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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被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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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北原行宫陷落。”
朝堂之上又是一封急报。
“众卿可有退敌良策?”
……
《衡史》记,天宝十三年夏,六月胡人南侵,乞颜部落为首,五部联合攻城徇地,北原三州十二城陷落,贼兵直指帝京,衡国危矣。帝问领兵,唯大将军李戈挺身,遂令为帅,后点将上将军易归迁为副将,集兵三十万征讨。九月,李、易兵分两路,合围北原,驱胡人至风惹城外百里,和之。遣礼部侍郎马鹏使乞颜部,以黄金千两、彩缎千匹、金银器物百件,换质归国。惜北原赤地千里,民十不存一,免赋三年,迁民千户于此。
——
碧绿的草甸子无边无际,目之所及的尽头上挑交接湛蓝的苍穹,云朵厚重巨大,天地间裹着大片的牛羊好似散落的芝麻。
草原东西横亘万里,地貌略有差异,经部落划分势力范围,位于中北部那片最为辽阔平坦,与曲水长河为伴的大地便是乞颜部落。
密密麻麻的尖顶白帐整齐排列,四周彩旗缎带猎猎作响,护卫森然的高大王帐内,一个女人畏畏缩缩的站在正中,不敢抬头,身边围着一群五大三粗的草原汉子低头审视着她。
草原是胡人的领地,长生天庇佑着她最诚挚的信徒,在辽远的草原上中原人讨不到便宜。此次五部联合南侵,大破衡国北防,十万强兵直逼帝京。李戈自西向北回防,易归迁自东向北回防,意图将胡人围歼,不料被乞颜部落死死牵制,合兵稍晚,眼睁睁看着胡人跑回草原深处,留下洗劫一空的北原三州。
此次掳掠的金银财宝数目庞大,战俘众多,论功行赏时其余四部放出话来,只要财宝不要战俘,乞颜部不曾多言,只将金银划分,战俘尽数带走。
这女人便是战俘之一,衡国长宁公主,李琉风。
“欸。”王位上的男人神色冷峻,刺绣长袍翻出皮毛交领,露出小片古铜色的胸膛,肌肉遒劲,高大身材即便坐着也让人觉得像铜鼎一样难以撼动。
他乍一出声,宛如惊雷。
李琉风掩在袖子下的指尖颤抖,瞪大眼像极了即将被咬断喉管的老鼠临死前的模样——惊恐,无助。
她听不懂男人后面的话,呆愣的杵在原地,不声不响。
一旁的人面露鄙夷,用生硬的中原话复述给她。
“你的国家抛弃了你,以后,你,连同你的丫鬟,都是我们草原的奴隶。”
什么?
她被抛弃了?
不过,却在意料之中。
但仍不敢信他们竟如此心狠……
彼时她在北原行宫与宗室,世家子弟避暑,北原陷落时一行人被掳掠至此,乞颜部以和谈之名,要以黄金万两赎回此些金枝玉叶的公子、姑娘。
使者带来琳琅珠宝,赎回一众贵人——唯独落下她。因乞颜部另要黄金千两才肯放人,可衡国国库空虚,又因李琉风之母本是宫内伶人,她出身卑贱,不得圣宠,礼部便不曾费心,只在朝堂之上禀明,落得一句容后再议,而后无人再提,李琉风此人似乎被衡国遗忘……
如今,离京都万里之遥的这片草原上,只剩她一人……还有她的侍女……
她眼神空洞的扫视四周,不懂草原话,也能看出这些人的嘲讽,不屑,鄙夷乃至愤恨。
她不知这群人会如何对她,心下已做好受辱赴死的准备。
人在万念俱灰的时候不会反抗。
她恐惧至极,听不见那人又对着她说什么。
只看到他大步走来,面容凶恶。
他伸手,带着一阵腥风,自己的脖颈被用力钳住,窒息感夹杂着痛意,眼前的景象逐渐失真。
人死了,魂魄就可以飞回故乡吗?
她无力的闭眼,感官渐失。
“哈嘎啦噶。”
突然,一道低沉冷漠的轻叱,脖颈上令人窒息的力量陡然撤去,死亡的冰冷退散。帐帘被掀开,透进一束金灿灿的光落在她身前的地上,映出她的影子。
好暖……
她脱力的倒在地上,身子抖若筛糠,余光瞄见女子身着雪白的衣袍缓步走来,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与王帐内沉闷的香料不同。
三分冷韵七分雅。
只听得她问“你便是李琉风?”
嗓音沉,语调冷,却是冰泉飞瀑一样的动听。
她抬头,身姿欣长的女子一身宽大的裘皮长袍,及腰的黑色卷发蓬松柔顺,光洁白皙的脸庞与草原人大不相同,琥珀色的眼眸仿若山涧古树下隐藏的泉眼,静谧幽深。白玉珠串的抹额绕到脑后,她就好似昆仑雪山里藏在山林间的白鹿精灵。
姿态端庄灵动,高洁傲然,一尘不染。
她太过好看,以致于李琉风至死仍记得初见的惊鸿一眼……
李琉风不知何时已正大光明的注视她,呆呆愣愣的忘了回话。
这女子眼神复杂,转头用草原话对王位上的男人说着什么,接着男人点头之后,回头对她说。
“李琉风,日后你便是我的仆人,跟我走罢。”
李琉风仍回不过神,下意识的点头起身。
走到帐外,极目远眺,失去死亡威胁后,她顿觉天高地广,风吹的人身子发飘,浓重的草地清香,炭火烟气交织,甚至还有别具一格的牧歌。
她看一切都新奇。
跟着那女子绕过重重帐篷,脚步最终停留在西南角的帐篷前,外面是平缓的山丘,没有牧民只有岗哨,看样子是王帐边界。
她望着前面的背影壮着胆子问“你是谁?”
前面的女子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发间的珠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投来的目光仿佛天神在看低贱的罪人,悲悯又肃冷。
她启唇答“你的主人,乞颜赤纳。”
李琉风抿唇不语。
乞颜赤纳兀自进帐,走到屏风前缓缓坐在桌旁看起公文。
她话少的可怜,性子冷的可怕。
李琉风跟在一旁如同雕像,呆立半晌后,小心翼翼问“需做何事?”
乞颜赤纳从手中的公文上移开视线,抬眸扫了她一眼后视线又落回纸张上。
朱唇轻启“无需。”
李琉风只好默默站着,眼神不时打量着帐内陈设。
乞颜赤纳身后一道紫檀屏风,屏风后纱幔层叠看不清布置,北面一排紫檀矮柜,其上放置珐琅釉面鎏金炉,紫鼠毛的地衣分外柔软,鹅黄的绸布被木格压在墙上,素净的与方才的王帐截然不同。
乞颜赤纳将公文收在木匣里烫上蜡封,命人送往王帐。
天色黯淡,入夜的草原变得冷寂。
下人给乞颜赤纳端来切好的牛肉,牛腩炙烤后散发的香气让本就饥肠辘辘的李琉风更加饥饿难耐。
乞颜赤纳漫不经心的抬眼打量冻的瑟瑟发抖的人。
“草原的夜很冷,找到篝火才可取暖,草原地域太广阔,找到水源才可存活。在这里面子骨气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懂么?李琉风。”
未等李琉风回答,冰冷的人已将盛放烤肉的托盘推向她,自己起身走到屏风后的内室安歇。
李琉风不知道乞颜赤纳想让她做什么,但仍犹疑的迈着步子上前,凑近火炉,吃光了盘里的牛肉。
内里躺在榻上的乞颜赤纳听见,眼里闪过异样的光彩。
再落魄的皇族也是皇族,只要身上留着那个狗皇帝的血,就有搅乱衡国朝堂的本事。
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李琉风不知她心中所想,蜷在炉火旁沉沉入睡,她好累——从北原行宫到草原大营及近三千里路,半月来她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李琉风是被踢醒的,她分明觉得自己刚入睡,可睁眼天色大亮。
乞颜赤纳穿着麂皮长靴的脚轻轻踢在肩头,她深感耻辱。
可来不及难过,头顶便传来命令“你去向默罕学草原话。尊卑有别,本公主是不会总与你说中原话的。”
默罕便是昨日掐她脖子的副将,曾多次担任出使衡国的使臣,他为人毒辣,李琉风对此人极是畏惧。
与一个凶悍丑陋粗鄙的男人比起来,李琉风觉得乞颜赤纳更让人好接受些,她声若蚊蝇的祈求“你能不能教我?”
乞颜赤纳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险些气笑。
低头看她,蓦然发觉李琉风是个十足妩媚的女人,玲珑的身段,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细的地方纤细,一张标致的鹅蛋脸嫩的能掐出水来,水汪汪的眼眸好似含露桃花,琼鼻玉齿,黛眉朱唇。
是画进画里也能让人遐想的美人。
可惜了……
美人是权势的陪葬品。
比琉璃易碎。
乞颜赤纳的笑容冷漠里透着不屑。
“你这副好皮囊想必是随了你那个伶人母亲罢,伶人的女儿即便成了公主也是一副卑贱的骨头。本公主与你不同,脚下的路是乞颜部落用金银珍宝铺就,天生便是草原高飞的鹰,你这种卑贱的货色还不配本公主亲自教导。”
美人泫然欲泣,乞颜赤纳面无表情的甩袖离去,还不忘留下一句嘲讽。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哭若是有用,我们阵亡将士父母妻儿的眼泪早将衡国攻占了。”
李琉风强忍着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走出去找乞颜赤纳口中的默罕。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种情绪。
她只知道她不想让乞颜赤纳以这样不屑的态度对她。
同为公主,云泥之别。
她何尝甘心。
乞颜赤纳未曾走远,余光里是李琉风远去的背影。
她要让李琉风做她的手中刀。
百年的恩怨早该结束了。
唯一令她不安的便是将李琉风这样一个柔弱女子拖进战局内,有违仁义。
……
此刻,乞颜赤纳尚且不知她种下的苦果日后会如何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