”林澄解开领带,打了个哈欠,声调倦怠地解释,“当时是他帮我打的离婚官司,很热心的人。”

      消息提示音嗡地一声,等程卓青走远,关上房门,她才琢磨着开口,“谢谢阿姨,今天真的很对不起。”

      林澄领带随手一扔,没把她的话放心上,玩笑道,“你还挺细心。”

      “……”徐矜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知道林澄指什么。

      徐矜在派出所先见到陈峰。他大动肝火,跳起来要打人,扬言要把她送进监狱。调查没那么快出结果,她咬死不认,直到林澄带着律师过来。

      林澄上午穿的是登山鞋和羽绒服,现在一身剪裁得当的西装,高跟鞋坚定强势地踩踏地板,面容从容自若,随手把车钥匙一扔,落在陈峰手边。

      陈峰上一秒还大言不惭放狠话,视线在车钥匙logo定了一会儿,又望到她身侧正在跟警察说明情况的律师,说话都结结巴巴,虚得不行。

      两个案子终于汇集,了解案件双方当事人的亲戚关系后,警察认定这只是一般的家庭纠纷,没必要撕破脸上升到无法挽回的层面,给两边做工作私下协商解决。

      徐矜把实情向林澄和律师全盘托出,包括她试图销毁证据的小动作。

      考虑到启程村存在不成文的私下规定,也怕陈峰这类人逼紧了容易触底反弹,协商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

      陈峰还想要回钱,但刘律据理力争向他施压,加上林澄立场也很坚定,要不就干脆结束,不然这事儿没完。他曾有案底,生活又步入正轨,一旦闹大了也没钱跟有钱人耗,更不想被林澄盯上。

      毕竟林澄曾经在村子里也是有名的疯婆子,比陈莉莉狠多了,当年陈峰只是带人调戏她两下,十年后再见面,陈莉莉带着保镖先扇了他一个巴掌。

      “别想太多。”林澄倾身道。女生垂眸,情绪掩在垂落的发梢后,看不真切。她话总是少,但从不露怯,这点跟陈莉莉很像。

      但陈莉莉心软念旧,一辈子都把陈峰当不懂事的弟弟,也体面了一辈子。女儿倒很果决,二十出头的小孩,在警局跟陈峰对峙冷眼不知道多唬人。林澄拍拍她的肩,“先去洗澡,等会出来吹头发。”

      “你之前跟陈峰很熟吗?”徐矜禁不住问。

      虽然林澄隆重出场准备大干一场的气势很具欺骗性,但看陈峰的神态和小动作,更像怕林澄这个人本身。

      “还行吧,”林澄不置可否,“欺软怕硬的东西。”

      *

      卫生间在走廊左侧,徐矜抱着衣服,碰到程卓青从浴室出来。

      男生穿得单薄,裤腿宽松落阔。白雾从罅隙溢出,他擦掉下颌线的水汽,抬眼一瞥,没什么波澜,在温暖的柑橘香气下,眉目却显得潮湿多情。

      “我妈要你用这个?”他问。
      徐矜发愣,没懂他意思,稀里糊涂点头。

      “那你等会。”他重新进去,几分钟后拎一桶衣物出来。期间,徐矜抱紧衣服,尤其是内衣,小心塞到秋衣里头,探头探脑360°观察,确保什么都看不出。这才慢吞吞踱步。

      像走入盛夏的沃柑林,空气甜蜜湿热。

      镜面朦胧,洗手台水淋淋一片,水声嘀嗒,徐矜把衣服放入置物架防水袋,瞥见一瓶新沐浴露,柑橘味。

      上次看到的是海盐。洗发水倒是普通的草本香,但林澄的头发却有柠檬味。徐矜没多想,瓶瓶罐罐挑着巡视半天,才想起卸妆水和沐浴露都忘拿,一转身,程卓青还倚着门框看她。

      见她警惕不动,程卓青气定神闲走到花洒下边,混水阀向右拧,装作往外掰,“这边热水。”

      混水阀忽然松动,他摁了好一阵才固定回去,语气很淡,但能听出烦躁感,“这玩意容易松,你小心点掰。”

      “知道了。”徐矜应,内心希望他立刻出门右转。

      水声再起,浴室被白桃香占领。

      洗完徐矜没急着出去,空气混杂着两股味道,在窄小的密闭空间纠缠不清。她面热,心烦意乱,立刻开窗通风,等待时给李帆回消息。

      李帆知道她今天去扫墓,五点多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今天不回来。

      对面秒回:
      –住亲戚家吗?

      李帆知道她家乱作一团。但她跟林澄的情况没同任何人说,徐矜斟酌片刻,

      –没,我舅把我妈碑给砸了。
      –我一怒之下烧了他私房钱,刚从警局出来。

      –从今天起我也是不好惹的狠角色了。

      打完这段,她紧张地熄灭屏幕,又忍不住,翻来覆去打开聊天框。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停了很多次,最后聊天界面跳出这句

      –宝,你是不是很伤心。

      伤心吗?

      她眼前突然一片模糊。

      好像是这样,徐矜蹲下,把脸掩入膝盖。

      她都不知道,被人察觉到,告诉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原来是会伤心的。

      陈莉莉去世那会儿她好像哭尽了这辈子所有的眼泪。

      吃饭会莫名泪流满面,反复点进陈莉莉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她发来一个视频,要她好好看。

      她根本没点开,更别说回复。无非是什么如何成功如何找个好男人之类的陈词滥调,随手拿给李帆当笑料,吐槽两句。

      没想到会是最后一条,陈莉莉死后她想看,视频早就过期了。关于陈莉莉是怎样孤独地等待她的消息,一次次被她忽视,失望,她根本不敢想。

      经济的窘迫、亲戚的推托、丧事的繁杂琐碎,死亡之下,伤感之后,是谁都不愿吃亏,不想承担,全是埋怨。

      这样的世界太陌生,徐矜一无所知跌进去——

      却还是咬牙挺过来,她正常生活,认真打工。因为一无所有,反而无坚不摧。

      聊天框又多了几句

      –需要打电话吗?
      –要不要牵我的手!我可以来找你!

      “徐矜?”

      林澄的声音传来,徐矜慌忙擦眼泪,清清嗓子,隔着门回,“怎么了?”

      “没事,我看你在里面挺久,怕你出事。等下出来吹头发。”

      “好。”她给李帆回信息,
      –谢谢你关心我,你人真好TT
      –我在我妈朋友家,没什么事,具体的等我回来跟你说

      拖地、洗衣服、捞起地漏盖成束的头发,费劲消灭她遗留的痕迹,再细致检查一遍,徐矜推门而出。

      程卓青也刚从对门房间出来。

      “快过来。”林澄坐在沙发上招呼,手里拿吹风机。

      “干什么?”程卓青抱臂而立,站着没动。
      “散播母爱。”她勾勾手指,“快点,吹完再吃饭。”

      男生发梢还在滴水,毛巾挂脖子上,洇湿后颈一小块,径直走过去,挨着林澄膝盖盘腿坐地毯上。

      林澄没喊她,这幅画面太温馨,也容不得他人介入。徐矜尴尬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宕机半响,悄悄跑路撤退,身后喊了句,“你不吹头发了?”

      林澄拍拍她另一侧膝盖,“坐这。”
      她硬着头皮坐下。

      “你寒假什么安排?”女人问。
      “去实习。”

      “通勤远么?”
      徐矜老老实实,“挺远的,长霞区。”

      “你反正没什么事,这段时间接她上下班。”林澄用膝盖碰程卓青,“听到没?”

      “行吧。”

      “不用不用,”徐矜忙道:“我下班早,不麻烦他。”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陈峰不会善罢甘休,我怕他报复你。”林澄说。

      “这不合适。”徐矜坚持。
      程卓青有女朋友,来回接送像什么话。

      “哪里不合适?”

      女人说着,将手覆在她头顶,稍烫的热风吹过来。

      手心温暖,手指轻柔地穿过发间。抚摸缓慢而慎重,像妈妈一样。

      徐矜弓着背,全身紧绷。随后指尖微动,放慢呼吸,一秒一秒数着。既拘谨不安,又怕她放开。

      正要回答怎么不合适,程卓青站起来,“没什么不合适,我去煮面。”

      “我去吧。”林澄说。
      程卓青怀疑,“你确定?”

      “面这东西,妈妈做的才最好吃。”林澄决意将母爱进行到底,吹风机塞给他,“你帮她吹。”

      徐矜拒绝,“我自己来。”

      “你不要害羞,年轻的时候多跟男孩子接触。”林澄一本正经传授经验,“尤其是你这种害羞内敛的漂亮小女孩,太容易被骗,当年我就是这样,没牵过几个男人的手,一牵一抱,心动得不行,脑子一热就嫁了。现在家里正好有男的,你妈既然让你来找我,你就是家里的一份子。这就是你哥,最大程度利用起来。”

      说完风风火火捞起袖子走了。

      林澄一进厨房,徐矜脸色稍冷,嗤笑反问,“没什么不合适?”

      “……”男生像是真的不觉得有什么,偏头想了下,“不然呢?”

      “我住进你家,你每天接送我上下班,李永安怎么想?”徐矜抢过吹风机。

      刚吹几秒,吹风机被夺走,徐矜仰头看。

      程卓青居高临下,眼睫冷淡地下垂,冰凉的手指抚上来。

      “分了。”
      漫不经心,刚处理掉一些棘手小麻烦的调子。

      指腹熟悉的粗粝掠过耳垂,徐矜蓦地站直,头也不回。房间砰地一声,余音环绕。

      林澄闻声探头,看程卓青走近,倚着门框耸肩,一副与我无关的无辜。

      “怎么了?”
      “没事,风大。”程卓青随意道。

      “她吃香菜吗?”她问。
      程卓青:“不知道。”

      切葱姜蒜、小米椒、沸水咕噜噜冒泡,林澄手头动作略僵硬,但好歹有条不紊,程卓青看她顺利捞面,这才开口,“你等会就走?”

      林澄无奈,“没办法。”

      “没怪你,”他接过锅铲,“你说话轻点,人家吓着了。”

      林澄纳闷,“我?我语气很重吗?”

      程卓青想起在车上,林澄给徐矜贴创口贴,还有在沙发给她吹头发时女生的神情。

      悲壮得像要赴死。

      自家家长做惯了领导,训话语气深入骨髓。

      “没养过女孩啊。”林澄有点愁,“你帮我看着点,有什么情况跟我说。”

      他皱眉,“我管不着,刚才擦头发越界了。”

      “她生气了?”林澄问。

      程卓青罕见的沉默,关掉排风扇,“她以为我跟李永安在一起。”

      “难怪,”林澄琢磨徐矜说过的话,随即道:“那你确实没分寸。”

      “分了。”程卓青不耐烦。李永安的事得保密,他只能认。

      “分就分,你急什么?”

      “人你自己照顾。”他拿出碗筷,回忆她仓促起身时通红的耳廓,“又不是亲哥,我不想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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