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无解，但喜欢有解》万山粒尘

11、过云雨

　　历时两天的校运会告一段落，方格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除了上厕所，连打水都不敢踏出教室门，她觉得在经历了这么大庭广众丢脸的事件之后需要冷却一段时间，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脸，继而想起这个在800米长跑出尽洋相的人。

　　虽然王冰冰他们都觉得是方格多虑，认为她目前存在一种典型又短期的在面对刺激后无法正确看待他人评价和目光的应激反应。

　　方格知道人的注意力都是有限又短暂的，你所以为的“天都塌了”在他人处，不过一笑置之，又或者别人根本不觉得好笑，但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些喜欢猎奇的玩笑之心，她害怕遇上。

　　好在，学校生活紧锣密鼓，学生们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大事盖过了——期末考试。

　　期中考试的时候方格虽小露了锋芒，但局限在班级内，年级范围内并未开列榜单，但期末考试则不同，全年级的排名不仅会张贴在校园里，会发布到家长们的手机上，还会在家长会上公布。虽然方格觉得枪打出头鸟，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这次考试的成绩和排名对她来说异常重要，她需要将这个成绩展示给父母看。

　　家庭除了最重要的血缘亲疏关系外，还有一样东西需要重视，就是地位。父母天然高高在上，手握不容置疑的权威，但如果你能拥有诸如会赚钱、学习好、聪明有主见等长处，你便能在这窄小的圈子里获得更多的关心和资源倾斜。

　　方格因为在生源地成绩只处于中等水平，也没有抓住最后一个考进育英班留在家乡的机会，被迫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继续求学；又因为“严格校训”包裹之下的人情情面，她将好不容易蓄长的头发剪短……她现在非常需要向父母证明自己的能力，同时换回更多生活上、学习上的话语权。

　　方格不敢轻易懈怠，哪怕自己对学习的内容都已心里有数，但她不是所有的要点都熟稔，不是所有的考点都万无一失，而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万人过独木桥的家乡颤颤巍巍走过的这些年，她非常明白这一点。

　　“这就是学霸？学霸都是这样的？”
　　“也许吧。”
　　李竝和王冰冰看着皱眉苦思笔下不停的方格，小声讨论。

　　“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这么多，多一个我怎么了？”
　　“让你变聪明，太费劲了，还不如让我变聪明。”王冰冰对李竝的异想天开十分鄙夷。
　　“那有没有可能考试的时候让我借鉴一下？”
　　“你想多了，又不是期中考试，到时候打乱分考场，前后左右都是不同班的。”
　　“唉，时也命也！”

　　阴雨绵绵，一连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天还未放晴，不论是心里本就焦虑的方格，还是王冰冰他们，好像都被这场秋雨扰得沉郁不振。一场秋雨一场寒，方格需要往校服里套一件毛衣了，但风还是从单裤的孔隙里透过，时不时给她冷得一个激灵。

　　期末考试的第一天，方格本想穿上洞洞鞋，她已经湿了两双鞋了，湿湿黏黏冷冷的感觉很不好受，但母亲在她临出门时制止住：“寒从脚起，冻脚啊。穿上运动鞋，怕湿就在外面套上一个袋子。”说着从鞋柜里抽出一对蓝色的一次性鞋套递给她，方格接过比对了一下，说道：“雨会从上面滴进去。”
　　“喏，拿两个塑料袋套上，然后扎进裤腿里，这样保证不会湿一点。”

　　方格看了看手上的蓝色一次性鞋套和两个大红色塑胶袋，在母亲转过身没看见的时候，快速塞回鞋柜里，跑出家门，“妈！我考试去了！”
　　“好好考！你可以的！”隔着厚重的大门，楼道里传来闷闷的回音。

　　方格谨慎地避开水坑，尽量以最轻的脚步踩下，不让水花溅起，这般费时费力地踩格子，让她十五分钟的上学时间硬生生拖到了二十五分钟，好在昨天王冰冰在放学后已经提前带自己踩好考点了，她被分到了11班的教室考试，11班、12班、13班独立于初二教学楼之外，在初二教学楼背后一栋的初三教学楼一楼，从二楼往上才是初三年级。

　　陈挺、王冰冰、李学民都被分在初二教学楼，李竝倒是和她同被分在初三教学楼，但他在隔壁的12班考试，这让李竝仰天长叹：“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从未获得，而是擦肩而过！算了……离得近一点，说不定能蹭到一点学霸的磁场。”

　　方格赶到考场的时候，监考老师已经发话让考生上交所有书本了，她匆匆拿出文具和水杯，将书包放在讲台上，找到自己的座位落定。好在第一门考的是语文，即使考前没有再临时抱个佛脚，她也不是太担心，语文和英语是她最得心应手的科目。

　　考试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随着考完的科目逐渐增多，方格的信心也不断攀升，天气像是显示心情的晴雨表，日光逐渐从阴翳中撕破一条口子，亮出天光。

　　最后一场考试是英语，方格几乎是一气呵成，早早写完检查完便无事可干了，但是考场规则不允许提前交卷早退，她掰了掰指关节，看向窗外。

　　又下雨了，还以为这场雨已经过去了，没想到还有续篇，好在自己还是带了雨伞。

　　她盯着窗外的雨帘，想起了炫目的日光，以及日光洒落在小麦色的手臂和小麦色后脖颈上的反光光泽，她不禁再次眯起眼睛，好像那日光就在眼前，晃着她的眼。

　　如果能有一个全新的偶遇该多好，如果她没有把那么丑的一面大喇喇摆在他的眼前，该多好。

　　“铃铃铃铃————”
　　考试结束铃声尖锐刺耳，吓得方格身躯一震，手忙脚乱摊开试卷扫了一眼答题卡有没有写上名字，看到整整齐齐填满的名字栏和涂卡区才松了口气，虽然检查过了，但她总是有一种有事未了的焦虑。

　　这场重要的考试终于结束了，方格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校门口找王冰冰他们，他们约好了考试结束后要一起去吃上次没吃成的麻辣烫。她走出教室门，抬眼看了看天空，已经有隐约放晴的趋势，看样子是场过云雨。

　　为了找一块没人的空地抖开伞，她向左边挪了挪，正巧看见了一个刚刚还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人影。
　　他站在走廊上点着手机，穿着校服裤，上身一件牛仔夹克套着夏季校服，手上，没有雨伞。

　　方格眨了眨眼，假装镇定地站在他的旁边，撑开伞，他见状往另一边挪了两步。

　　问问啊！问问他是不是没有伞，需不需要她帮忙，她可以撑他去他要去的任何地方。
　　方格抓紧了伞柄。
　　好，数到三就开口。
　　一、二、三。
　　她憋着一口气。数到十吧，做好心理建设。

　　一、二、三、
　　四、五、六、
　　七、八……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一口气断开。
　　后边有人用伞沿戳了戳方格的伞顶，她赶紧往雨中走去让开一条道。

　　借着雨伞的遮掩，她在雨中回身看了男生一眼，他仍在心无旁骛地点着手机，与周遭的潮湿格格不入，他真的好像太阳。

　　方格丧气地离去，现在再回头去问显得太过突兀，而且她酝酿起来的勇气已经碎掉，落入脚底的水坑里了，她负气地用力一脚踩进水坑里，愤愤往校门口走去。

　　“方格，这里！”
　　一群伞海中，方格找到了拼命向自己招手的王冰冰，向她挤了过去。
　　“走，走，考完咯，去吃麻辣烫咯！”
　　方格回之一笑，随后沉默地走着，她还在心里回想着刚刚那一幕，说不出的苦涩与懊恼。

　　“你咋了？没考好？”陈挺突然发问。
　　“啊？我？没有没有。”方格答道。
　　“那怎么一副臭脸。”
　　“……”
　　“人家方格肯定是在回想答案啊，那些围棋大家不都是看一遍就记住了然后回家自己摆出来复盘，可牛可牛！”李竝兴奋地插入话题。

　　听着雨滴落在伞面上炸开的啪嗒啪嗒声，方格感到心痒痒的，一个念头不断地骚动着，逐渐占据了所有思绪。

　　“那个……那个！我突然想起有东西忘记拿了，你们先去，我等一下就到！”方格突然站定说道。
　　“啊？什么东西啊？要不要我们陪你？”王冰冰问道。
　　“不！不用！我跑过去拿，很快！”
　　“你知道那家店在哪吗？”陈挺问。
　　“知道的！你们先过去就好！”说完，她撒开腿往回跑。

　　“见鬼了？刚刚不还低着头不说话，现在看起来心情很好啊？”李学民疑惑地看着方格灵活避开人群飞奔的样子。

　　方格的心突突直跳。
　　不行！她要回去再试一次！
　　就算不说一句话，不问他的名字，也要回去！
　　他没有伞，他帮了她一回，她也可以！

　　方格全然不顾溅起的水花打湿鞋子，兴奋地跑着；也不顾一路碰撞到别人的伞引来的侧目。兴奋，心脏的剧烈搏动让她浑身血液沸腾。

　　再次来到初三教学楼前，刚刚站满人的走廊现在只剩零星的几个等雨停的人。没有他的身影了，方格焦急地在楼前广场上转了一圈又一圈，还在一楼的三个班级里探头扫视了一圈，不在了。不知道是已经走了还是回班了，但是五层楼，一楼一楼每间教室找，显然不现实，方格望楼兴叹。

　　时机即如此，抓住了便是抓住了，不管结果如何，也是抓住了的。
　　没有抓住的呢，会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一遍遍回想，一遍遍重演，不同的分支线会让故事走向什么样的发展？不知道，但总觉得不会比现在更糟。

　　王冰冰他们还在等着她呢，方格恋恋不舍地离去。

　　雨已经转小，她心不在焉地走着，鞋子和袜子都已经湿了，就像是背负着沉重的心事，每走一步都比之前更有分量。

　　看到身旁走过的人都收起了伞，方格将手伸出伞外，没有雨滴落入掌心，她将伞合拢，抬头望向天空，大团大团的云正在缓慢移动散去，太阳的轮廓在云团后出现，依然有耀眼的光束，但已然可以直视那圆形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