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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红心贴纸 ...

  •   “发什么呆?”
      李帆说话时徐矜还在琢磨程卓青那晚撂下的谜团。

      他没解释,要她帮忙熄灯。她顺手一摸,却落了空,原本嵌在出门左手侧的开关转移到右侧。

      不算特别大的工程,但却很莫名。她扭头欲言又止,还是没出声,换手关掉。脑子里想着还有一次。

      “没什么。”徐矜百无聊赖摇晃李帆垂落的手,李帆捏下巴咂摸,“你是不是病好了?”

      “嗯?”

      李帆提起被她勾着的食指,分析道:“你平时都十指交叉的,还捏得很紧,怎么说呢,特别需要我的感觉。现在虽然也会摸吧...但特别没激情,很冷漠,跟例行公事的老公似的,还是你这病会有排他性?牵惯了程卓青就看不上我了,你去找医生问过吗?”

      “不想去。”
      “为啥?”

      “没什么,”徐矜闷闷的,“她总要我把发病感受告诉她,如果以前算小清新,现在就是限制级,这不能吧?”

      她好歹是有边界感的内敛女大。

      李帆嘎嘎笑了半响,趁苏寻和曹瑄不在寝,声音张扬,“那你前几周出差还犯病吗?”

      徐矜掏出一个手账本复盘。

      除了每日计划,本子上也清晰记录她小半年来的发病频率与体感,哪天发作,就在那天的日期贴一张苹果贴纸。

      起初,一页周计划里总有一个红苹果,记录也很简洁。

      -发病,牵李帆。
      -好冷,拥抱了。
      -想要体感机器人,男的,不行。

      第一次见程卓青是在寒冬,周日。在长条纸页密密匝匝的计划与感悟里,周日独独留白,只剩两行

      牵手了,好喜欢他。
      梦中情手!

      感叹号旁附带一颗红心贴纸。

      后来有关他的一切都不只是红苹果那么简单。确定交易关系后愈来愈频繁的十指相扣,生日派对上冲动的吻,又或者是在加班深夜突然很想见他。

      想让粗暴的更加粗暴,在最深处突然接吻。

      这些都在她的本子里,只言片语记下,因无人旁观而肆无忌惮,一场暴烈汹涌的自我发泄,却还是打上问号。

      黑色水笔洇透薄纸,最后那一点顿笔,总是落了好几次,又重又凌乱。

      “几周啊?”李帆又问一遍。徐矜猛回神,莫名心虚脸红,翻到最近几周,“三周了。”

      其实不止,如果不包括程卓青,那她已经有几个月没发作了。掉入水中的场景再没出现在梦里,或许是与生活环境有关,如今被林澄很好地照顾着,忙学业和实习,也有努力锻炼身体。

      整个人都很平和,再看房间里断裂的碑,也不再有心碎感。

      “网上说皮肤饥渴并不等同于性/饥/渴,我觉得你还是过度防御了,宝。你这纯粹是正常二十岁女性对心动男嘉宾会有的生理反应,而且听说指关节粉的男的都挺行的,我上次观察了一下,啧,那是相当可以。”李帆刷了会儿百度,下结论,却见她往挎包扔东西,一副出门的架势,“你去哪?”

      “验货。”徐矜收了手机,歪脑袋说,“或者美救英雄?”

      体检报告出来后她就从事务所辞职。

      当初对忙季没概念,以为能兼顾学业,没想到这么忙,事务所只过去一回,每天都在地铁酒店奔波消磨。加上长期皮肤饥渴导致的晚睡、焦虑,脾胃受损,气血不足,例假失调。熬了没几周,小毛病不断,林澄和医生都建议她先捣好作息调养一阵。

      所以徐矜有很多时间,足以撑起从学校到嘉北那段路。

      手机界面停留在程野公司的股票走势上,自前段时间公司被爆财务造假,股价骤跌,绿油油一片崎岖。

      那之后没几天,她就在深夜见到手里沾血的程野。他总在周末找程卓青撒气,不论是新年初次见面,还是生日与上周。

      地铁在高楼林立间穿梭蛇形,天气预报预测今夜有雨,街灯一盏盏亮起,她倚着扶手看灯团渐远,天色依旧雾蒙灰暗。

      院子里的洗手池瓷面光滑白净,客厅有光,徐矜按下门铃。

      身后传来略惊讶一声,“徐矜?”

      是程野。

      塞在西装裤里的黑衬衫露出一折,头发稍乱,面容亲切,温文尔雅的长辈做派。

      只是凑近时仍有女士果香的浓郁,脖颈处尤其。他乐呵呵问,“晚上跟卓青有安排?”

      “你找他有事吗?”
      程野掏出钥匙,“对,挺重要的,看来要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话音即落,别墅陷入昏暗。

      “怎么又停电。”程野嘀咕着走到电闸处,掀盖子。跳闸了,他把开关推上去,又拨弄了会儿,即刻来电,然后踅回来,“电路老化了,没事。很多年没在这住过了,下次我找电工来修检。”

      徐矜不动声色,“你经常来这边吗?”

      程野思考,“很少吧,上次来还是跟你见面那会儿。”
      “好了,快回去吧,我让司机送你?”

      说罢,堵在半开的门隙间不让她进,攀着门框,好整以暇伸手请让,作目送状。

      男人巨大倒影笼罩着她,徐矜脚底生寒,心乱如麻。垂眸掩盖慌乱,再抬头时轻松自然笑道,“不麻烦你,我自己回去。”

      她走出院子,眼睁睁望着二楼主卧的灯骤然亮了。

      徐矜立刻给林澄打电话。

      滴鸣调子拖得太长,心跳顶到喉咙尖,每过一秒,都有无形长鞭狠狠鞭挞,握手机的手早已沁湿,接通那一刻,她颤抖着说:“阿姨,你快到嘉北房子来,快点。”

      再转身朝着房屋,天色彻底暗下去,一道惊雷劈开浓稠黑幕,电闪雷鸣下,巨浪将至,这幢庇护所却如一叶孤舟,即将被风暴倾覆。

      大门钥匙就在包里,上次离开后她问林澄要的,就是怕遇到现在这种紧急情况。

      但让徐矜真正决心闯进去的是程野那句话。

      那句看似下意识的喃喃,像主线里可有可无的插曲,却让她后知后觉到心惊胆战。

      怎么又停电。

      如果是一周前偶遇那晚,那他就在撒谎。他说自己上一次来是在她生日,可他如果真忘了,怎么会记得那天也停过电?如果他不是在说那天的事,会是那天之后吗?

      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程野又施暴了吗?

      毕竟她这周没跟程卓青见面,他摆明不想让她卷进来,事不关己地全身是血,不愿依仗任何人,甚至是林澄,明明前脚才进医院,他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如此频繁的——

      思绪纷乱里徐矜忽然抽丝剥茧般捉住一条关键。

      那条对林澄来说没有所谓,但对程卓青来说却像救命稻草,所以必须捉住的真实。

      程野是否撒谎。

      如果是,那他营造的慈父形象就只是恶毒的施暴工具,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当他像个受害者对着程卓青的伤口流泪,当他以记忆紊乱的病人形象向程卓青忏悔甚至下跪。

      那不过是在说,都怪你,这不是我本意,这都是你害的。
      他乐此不疲地对自己的儿子进行驯服测试,直到他彻底闭上眼缴械。

      程野必须说谎,他必须露出破绽,只有这样,程卓青才能从噩梦挣脱。

      徐矜冲了进去。

      门打开了,男人伸出左手摸灯,两指轻轻在开关一按,熟稔得像是家主人,“怎么不开灯?”

      程卓青冷眼旁观,沉默地摘掉眼镜,关电脑,看他单手拽领结,往地上一扔。

      不过是令人厌倦的常规流程。

      他开始讲一些糟心事,比如被舆论与董事会重压下停滞的并购,这时候他总是很敏感,服务员或司机稍加松懈都能戳中他虚弱的自尊。

      他破口大骂,夹杂着无数脏话或自视甚高的前景规划,手边有什么摔什么,比如台灯、他的电脑、书架里的书。

      如果程卓青面露不安,问他是不是很生气,他会突然回魂似的安静下来,喘着粗气叼根烟,捧着他的脸说是爸爸的错,其实事情没那么糟糕,不要担心,他并没有生气。

      接下来就纯靠运气,程卓青第一次挨打是在初三下学期期末,上述流程走完后他拿出试卷想让程野签字,林澄不在家,明天就要交了,程野看着那张离满分只差两分的试卷给了他一个巴掌,并质问他为什么考不到满分。

      就在这间主卧,那天也下着雨。

      后来程野把这件事忘记了,但肿起的脸没法遮掩,他在程卓青面前扇自己,恨他拖累家庭,他只怪自己,就是不怪程卓青半分,就像车祸醒来后他反复强调的,“这不是你的错”。
      可程野越说不是,他越宽容,温和,他越好,程卓青越煎熬。

      那时他就决定承受这一切了,他并不是受害者,程野是无辜的,林澄也不该受伤,不该失魂落魄蜷缩在地哀嚎。

      他本该替她。
      当初他不该被救的,应该死掉才对。

      “你老实说,”程野结束了漫长冗余的情绪发泄,突然扯过他的手臂捞起袖子,“这个伤是我干的对吧?”

      程卓青撩起T恤露出后背,“这也是你干的。”

      男人肉眼可见惊讶,像受惊的乌鸦从树干纷纷离枝。他伸手要碰,眼泪在眼里打转,流露很复杂的情绪,静默几分钟后——
      扑通跪下。

      第一次防备程野是在生日聚会那晚。

      那袋棉签是程卓青手臂受伤那天买的,在程野来之前塞进镜子右侧的柜子里。程野如果丢失当晚记忆,不该准确指使徐矜去找,也不该如此笃定那里有棉签。

      可程卓青还能安慰自己也许是程野记得他放东西的习惯,或许也只是顺口一问呢?

      但他刚进门时用左手开灯了。

      开关换掉后程卓青一直住在主卧等待。上周程野过来时,他故意熄灯,看着他习惯性用右手摸灯,没摸到,左右扫了几眼,再用左手,随口问他怎么把灯的位置换了。

      程野真的,全部都记得。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程卓青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松了一口气,愤怒、解脱或是释怀,都没有。

      眼前人如此割裂,可程野跪下那一刻,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哽声开口,“开玩笑的。”

      “不是你。”

      每当与程野共处一室,当他落下的阴影沿着脚尖攀爬,当他一而再地示弱,程卓青就被拉回那个场景,那个片刻。房间顶灯真的太亮了,雨水溅到手臂,一直是潮的,怎么擦也擦不掉。他真的受不了程野眼中的无地自容,空气稀薄,被愧疚勒得想要跪地的瞬间,他又变成那个惊慌失措决心赎罪的小孩。

      他已经二十二岁了,不再是,也不该是那个手无缚鸡,沉浸在自责情绪走不出来的小孩,可他为什么还会被困在这个房间,说心不由己的话。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要耍我到什么时候?!”程野怒火攻心,气急败坏,随即面目狰狞地两三步走向前,高高扬手。

      来了,那个熟悉的时刻。

      他再一次递交了不完美试卷,即将迎接这晕眩轰鸣的疼痛,但又熟悉到心安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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