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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五十四笺 尾声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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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很黑,看不见五指,只有积尸地粼粼的绿光闪烁。
少年如一抹幽魂,抱着父亲的尸身,在漆黑的世界里中缓缓的走着。他的心也渐渐变了颜色,好似那不见底的深夜一般。
从极小的年纪,他就被灌输了要去寻父亲的思想,到头来他心底只有这个想法,完全忽略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后来无意间寻到了命运的开始,一脚踏进去,从此再也出不来。师父就是祖父,亦是罗刹城之下第一门罗生门的门主,自此,注定了纠缠于杀手这个黑暗的职业。
待下山来,又被葛神候招进三宝殿,继续做着自己的老本行。少年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么大的杀手组织,经随随便便就捡个人回来,未免也太过稀奇。只是他一直暗中调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几次问慕容有钱,也是被岔开了话题。
于是落无殇浑浑噩噩,总是在为了别人努力地活着,坚强地活着,却也总是为了自己心底一个遥远而简单的梦想努力地活着。手上沾满了鲜血,却想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如此,痛苦而矛盾的活着。
身为一个好的刺客,关键在于随时存有理智。无殇被训练了这么多年,这点训教总是没有忘记。于是他寻了个空旷的地方,放下了父亲。慢慢地为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整理衣裳。
“父亲,孩儿不孝,来晚一步。请您安心去吧,母亲一直在等你……我,也会为你报仇的。”
然后,他点火烧了父亲的尸体。
父亲的骨殖,就那样在黑夜中燃烧着,红得耀眼,好像不甘心离去一般。那么刺目的颜色,少年静静地看着,眼睛发酸,却没有一滴泪水。
他告诉自己,母亲的遗愿,自己做到了。
他不想再欠谁的情不还,徒留自己的缺憾。
接下来,他要步步为营,处处留心。最先可以着手调查的,便是父亲身上的剧毒——青葛。同时罗生门下,这点消息倒是可以查到的。只是秘宝之事,纷争甚广,不单南唐,大辽,恐怕是后周和其他国家也有一份。
这仇,可得一份份的好好算清了。
大辽,逼死父亲。南唐,杀害祖父。后周,下毒暗算。一笔一笔,都是血泪。
待火光熄灭,少年不再回头,他慢慢走近了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当中,一如多年前自己的选择。
落无殇默不作声,低头赶路,过隙心有灵犀,亦是跑得低沉。向前行驶了一日一夜,再回到辽与后周接壤的地方时,他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无尘。
如一年前的那个中午,阳光从树梢间穿过,淡淡的洒在两人脸上。只不过这一次,两人都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了。
无尘死了,而无殇手脚冰凉。
还记得那个时候,无殇拉着她很小的手,轻声细语的和她说话,生怕她会在眨眼间从自己身旁消失。
还记得那时他心里便爆开小小的欢喜,对着那个瘦小的女孩子说道,“那我叫你……无尘可好?落无尘。”
无烟无尘,无殇无恸,天下太平,一世清明。
而那女孩子,一点都不怕自己,她说,他愿意和自己走,哪怕是另一个世界。
还有那些笑话,还有她一口细细白白的牙齿。
而如今,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具青白的尸体。衣衫褴褛,千疮百孔,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落无殇慢慢的,慢慢的跪下,看着这个姑娘,不,是自己表妹,连悲啸的气力都已全失。他只是安静地握住双手,指甲深深地扣在肉中,丝毫感觉不到自己正在流血。
虽然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少年却周身坠在冰窖里一样冷。渐渐地,血液也冰凉了。一刻心,也冰凉了。
我族到底为了守护何物,竟要舍弃性命尊严家庭和一切?
而苍天却不容我一族!
落无殇伸出僵硬的手指,想摸摸表妹的脸颊,却无意间发现一件事情——无尘虽然死了,却留下了一样东西。她在死之前用刀刃在自己的左臂上画了一个图形。而这个图形,只有无殇一人明白是何意思。
在无殇为她置办的宅院里,种了一院子的桃花,和独独一棵梨树。无尘的臂上,便是一朵梨花。
最后的最后,这古灵精怪的丫头,还是为自己准备了一手。无殇脸上不知是笑还是哭,端端的扭曲着。半晌,他亦为自己还没来得及相认的表妹焚起最后一把火。
尔后上马,奋然南下。
有些事,他必须找寻帮助;有些事,他也必须问个明白。
父亲和无尘所中的青葛,先前罗生门的人也许知道一二。而他的复仇大计,需要有人辅佐。虽然心地告诉自己不应该再相信任何人,但是无殇还是愿意赌上最后一次——他要去找慕容。
无殇心中有事,过隙奔得飞快,很快就回到了南唐境内。将宝马藏好,无殇于夜幕降临时分小心的潜回了为无尘购置的小院。
挖开梨树下的泥土,无殇找到了一坛酒。将酒尽数倒在碗碟中之后,从坛离掉出一个裹得极为严实的油布包。无殇一层层的拆开,里面是一封长长的信,用的都是罗生门的暗语。
与其说是罗生门的暗语,不如说是当年落九重亲自传授给无殇的那一套暗语。没来得及细想为何无尘也会使用这个语言,少年就被信中的内容完全惊呆。
原来自己,知道的太少了。
师父,亦是祖父,还有父亲,根本就不是贪图什么秘宝图,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拓本,而真正的图纸,都在他们手里。落氏一族,从数百年前的李唐皇朝伊始,就开始担任一项极其隐秘的任务——守护龙脉。
所谓的唐朝帝王之墓,其实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假象。真正的帝王墓穴,还有倾世的财宝,以及各种不能见光的秘密,都掩藏在那支龙脉之下。若果被人发掘,后果将不堪设想。
落氏一族一直在坚守秘密,暗中除去迟到些许情报的人,或者对皇陵有觊觎想法之徒。只是没想到,几年前,这秘宝图的消息不但传遍了江湖,竟然还出现了拓本!原因很简单,一定是除了内鬼,只是这内鬼到底是何人,大家都不敢妄自猜测。不过现在,落无殇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那个内鬼,极有可能就是母亲,一个并非南唐人氏却丝毫不提及过去的女子。
世上若还有什么事情比看见自己为追寻父亲踪迹而几乎献出人生,最后却发现父亲死在眼前更为悲惨,那一定是父母双亡,家族全灭,只因为母亲是内鬼这件事情了。
这个世上,已没有什么可以相信的事情了吧?
落无殇黯然将信纸烧掉,缓缓地走回屋中发呆。到现在,他已经不知该哭还是笑了,当真命运弄人,所有的人,都不过是一局珍珑棋局里的棋子。没有输,亦没有赢,不过两败俱伤罢了。
既然已成残局,纵使独剩我一人,也要清扫这战场!少年双手握拳,暗暗发力,他告诉自己,眼前的任务不单是要完成家族的守护,亦是要为所有惨死的家人,更为孤单一人的自己——报仇!
然后他跃上马背,径直去寻那慕容有钱,他心底最后一丝希望。
可是三天以后,他才发现,自己从来就不曾拥有希望。
那几日南唐的天气都很晴朗,万里无云,正是郊游的好天气。落无殇等不到有钱出现,便乔装打扮在皇城附近打探消息,然后在无意间,撞破一个除了自己谁都知道的秘密。
皇城偏僻的地方,一座不大不小的山丘,两位男子长身而立。他们内息精纯,武艺不凡,两人却都没有出手,只是静静的站着。
“夜叉消息,我才知道,你是元凶。”玄黑色衣衫的男子头戴斗笠,遮住了全部容颜。他音调沉稳,于其中却透出几分杀气。
另一名锦衣男子原地站着,含笑打开了折扇。“那又如何?比起你来,那孩子更相信我些,如今他对你失望透了。你信不信,他还会回来找我的。”
“你休再欺他骗他!”黑衣男子有些动怒,宝剑出鞘。
锦衣男子也不示弱,暗暗运功,衣带无风自飘。“我便是对无殇说了天大的谎言,他也信我……只不过,为了他,我差点要赔掉她姑姑的性命,后周毕竟比这里安全些……哈,有本事便来动手,或许我会告诉你些事情的~”
黑衣男子瞬间暴起,举剑逼近锦衣男子眼前,两人武功高深,瞬间移影幻行,战作一团。
无殇屏息内功很好,却仍是不敢走近,但那距离足够他认出那位锦衣男子的身份。那语气,那笑声,那身形,不正是慕容有钱么?
原来他,竟是自己身边最大的奸细,最可怕的对手。
但是落无殇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他只是因为打听到最后一个亲人的消息儿激动不已。
在这个世上,唯一能为自己解释最后的谜团,唯一能够基于自己安慰,唯一能够让自己看见希望的人,就是姑姑了吧?
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
少年下定决心,于是转身离去,不留一丝眷恋。
悄无声息的离开,落无殇奔向了自己最后一个,也是最大一个战场,后周宫廷。
如今的时局,南唐是留不得了,辽更不能去,如今可以借为己用的强大力量,只剩下后周这一个选择了。想要对一国之君复仇,想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就必须拥有足够大的力量。
要想获得君王的支持,必先取其信任。
少年这样考虑着,然后用龙吟将自己清俊的眉目终结。他效仿者雷霄脸上的那道长长的疤痕,不过却更甚,亦是运用了价值不菲的换颜之药,这才保证自己不被识出。然后他改名换姓,将自己称为吕子蒙,投奔后周节度使赵普门下。
为了这简简单单的“投奔”二字,少年花费了将近五年的岁月。
待完全取得后赵普的信任之后,少年已经成了久经风雨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