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崩坏 ...
-
于是我重新回到了那个狭小而黑暗的房间。木质厚门板在我身后关上,带起一阵寒冷的风。
景声坐在床头,仰起头来看着我笑。那个笑容虚假而遥远,那一刻她是真正的假花,是真实景声的赝品。
我没有说话,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那个笑容僵硬在脸上,逐渐扭曲成一副悲伤的模样,阳光移位,整个房间黑暗又潮湿,角落的玫瑰藤被风吹着,摇摇晃晃。
整个世界都在不稳定地颤动,这个房间内,不存在行船的锚点。我想。
僵硬的身体终于露出一点恢复的可能,那是景声站起来,床板随着她的动作颤动了一下。
我说,
“陆常昭。”
她愣了一下,皱起眉头。那清丽动人的眉眼间,是虚假的疑惑。
你到底是谁?我在心里呐喊,景声,你到底是谁?在我眼前的,如此真实的从画中走出来的你,到底是谁?
你是那个真实的景声的仿冒品吗?你是我爱而不得的美梦吗?还是说你……
只是为了将我关在这个狭小的世界而来?那些夜莺与玫瑰的故事,难道都是虚假的吗?
连同这个微笑着的,看上去如此神性的你。
“你不是景声。”我声音颤抖,身体颤抖,我的一切都在不稳定地颤抖,摇晃着,我几乎要倒在地上,“真正的景声在哪?她一定很重要吧?”
她比我略高一些,此刻遮住了我眼前的一切。她忽然笑了一下,宛如玫瑰在绽开,宛如玫瑰的花瓣泼洒了满地——她倾身上前,试图拥抱我。
我躲开了,静静地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于是她终于开口了,说出了我回到这里的第一句话。
“柒绘。我们认识。”
我们认识。甚至无比熟悉,那公园下的桃枝,那温暖又干净的公园长椅,那个真实的温和笑容……
她从来不是从我画中诞生的虚无。
我突然发了疯似的奔到房间角落,那里缠绕着无数带刺的玫瑰藤,墨绿色蜿蜒长出,把那些废弃的画作包裹地严严实实,好像在保护什么宝物。
玫瑰,还是玫瑰……所有的画上都有玫瑰,那些肮脏的鲜红色,那些沾染墨绿色的混合色彩,正随着玫瑰藤的耸动疯狂生长。
我伸手去扯玫瑰藤上的画纸,被尖刺扎中指尖,血顺着伤口外渗,沾在画纸上,变成更新鲜的颜色——我还在翻找,用尽全力和玫瑰藤争夺画纸,玫瑰花上伤痕徒增,血腥味飘在空中,和那些暴露出来的玫瑰一同争夺空气。
而我已然窒息。我眼前全是玫瑰,它们静卧在手掌之间,如同真正的,散发着芳香的心脏。
我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但或许,我真的有描绘玫瑰的天赋吧?那些看上去腐烂的色彩斑驳,就像血一样。
“柒绘!”
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景声的呼唤,就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冰冷的怀抱自后而来,她环住我颤抖的身体,从后方抓住我的手腕。
“不要伤害自己了,好吗?”
“柒绘,我已经无法再歌唱了,而你还能走很远啊……”
我第一次真正的,直面眼泪流出的瞬间。那是滚烫的,从眼眶开始,滑过脸颊,最后晕染画纸,和血腥味的红褐色沾在一起,仿佛密不可分。
“景声……你真的只是为了声音而来吗?你真的只是为了让我振作而来吗?就没有哪怕一点,是因为我在流血,我在哭吗?”
景声,你看到我在哭了吗?
浑身的皮肤都在耸动,不安地疼痛。我用力挣脱景声的手腕,掐住自己的手臂。我用了很大的力气,试图通过让人汗如雨下的疼痛清醒过来。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十分需要玫瑰藤般的尖锐,那似乎是一种难以压制的欲望,在这种欲望的驱使下,我似乎成了难以自抑的野兽。
屈从本能的反应,我疯狂地胡乱拍打,终于挣开景声的怀抱。
没错,挣开的那一瞬间我已经失去力气,重重摔在地上,摔在那叠卷曲的草纸上,疼得爬不起来。
我喘着气,在足以压倒一切的剧痛中,抬起头看那扇木质的破旧窗户。我用力撑起自己,站起身,试图够到那扇木窗的破洞。
景声抓住了我的手腕。这次用力不大,却让我在那个瞬间动弹不得。
我回过头,看到景声的一瞬间再次愣神——她好像哭了一般,如此破碎地站在我身后,用那双本该毫无感情的,浅淡的眼眸深深望着我。
她张了张口,在我诧异的眼神中,说出了些什么。
“柒绘,夜莺为玫瑰歌唱,难道它只是为了玫瑰而活吗?”
“我想你好好活下去。不是在这里,是在阳光下,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请你就这样,飞走吧。到你该去的地方。”
我想我一定病的不轻,因为到了此刻,在听到景声那仿佛撕心裂肺的请求的那一刻,我还是冷笑着。
是啊,我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里,真正的景声到底在何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和她之间,一定已经有了一个如同夜莺与玫瑰般惨烈的结局,已经有了无法改变的天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既然她出现在这里,景声一定早就成了枯萎的花。
我用手摸向墙壁,那潮湿的质感就像初日阳光中,含着露水的粗糙玫瑰藤。
如果玫瑰不在角落,如果能长到这里就好了,我一定能……在玫瑰盛开中睡去,在馥郁芳香中醒来。
玫瑰能开到我的梦中吗?夜莺能为我歌唱吗?狭小房间里,七七八八染来染去的颜料,能否为我画出明天呢?
景声抓住的我的手腕松开了。她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笑容就好像破碎的玻璃,被鲜血分割成好几部分。
我伸手去抓景声的手,什么都没能摸到。她站在我面前,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在一片虚幻中,我听到她的声音,
她叫我的名字。在呼唤中消失了。
手下是潮湿的墙壁,我用力去够那木质窗台。只差一点就好,只要一点,我就能重新见到景声。
只要白昼给予我最深的疼痛,只要我陷入最黑暗的困境,她一定会来到我身边吧?
我努力撑住身体,把左手伸向那个刚好容纳我手腕的玻璃破洞。只要我用破碎的玻璃划破手腕,只要鲜血淋漓顺着皮肤滑下来,我就一定能睡过去,从梦中再见到景声。
兴许是长久没锻炼的原因,我这几个动作做得实在狼狈,以至于门外传出激烈的敲门声,木质门板在我身后□□着,而我被整串钥匙声惊醒。
有人推开门的声音,有人穿着长靴踏在地上的声音。在我掉落下去的一瞬间,我看到床底某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正在嘲讽着这个我,连同角落里的玫瑰藤。
我跌进了某个白衣的怀抱。那是胸口衣襟上别着桃枝的陆常昭。我看着她那张在眼前放大的脸,周围实在嘈杂,吵得我意识模糊。
我听见她叫我的名字,可我只是回答她,
“你有一双和你姐姐一样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没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