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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东吴 ...

  •   亓王府从外边看很是‘花枝招展’,灯笼高高挂,彩条齐飞扬,一副与民同乐的样子。

      林清一行人站在王府门口没着急进去,只先把面前的豪宅审视一遍。

      王府建址偏了些,遥远的花街传来模糊热闹的乐声与喧哗,愈发衬得这里寂静。再细看,飞檐处斜去,正好与西坊的魌庙连成两点一线,华灯初上,魌庙被烛火灯笼照得辉煌明亮,在亓王府后,像座威武的守护神。

      守门侍卫见这三人矗在门口当了半天雕塑,频频投来眼光,林清这才敛袖,用手肘戳了戳洛不凡。

      守门侍卫眼角微抽,认为这恐怕又是来撞骗的,怀疑地望着洛不凡走近,然后看见这家伙居然掏出来一张名帖来。

      侍卫还怕自己是眼花了,在灯笼下看了又看,表情复杂,收了名帖,闷声咕哝了一句,这才回身道:“三位仙人请跟我来。”

      修仙之人好,好就好在五感灵敏,尽管守门侍卫说得极模糊,林清还是分辨出来,说的是‘怪事’。

      可巧,东吴竟有这么多怪事,于是林清感到颇有些趣味,跟着进了亓王府门。

      若说王府外边与民同乐,里边可就是截然相反,偌大一个府宅,只有廊灯与风灯照着,偏偏庭院中还种了一簇青竹,风一吹簌簌作响,将夜里的所有光线切割成细碎的光影。

      侍卫将三人引进一间厅事内坐定,道是静候片刻。

      不多时,侧门处进来了一位丫鬟,低眉垂目,开始动手泡起茶来。

      原本林清并未太注意,直到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有人来,这才余光微瞥,看见了丫鬟泡茶的动作,随即目光停滞。

      成色极好的三只杯盏里茶水盛了得有十分,几欲溢出,茶汤色清,在灯光映照下,杯底的一小片青竹图案清晰可见。杜鄞和洛不凡都是沉得住气的人,虽等候良久,却不见急躁,目不斜视,丫鬟便自顾自地不断为之更新茶水。

      林清见那越来越寡淡的茶汤,表情不由变得有些复杂。

      茶盈满杯,久泡不换——这是送客的意思。

      正当林清在心中斟酌着亓王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忽然一声珠帘碰撞的脆响。

      寻声望去,掀帘而来的是位妇人,衣着较泡茶丫鬟稍华丽一些,她上前来,伏了一礼,用极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给三位仙君请安,三位仙君是王爷的贵宾,本该尽数招待,只是实在不巧,王爷这会儿暂不得空,王妃身体欠安,不宜见客,嘱咐老奴来给三位仙君道罪,若不嫌弃,王妃安排了客房,三位仙君先入客房休息一夜,明日且由王爷亲自招待。”

      所谓客房在一间单独的小院中,侍卫一走,三人就在院中的石桌上聚了头。

      林清望望这个,又看看那个,先开口:“怪事。”

      “像这座府邸。”杜鄞冷不丁道。

      是了,便如这座府邸一般,外表看着其乐融融,其实内里大有乾坤。

      “我瞧侍卫的样子,亓府或许很不常招待修客。”洛不凡道。

      话毕,气氛陷入暂时的沉默。林清一手托着下巴,忍不住蹭了蹭。

      姑帽城喧闹了大半个晚上,丝竹笙歌才停息下来,待这座狂欢中的城市暂落序幕时,已经是深更半夜。

      林清合衣躺在床上,盯着帘帐无声无息,在细细复盘入姑帽城以来接触到的一切信息。

      亓王近年来对修者的兴趣已然到了狂热的地步,俨然把姑帽城经营成了修真界团建的地方,隔三差五来点这个会那个会,还给自己的地盘立了个保护神,搞得煞有其事,全民信仰,乍一分析,怪像传.销.组.织的。

      在林清看来,简直处处散发着‘我是副本boss’的气息。

      夜深里偶尔起了点风,府中庭院内的青竹便微微摩挲。待风停,竹子不响了,便显得此夜更寂。

      大约是个好入眠的静夜,林清脑子转了半天,终于眼皮逐渐沉重,呼吸绵缓下来,却在他正要入梦之时,从极远处轰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将地砸出个窟窿的架势,惊得林清心脏差点跳出来,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飞快拉开房门。

      甫一开门,便见杜鄞从对面房间出来,对着林清张了张口,接着闪电一般刷一下没了影。

      林清在原地愣了会儿,下意识张口模仿了一遍,才后知后觉,对方说的是‘西坊’。

      城中西坊是今日祭神大典的地方,那里有一座魌庙,想到这,林清不禁挑了挑眉毛,紧跟杜鄞的方向而去。

      街上挂着灯笼,花束在夜风中绽放,风里浸着花香,不多久,林清在一片屋檐上停驻。

      杜鄞已经跑没影了,而那听起来像是要把地砸出个窟窿的动静居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街上空无一人,窗子都是暗的。

      忽然,响起一道钟声。那钟声厚重悠长,紧接着叮叮当当的风铃脆响,在钟声与风铃声中,似有一群人密密麻麻地诵起经来,经幡在长空飘荡,木鱼规律敲击,若是闭上眼,定然以为误入寺庙深处。

      林清略一思量,然后落了地,一步一步,寻着声源处走近。

      拐过一个胡同,世界仿佛对半折叠似的,本该是巷子道的地方豁然开朗,成了一片大平地,前方几米拾阶而上,赫然出现一道恢弘古朴的红木大门,两边有异兽石像,一副牌匾上镌着两个大字:魌庙。

      悠悠的经诵从中传来,空中逐渐飘起香火的味道,铃声叮当。

      林清藏在袖中的手握紧藤鞭,将这座莫名出现的建筑看了良久,心知这是个险地,缓抬步,踏上石阶。

      四合院子中架着一座玉台,台上左右中分别摆着粗粮、牲畜的头骨与一盘果子,一鼎半人高的香炉中插着三根两指粗的香,青烟弥漫,这是个祭台。祭台之后,正殿里,带蝶翼面具的魌神金像立于中心,长明灯在金像前摇曳。

      长明灯恍惚一下,眨眼间,空着的蒲团上便跪坐了一个人。瞧身形是个女子,双手合十,微垂着头,状似祈愿。忽而,她的呢喃响在林清耳边,清晰至极——

      “愿此香华云,遍满十方界,供养一切佛,尊法诸贤胜。信女张小月愿以十年阳寿为价,求神君佑我如愿嫁与乔家二郎,与乔二郎举案齐眉……”

      话音尾巴愈发虚幻缥缈,却见那女子瘦削的肩膀颤个不停,身上逐渐蒸腾出青灰色的雾气,丝丝缕缕缠上魌神的金像。

      而后,烛火微晃,蒲团上跪着的成了个中年男子,也是双手合十,头颅微垂,呢喃道:“愿此香华云,遍满十方界,供养一切佛,尊法诸贤胜……此后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信徒愿做任何努力,付任何代价。”

      不多时,男子从蒲团起来,转身朝门外走,他的面目模糊,肩膀微榻,浑身青雾,那雾气像被磁吸似的飘向魌神金像。

      林清站在香炉边,与男子擦肩而过。

      霎时,天光乍亮,他像忽然坠入游戏场景,形形色色的人影从他身边,从这个院子里往来。上香的,祈愿的,还愿的,林清耳边突然多了很多很多嘈杂人声,求姻缘、求财富、求权势、求平安、求寿元……不一而足。

      周围语气各异的祈愿听起来像是在窥探人间,痴嗔怒笑、怨憎妒、求不得、爱离别,每一个经过的人身上都带着青雾,最后无一不都被魌神金像吸纳而去。

      那些或悲怆或痴怨,或贪婪或猥琐的欲求,混杂着强烈的情绪,轰隆隆灌满耳朵,仿佛一锅烧开的沸水,听得林清头疼难耐。同时,一缕凉意攀上后背,令之寒毛倒竖。

      突然,所有声音收束,人影消失,庙中恢复了安宁,却见殿中的魌神金像如同蒙了尘垢一般灰暗,几缕裂纹爬上蝶翼面具间。

      一声苍凉长叹自殿中幽幽而来,金案断裂,神像蒙尘,屋瓦褪色,整间宫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败。

      古色古香的恢弘宫观转眼间变成残楼败瓦,不多久,从殿内又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人影从暗处逐渐来到月光下,泠光微闪,剑尖流转光华率先出现,寻着剑身一路向上,竟是一位极熟悉的人。

      林清当场愣在原地,“杜鄞?”

      站在明暗交界处,提剑而来的,正是杜鄞。

      林清心中巨憾,赶紧翻出反派黑化进度条,然而黑化度依旧停留在之前的位置,并未有所变化。

      愣神的这会儿功夫,杜鄞缓缓提起剑,挽了个剑花,带着一道无形利刃感,朝林清迎头劈来。林清侧身避开,顺手挥出藤鞭,缠住那把细剑,心中疑惑,脱口而出:“你什么情况?!”

      然而杜鄞却好似根本听不见,眼皮都不眨一下,剑身灵光一闪,挣开了藤鞭的桎梏,干净利索地切招朝林清身上招呼。

      一连几招下来,林清被攻得节节后退,持藤鞭的那只手腕隐隐发疼,好几次擦着锃亮的剑刃而过,心惊肉跳,不禁遍生冷汗,这杜鄞是冲他小命来的么?!

      缠斗间,林清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些‘自己’的练功画面。开始林清尚未在意,只觉得很影响他从杜鄞剑下逃生,在某一刻和杜鄞交锋时,却忽然意识到,那些画面竟都是杜鄞现在的招式。

      林清惊起一身鸡皮疙瘩,一滴冷汗差点迷了他的眼,无他,只因为脑海中‘林清’同样修过此招,使出来却完全不敌杜鄞。

      同样的招式,悬殊竟这么大。

      越是意识到这个,林清心中就越是浮出一丝丝微妙的异感,那不是林清的,而是原身‘林清’的。

      终于,无情的过招机器杜鄞一剑横劈,林清抵挡不住,被灵压震得后退几米,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斗了这么几十个回合,地上一片狼藉,尘土弥漫。

      林清的心跳极快,像是要冲出喉咙,呼吸也粗重,冷汗直滴。他闭了闭眼,心想,这真是一幅完败的狼狈模样,若是‘林清’本人,这下估计恨不得将杜鄞大卸八块了。

      偏偏杜鄞还十分平静,仿佛只是热了个身,慢悠悠来到林清面前,剑尖在地面拖出一道细痕。

      “呵……”

      一道很轻却很清晰的嗤笑落入林清耳里。

      林清眼睫覆了一滴汗珠,微微一颤,汗珠滴落,他掀起眼皮,目光直勾勾盯住杜鄞。

      一轮弯月高悬于空,杜鄞持剑而立,恰如林清第一次见时挺拔得像颗小青松,清隽英气的一张脸从容淡定,他并未低头,而是垂下眼皮,从高处朝下回望林清。

      忽然,他笑了。那是个……极欠揍的笑,唇角一勾,眼睛微弯,脑袋侧偏一点,道:“师兄,你甘心吗?”

      林清瞳孔微张,震惊地看着他。

      见林清这幅表情,他又问:“服气吗?”

      夜风吹起来,凉飕飕刮在林清身上,林清说不出话,就见那杜鄞半蹲下来,与自己平视,清澈的眼底和卷长的睫毛近在眼前,话音和这风一样凉:“这么多年,打压我,针对我,就是因为我,比你强,对不对?”

      “你看,师兄,我就是比你强,你恨不恨呐?”杜鄞说罢,笑得更开了,他长一双略圆润的眼,又十分清澈,黑白分明,笑开了便有股纯真气,可惜放在这个情景,只是徒增讽刺。

      林清看着那双眼睛,心跳还是飞快。潜意识里,他能感受到‘林清’的怒气,若是原主,此刻想必要火冒三丈,咬碎银牙,可是作为他自己……

      林清垂下眼皮,深呼吸几下,平复心绪。

      再抬眼,见这个杜鄞还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倒确实有点被气到,索性咧嘴一笑,飞快抬手捏住眼前人的左脸颊,语气有些恶劣:“恨?师兄可高兴着呢。”

      眼前之人表情空白一瞬,随即沉下脸来。

      林清见了这个变脸术,笑得更痛快了,松开手,道:“你是哪个魑魅魍魉?想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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