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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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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慕一只手拿着两盒白切鸡,另一只手提了两杯绿茶,从空气都在沸腾燃烧的烧烤店前挤到人流对岸。他第一眼就从大门口看见了安安静静刷着手机的祁非。
但他被五六个一起来的路人挡住了视线,并没有看见祁非对面坐着两个人。
他弯唇,扬声喊了一句:“祁非!”
声音穿过重重人群,“感应雷达”无比精确地对准了他所在的位置。
下一秒,祁非疑惑地偏了偏头——他抬头寻找烛慕的身影是因为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对面两个人为什么也一个一脸惊恐地寻找声音来源,另一个一脸震惊地看向自己的同伴。
烛慕又走了几步,等到一行人都和他擦肩而过准备出门,他才在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一惊,认出了祁非的对面那张相当熟悉的脸。
烛慕还没开口,对方先他一步惊叫了一声:“烛老师!”
“……李厚启?”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道。
烛慕表情古怪地看向他面前一碟香味四溢的烤肉和一碗大馄饨,“你不是肚子疼,所以让你妈找我请假了吗?”
“……额,因为……”李厚启疯狂运作大脑的思考程序,磕磕绊绊地尬笑了两声,“我也没想到,原来我是饿得肚子痛。”
烛慕:“……”
烛慕拿着白切鸡和绿茶坐到了祁非身边,他把其中一只准备带回家的白切鸡推到李厚启和陌生学生面前,递给他们一份甜酱,眼神扫过重盐重辣的烤肉:“肚子疼就别吃太辣。”
李厚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烤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烛老师……不用……”
“吃吧。”烛慕笑了笑,“能和祁非坐在一起,说明你们有缘分,算我替他请你们的。”
祁非听了一会儿,也就猜到了眼前其中一人是烛慕现在的学生,另一人可能是他在其他班的朋友。
他安静地听着他们叙旧,直到听到烛慕说到要替他请客,才顺势笑道:“没错,算他替我请你们的。你们既然是烛慕的学生,那论辈分就是我学弟,初次见面,我也没准备什么好东西,你们就别客气了……”
学弟啊……
烛慕鼓着腮帮子,绷紧了笑意。
某人怕是不知道,从目前的心理真实年龄来看,他比李厚启还小了几个月。
李厚启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激动地发出了人猿返祖似的叫喊声:“嗷嗷嗷!烛哥!以后你就是我心目中全宇宙最帅的老师!也谢谢小祁哥!祝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小祁哥?
祁非抽了抽嘴角,怒瞪了一眼更加努力憋笑,视线黏在天花板上撕都撕不下来的烛慕,对李厚启说:“叫哥就行,可以不用这么生疏。”
他旁边一副数学学霸长相的朋友看上去就淡定了许多,矜持地说了一句“谢谢”,随后伸出两指捏着镜腿,打量的目光扫过祁非,问道:“学长这个名字好熟悉,是示字旁加个耳朵的‘祁’,和非常的‘非’吗?”
祁非回道:“是,怎么了?”
“我听说要给我们学校捐赠奖学金的公司负责人,就是一个叫祁非的学长。”
祁非一门心思盯着烛慕从袋子拿出两个印着水墨山川的奶茶杯,随口回道:“啊,可能是同名吧。”
烛慕倒是知道祁非打算准备给一中捐赠奖学金的事,但这明显不是开口承认的时候,于是听到叫号后,一个人默默去前台拿来了两个人的馄饨。
祁非对于见到烛慕现下正在教导的学生格外兴致勃勃,烛慕端着两碗馄饨回来的时候,他正迫不及待地在追问李厚启:“你是烛慕的学生,那你和我说说,他平时都是什么样的?课教的怎么样?”
“额……烛、烛老师学、学识渊博,会跟我们讲很多在文人身上发生的故事……”李厚启表情僵硬地看了看烛慕淡淡的脸色,虽然他觉得烛慕教得挺好的,但在当事人面前评价对方,他总觉得怪怪的。
“别再为难我的学生了。”烛慕无奈地给他的热饮上插好吸管,用食物收买他的嘴。
祁非眯着眼,笑得像是听见了夸赞自己的声音:“怎么叫为难,实话就应该实说。”
他眼睛直勾勾盯着烛慕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吸管两侧,等到烛慕把奶茶递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猛吸了一大口,随即差点一口喷了出去!
幸亏他死死抿住唇,将清苦到整个口腔阵阵发麻的绿茶一小口一小口硬吞进肚子里,面露痛苦之色:“绿茶?”
烛慕头一次见他有这样激烈的反应,难免感到奇怪:“今天的茶有问题吗?你不是挺喜欢喝这家的浓茶?”
“怎么可能?!”祁非明显不信,“现在就算有个火山让我跳下去,我都不可能喝一口绿茶!”
一旁的李厚启本来在给祁非倒杯桌子上的茶想让他压一压味道,三秒后,茶水被他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祁非就说了那么两句话,嘴巴里又晕染开一波苦味,他拧着眉,拿筷子夹了一块白斩鸡在酱上蘸了蘸,放进嘴里,直到舌尖覆盖上一层甜味才感觉口腔里的茶味冲淡了许多。
他再看向烛慕的时候,却发现烛慕一动不动,眉毛紧皱,嘴角下垂,眼睛也不看他,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烛慕,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看着就心情不好了?
“祁非,你不喜欢绿茶吗?”烛慕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祁非懒懒地回答:“不是不喜欢。”
烛慕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口气,但还没等他决断出自己现在凌乱的心绪,他就听祁非极其肯定的说:“是极其讨厌——绿茶的味道会让我反胃。”
“……那你喜欢吃芒果味的蛋糕吗?”烛慕忽然没由来地问。
祁非愣了两秒,才奇怪地点点头:“喜欢啊。”
——还不算太糟,至少他心目中祁非的样子还没有碎成一块块他各不认识的碎片。那是极难拼回去的,也就意味着他对“祁非”这个人保留的三年印象被完全地颠覆了。
烛慕压下心里隐隐的烦躁,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古怪地问:“那在什么情况下,你会一直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被逼的呗。”
李厚启不清楚烛慕的用意,只是以为他们在聊爱好,于是紧跟着参与了话题,随即便被同伴用根烤肉的竹签扎了块鸡架塞进他嘴里,抹了他满嘴的甜酱:“唔、唔……唔?”
祁非回答了烛慕的几个问题之后,也逐渐反应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贴近烛慕的脸颊。
与烛慕的浅色瞳孔相反,祁非拥有一双极幽深漆黑的眸子,望一眼如临深潭,配上他万年不变的表情,向来在商场上无往不利……也对,就连跟他同居了三年的枕边人都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极喜欢喝茶。
烛慕心里说不上是生气,大概更多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凉。
欠了人家那么多的人情债,过意不去的时候想请人家喝一杯茶,结果喝了三年才发现人家压根不喜欢。
有什么必要要让祁非做到这一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难道祁非走到了这样一个位置上还是半点不由他吗?
烛慕定定望进他的眼底,过了一会儿又先行偏过眼睛,视线落到地面上。
——他跟只有十七岁以前记忆的祁非叫什么劲,任何事都等祁非先恢复记忆再说。
而且他刚刚思考了一下,能想到的让祁非这么做的原因,就只有二十七岁祁总和十七岁祁同学之间最大的差异——事业。
李厚启的话提醒了他,人只能去适应纷繁复杂的社会,从而被迫去接受所有可能在过去都是自己嗤之以鼻的东西。
祁非多年浸润在交际之中,恐怕就是这样才被迫开始接受了绿茶。
烛慕决定等到祁非恢复了记忆再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何须拿对外交际的那一套来对待。
烛慕的心里渐渐明朗,甚至生出了怜惜的情感,但这样的眼神落在祁非眼里,却是他现在表情十分的难看。
见烛慕歪头躲开他的靠近,祁非下意识想用手固定住他的下巴,但烛慕极度复杂的眼神像一把利刃将他的右手钉在半空。
祁非伸出去的右手攥成拳头,眉弓上扬,下颌骨收紧,神情十分紧张地轻声问:“难道我…我喜欢喝绿茶?”
如果某一天有人告诉他,你为了接近那个人,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地去尝试你最讨厌的东西,他一定会相信的。
——毕竟,那可是烛慕啊。
这话问得实在奇怪,刚刚还说喝一口绿茶就要跳火山,现在却又改口说喜欢喝茶,八卦的意味实在太浓厚,李厚启鸡骨头吐到一半听得呆住了,甚至没意识到异物滑出口时,唇舌会进行下意识地吞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爆发式的咳嗽拉回了两个人的神志,李厚启在同伴拍打帮助下咳出了鸡骨。烛慕给他递去一张纸巾,另一张给了祁非。
他淡淡地说:“我想你应该更喜欢红酒。”
祁非接过他的纸巾擦了擦嘴,烛慕拿起自己的茶喝了一口,随即轻咬着吸管口。淡淡的茶香会令他心旷神怡,入口的清涩更是一直能让他爱不释手的原因。
他想起了有时会疑惑为什么祁非喝酒和茶的表情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喝绿茶,他的嘴巴就会抿得很紧,像是紧绷的一条直线,但喝完红酒的时候,祁非却眉目舒展,能够自然地和他闲聊。
从前以为是错觉,却原来是真相。
“我……”
祁非很想替二十七岁的自己作些解释,但烛慕哪能不知道人类习惯用一个又一个谎言掩盖辩解本质的劣根性。
烛慕说:“祁非,至少在我面前做你自己就好,我一直是这么跟我学生说的。”
李厚启看看左边的人,又看看右边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烛慕的学生,他很高兴地附和着烛慕的话去安慰祁非。
“没错没错,哥,做你自己就行,不用在乎别人的看法。难道你还真得把他们的话当圣旨不成?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不顺着他们,他们又不能把你拉去杀头……再说了,你把他们的话当真了又能咋滴?不喜欢你的人,不管你什么样都不会喜欢。而且不喜欢你的人,那都是和你三观不合的人,你说你能改变人家三观吗?干脆就把他们说的话当个屁放了,那些人看你过得这么舒坦,反而会气死。”
“一个小孩子说的都比你有道理。”烛慕又倒了一杯桌上自带的茶水,轻抿杯口,先是润湿了干燥的嘴唇,再一饮而尽。
茶叶是少了点,但却也尝的出来是好茶,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那些糊弄人的劣质茶。
“……”祁非现在可以确定烛慕没有对“他”的欺骗感到生气,但总觉得……他们是说的一件事吗?
“我不也是小孩子……”祁非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嗯?”
又是这种感觉,烛慕想不明白,祁非为什么总像怕他听到似的搞这么小声说话。
“……没事。”
——而且听起来也不像是没事的语气。
烛慕深感养孩子不易,叹了口气,给他投喂了一根鸡腿:“没事就多吃一点,吃完我们还要去逛街。”
李厚启耳尖地听见烛慕说要去逛街,特别热情地建议:“烛老师,你们要是想去逛街的话,商贸大楼旁边好像新开了一家花鸟市场,为了吸引顾客最近都开到很晚,我听说还蛮多人去的。”
花鸟市场……那倒是挺适合十七岁小孩儿去看看的。
烛慕看向祁非:“你想去吗?”
祁非当然还是那句话:“和你一起,去哪儿都行。”
烛慕就又问:“远吗?”
“从这里走路去的话要三十分钟,开车的话我不知道,反正过桥就是了。”
李厚启说的桥相当于是城市中心区和东城区的分界线,和他们回家是相反的方向。
“那是有点远。”
烛慕皱了皱眉,不太想让祁非进行这么持久消耗的运动。
倒是祁非一听要走三十分钟,对它兴趣是越来越浓厚。
“烛慕。”
祁非只这么低声说他的名字,烛慕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前祁总可从没用过这么让人难以拒绝的语气。
烛慕到底还是同意了。
“……只此一次。”
这话倒是轮到他说了,算了,大不了陪他慢慢走吧。
这边烛慕和祁非仿佛没有经历过刚刚一点小插曲似的,氛围极好地安静吃着白切鸡。
那边李厚启瞧着祁非把手里的另一只鸡腿沾上浓郁香甜的酱汁,自然地递到烛慕嘴边,呆呆地戳了戳同伴的手臂:“哎,王建宁儿,你有没有觉得烛老师和祁哥之间氛围怪怪的?”
“哪里奇怪?”王建宁不以为然地准备拿起一块鸡肉蘸辣酱,却被李厚启按住手指。
王建宁看着某人粗壮的五指,不是他细胳膊细腿能抢得过的,于是抽了抽嘴角,放弃伸手硬抢,改为口头批判:“你干嘛?”
李厚启神色复杂地捏起鸡肉准备喂给他,被王建宁黑着脸一把夺过,斥道:“你神经啊?”
李厚启一时不察被他得了鸡肉也不恼,无辜地示意他看看对面:“你看,我和我的好朋友之间就不会互相投喂。”
王建宁白净的脸上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最终他翻了个白眼,无力地吐槽道:“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