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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摇曳的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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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峰说小小教训一下。
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女生,耳环男压根没想他会被威胁,时间地点都很完美,不可能有救兵,松手后他原地站着,思索这棍子打下去会不会坏事。
毕竟是铁棍。
他没注意到右侧同伙突然发直的眼睛,指着巷子出口,有人来了,从空中一跃,一脚把他踢到棍子正下方。
速度很快,干脆利落,砰地一声。
意料之中的巨痛迟迟不来。不过顷刻,身体被猛烈冲击撞散,徐矜睁眼,视线昏黑,耳环男压在她身上,铁棍狠厉不长眼,笔直朝男人肩胛骨落下。
骨头碎裂的咔哒闷响伴随嘶吼而来,男人近在咫尺,嘴唇发白颤抖,身体痉挛扭曲。
她手滑,扳手掉在地上。
“哥?”刀疤男一脸茫然,如泄气气球摇晃同伙。
观战那人幡然惊醒,摁住来人脑袋往墙上砸。
力气不小,程卓青两眼发黑,拧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折,提膝盖击他要害,动作精简克制,男人捂胯后退几步,面容痛苦,程卓青趁机把徐矜从地上拽出来。
“等会你找机会跑,”耳环男立即清醒,唾了一口血水,甩掉刀疤男搀扶的手,三人围成的圈越来越小,程卓青把她拦在身后,“然后报警。”
“好。”
被踹的耳环男正值气头,接过铁棍朝程卓青挥,他侧身险避,被刀疤男突袭挨了一拳。趁这两人目光锁定程卓青,徐矜贴着墙壁望向赤手空拳最后一个,拎起残废自行车,用力砸过去,开跑。
男人偏头闪避,攥着她胳膊,自行车链条从空中啪地鞭打眼脸,他惨叫起来,死掐她的手,刀疤男闻声就要过来,徐矜摘下发夹用力一刺——
“你他妈……”
男人咬牙切齿松手,她朝着巷口头也不回地跑。
身后有脚步。
哀嚎狂吼逐渐逼近。
巷口的灯光近在咫尺,徐矜大步冲刺,头晕目眩,直到被人搂入怀中。
“徐矜!”陈实从巷口接住腿软跪地的人。
“警察,不许动!”民警持警棍大跨步深入巷尾。
那片沾血发夹从手中脱落,徐矜手脚冰冷,双目失焦,盯着眼前人,直到辨认出陈实的脸。
女生像要把他搂入骨髓,陈实轻抚她的发梢,“没事了,没事了。”
*
伤情鉴定结果是轻微伤。
反倒是那三个伤得更重,嚷嚷她这是过度防卫。
做完笔录,女警给她端一杯热水,关上询问室的门,“你家人呢?需要联系一下吗?”
徐矜抿一口热水,水银柱形光线下脸色苍白,笑容透明,“没有。”
女生右脸浮肿,脖颈处勒痕鲜红细长,瘦弱得被风一吹就要散开似的。
派出所有太多无父无母的受害者。“你男朋友报的警。”女警倾身靠近她,“你别怕,你一个小姑娘被三个大男人围攻,算哪门子过度防卫。”
钳口和锯齿都避开颈动脉,割痕很浅,刀疤男皮糙肉厚,脖子缠了点纱布,没有大碍。倒是被铁棍抡了的人骨头断裂,刀疤男承认失手,这伤徐矜没半点责任。
“……谢谢。”徐矜点头,“我不接受任何道歉和赔偿,也不想见他们。”
脸颊浮肿难耐,她拿冰袋敷了一会儿,脑子悬空似的,突然想到陈实。
他报的警。
巷内没有监控,但别墅临街有。监控中,徐矜翻起羽绒服帽子,推门后被男人扛肩带走,消失在转角,他没戴口罩,面容清晰。三分钟后,外卖小哥才骑着小蓝在别墅摁门铃,没人应,他放下外卖离开。
那通找不到地址的“外卖电话”,拨回去,拨到耳环男手机上。大概觉得小女生毫无威胁,随便吓吓,不可能被抓,也没必要充分准备。那三个人最终被拘留,休息得差不多了,徐矜推开询问室的门,对侧长凳上,陈实蹭地起身,
“怎么样?”
“没事。”
她将目光投向长凳最右侧的程卓青。他比她先做完笔录,竖起衣领,半张脸掩着,倚靠墙阖眼休憩。
手插大衣兜里,袖口的绷带若隐若现。
隔壁询问室的警察开门,看她一眼,对程卓青道:“你妹妹弄完了。”
程卓青这才抬眼看她。
“跟你哥回去吧,大过年的,警车不够用,就不送你们了。”女警打着哈欠走远。
“我送你回去,”陈实把她圈住,手指谨慎掠过她肿胀的下颌,“我陪着你。”
徐矜挣脱开,脸色清冷。
从报警到警察来的这一段时间,他又在哪,干什么去了呢?
她朝程卓青走去。
他站起来,黑色风衣裹挟清冽穿堂风,伸手摸她的头,很轻地碰一下,“我们回家。”
晚高峰时段,打车也要排队。程卓青拿出手机,林澄打了五个未接来电,那会他在拍片没空回,现在又来一个。
“喂。”
“你人呢?”电话另一端厉声质问。
“我…”他刚开口,被身侧人扯住大衣袖管,微弱地揪着不放。
“我有事,抽不开身。”程卓青改口,“挺重要的,在你这欠个账,明天打麻将把你今天输的赢回来,行么?”
男生说这话时垂眸,温温柔柔地,零星笑意从眼尾流淌。
派出所外是一片露天停车场。寒夜长灯,将两人倒影拉得细窄,像摇曳的鱼。
司机给他打电话了,身侧却没了人影,程卓青转身看。
“林澄说别把你们当外人。”徐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耳垂冻得通红,哈气捂热手心,“所以,给我抱一下。”
“…哥。”
程卓青握手机的手悬在半空。
她好像很少有脆弱时刻。无论是拎着镐头一往无前,初入警局与陈峰争锋,还是刚才平淡冷静地撇下陈实,受害者是她,但她好像睥睨着照单全收,毫不在乎。
只是这一刻,雾气消散中,这双眼睛短暂地流出一些委屈,一些试探,和一些压抑不住的恐惧。
很低的一嗓子,但程卓青还是听到了。
在她肩膀右侧,十米开外,派出所屋檐下,陈实直愣愣投掷视线。
目光沿着阴影爬上来。
就像他呆滞而惊恐地在巷子口停驻许久,掉头却被他撞见的神情一样。
震惊、羞愧、不甘、嫉妒。
再若无其事地冒充护花使者。
程卓青张开手臂,温声道:“过来。”
徐矜小跑抱住他。
清淡的海盐气息夹杂冷冽寒风,男生肩膀宽阔,把她裹进大衣里。
心脏温热跳动,她低头看路面交叠的影子,险境之后,被打捞的劫后余生感往四肢漫延。
她牵住他的手。
程卓青盯着陈实,反握住。
手机铃响,他抽身而出,被怀里的人拥着不放。
“再让他看一会儿。”徐矜喃喃。
*
回到别墅已是深夜。
雨又开始下,淅淅沥沥地,搁在门把手上的外卖袋没束紧,装满了水。
徐矜把外卖扔了,手机屏乍亮,陈实来电,她直接拉黑。
番薯粥还剩一些,她有点饿了,手臂还隐隐作痛,又不想喝寡淡的剩粥,立刻使唤程卓青,“我想吃煮粉。”
程卓青开热空调,脱掉外套,嘴里叼着的烟扔垃圾桶,挽起袖子,“辣椒香菜葱。”
“中辣要葱不要香菜。”
客厅空旷敞亮,徐矜坐在沙发上,透过落地窗,能看到对街房屋窗子里的过年盛况。
圆桌摆满了菜,围着围裙的男女主人在厨房进出,蒸笼浓雾纷飞,暖热明灯在众人脸上流光四溢。
她看得痴迷,直到对面小孩跟她对上眼,皱眉头,唰地拉上窗帘。
“……”徐矜后知后觉,打开电视,各大卫视正在重播春晚,她在这熟悉的索然无味里放松下来,往厨房看去。
程卓青正关上冰箱门,拿出一小碗切好的葱花,油烟机轰鸣,沸水煮开了,升腾阵阵雾水,他穿高领毛衣,手法娴熟,像是经常下厨的人。
主持人叽叽喳喳,抑扬顿挫的语调,厨房传来的油烟和辣椒香气。
下午她还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徐矜闷头想了几秒,把手机里程卓青的备注改成好人。
然后趿拉棉鞋,攀着门框朝厨房的人问:“需要帮忙吗?”
毕竟才大年初二,他本来应该在亲戚家过年,现在却被她差遣费神。
“玩去吧。”程卓青拂她一眼。
他把袖口捞至肘部,凑近了看,徐矜才注意到他肘关节靠内侧有一片浓重淤青。
程卓青顺着她往下看,放下袖子,“等会再涂药,你去拿碗。”
程卓青下厨水平意外很可以。
吃完,她关上卧室门,先把自己的红包藏到行李箱,正要把程卓青的红包拿过去,门响了。
“药膏放你这儿了。”他说,把冰袋扔给她。
俩人的药放在一个大袋子,徐矜一边挑,顺便把红包给他,“你爸给你的。”
“嗯。”程卓青只接过药膏,拧开盖子往手肘抹。
草药与薄荷味弥漫,他低敛着眉,本就稍显冷感的轮廓,在不加掩饰的低温情绪下更不近人情。
他抹完才接过红包,红包在两指之间转了一圈,语气倒稀疏平常,“谢谢,我出一趟门。”
像是再也不回来,刚才温情脉脉的晚餐只是幻觉。
徐矜心口一滞,被慌乱蒙蔽,情急之下牵他的手。
“…等下。”
她怕陈峰觉得不够,亲自来报复,也怕偌大别墅空荡荡,她又要落到万劫不复的绝望里去。
“……”不过片刻,她松了手。程卓青说:“下午车子抛锚了,我开回来。”
“…喔。”徐矜没话找话,“你没车怎么去维修点?”
“车库还有。”
“……”
差点忘了这人车多。
“你去吧,我要睡了。”
“嗯。”
程卓青关门,走廊长而静。他迈开腿,门扉叩叩响了两声。
“你还回来吧?”女生声音闷闷的。
“如果你再喊一声哥?”
回应他的是一记强有力的捶门声。
程卓青拎着车钥匙低声笑,“会回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