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倦春寒(上) ...

  •   天色暗沉如墨,幽云遮月。
      有人自夜色匆匆而来,未打灯笼,脚步声很是急促。
      “殿下——”
      柳殊节浑身是汗,汗是冷的,但他的身体却灼热似有一团火在烧,心跳很快很快一阵一阵的抽疼。
      他蜷着虚弱的身子,望向那推门而入的人。
      她仍一身男装,长发高束,没像平日那样戴着面具,露出她张漂亮得雌雄莫辨的脸,此刻满是焦急。
      她来到床边,单膝跪下,抬手便给他诊脉,神情认真。
      “阿云。”柳殊节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嘶哑黏腻的,缱绻无比。
      在他吐出这两个字时,对方明显顿住了,给他把脉的同时偏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人,眼神里满是质问。
      “今日酒宴的果浆及吃食是没人验吗?”
      站在门边的人垂下头,似是被她冰冷的质问刺到了。
      烛火跳动着,屋里一片静寂。
      燕乘云松开了柳殊节的手,便要去煎药,她交代的话音还未落下,柳殊节便已抓住她的手腕,叫住了她。
      “阿云……”
      他的声音又轻又哑,像犬科动物的呜咽一样,燕乘云不知如何应对,欲言又止。
      “我好热……身上好疼……我不想吃药了……”
      柳殊节紧盯着她的脸,纵使眼睛已经迷离了,也时刻关注着她的表情。
      “殿下……您若是不吃药,怎熬得住?您再忍忍,我去给您煎药。”
      他本身就中了毒,这突如其来的cuiqing药成分复杂,两性相冲,他若是不早些吃药把这□□驱了,身体可能就真的要垮了。
      比起他的感受,燕乘云其实更希望他能活着。
      刻不容缓,她就要挣开他的手去煎药。
      “我不吃药了……阿云帮我吧……求你……”
      他极力地隐忍着身体里的火,紧紧抓着她的腕子,再等一等,再忍一忍。
      他了解燕乘云的,她不会拒绝自己。
      “阿云……”
      “好……”
      对方像是哀叹一般落下一句。
      站在门边的人很有眼力见地带上门离开了。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已克制不住自己,抬手搭上她的颈,倾身去吻她。
      他不会接吻,只是胡乱地吻着她的唇,她身上的冷香仿若解药一般缓和了他的疼痛,寻到一些章法他便不再局限于简单地触碰她的唇瓣,而是长驱直入横扫城池。
      这明明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可真正做了,心脏却胀疼得要破裂。
      他在燕乘云颈间留下痕迹,手长滑到她的腰,便扶着她将腰挺直,环抱住那纤细的腰肢,张嘴去咬衣服上的盘扣,环着她腰的手也从后方解开腰封。
      对方没因为他胡来而生气,由着他动手动脚,最后脱了鞋子爬上床榻,小心地将他的身体扶正,轻柔地解开他的衣服,跨坐在他身上。
      即使做到这份上,她还是没忍住想问他,“殿下……”
      柳殊节圈上她的背脊,将她拉向自己。
      “嗯……”
      他听见她的闷哼声。
      “阿云叫我的名字。”
      屋里忽的变得有些热,即使他身上很热的还是感受到了,就像将要入夏的暮春天一样。
      她身上也冒出细密的汗珠。
      “柳殊节……”
      柳殊节不满地皱了皱眉,他似撒气一般去啃咬她的脖颈。
      “不对……阿云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
      燕乘云无奈,撑起身体捧着他的脸吻他。
      “兰时……”
      她的声音软了一些,那个对他来说很久远的名字重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眼泪也不知是何原因,就那样夺眶而出了。
      即使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他心里却没有半分开心,只觉得心脏更加的胀痛,悲伤是那样难以言喻。
      “兰时……你别哭……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
      她小心地擦着他的眼泪,直到结束……
      即使到最后睡着他也仍旧在哭,燕乘云只是无言地默着,披上衣服,取了件衣服将他包裹,抱着他从房间角落的小门进了浴间,小心将他放进池子里,取毛巾浸水给他擦拭身体。
      她一定知道自己的目的吧?她是不是很后悔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将自己的初次交给一个残破的人一定很不甘吧?她一定觉得很恶心。
      柳殊节觉得很冷很冷,很害怕她那样想,但那是他无法逃避的,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配得到爱?
      无所谓了,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不敢说自己爱她,但嫉妒和不甘却是有的。
      她是那样干净、温暖、完美无缺,有完整的身体、有他人的倾慕、有他人的信任和依赖,而他不过是个遭人嫌弃的废人罢了,不知从何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然是这样的云泥之别了。
      她一定早就不喜欢自己了,毕竟他早已不是柳兰时。
      后半夜里柳殊节发起了高烧,燕乘云则不合眼地照顾了一夜,一直烧了三天才好,亏得脑子没烧坏,自这之后,他们便没再见过面。
      而在半月后,柳殊节坐在院子里发呆,已经是春天了,他并没有什么实感,因为总是觉得冷。
      四年前被人追杀脸毁了不说,武功尽失,双腿也废了,他现在不仅没办法拿剑,更没办法行走,终日枯坐在宅中,哪也去不了。
      “十一,醉春阁那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问出声,身边的十一便马上答道:“回殿下的话,已经筹备好了,只差一个响亮的名声和一朵扬名的花。”
      柳殊节的目光落到石桌上那支插在瓶中的白梅,很新鲜,看着便是早上才折的。
      “你去喊燕管事过来。”
      十一愣了一下,点头出去喊人。
      很快他便把人领回来了。
      来人身材高挑,纵使戴着遮着下半脸面具,也掩不住俊秀。
      “殿下。”
      柳殊节没有抬眼去看她,回避着她的眼睛,闷声道:“醉春阁那你去吧。”
      “您是在说笑吗?”
      她很少用这样带着冷意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这让柳殊节忍不住抿紧唇瓣。
      不用去看他也知道她那双眼睛里一定写满了不甘和质问。
      “柳殊节你倒是说话啊!你知道把我送去醉春阁意味着什么的吧?”
      燕乘云压抑着怒气,尽可能用最冷静的声音去问他。
      柳殊节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很紧,修剪得整齐的指甲就扎进皮肉,没出血,但有淡淡的痛感。
      “以你的聪明,不用我强调你也该知道。”他闷声回答。
      她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理由,你该给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她的声音更冷了,冷得让柳殊节想要退缩。
      见他又沉默,燕乘云已没了耐心。
      “柳兰时,你最好拿出一个好一点的理由来哄骗我!否则我不敢保证你的醉春阁包括其他势力能活过今年夏至。”
      “你敢!”
      “咣当”一声,花瓶被震碎,燕乘云的额角流出血来,额前的发也被水打湿了。
      “本殿三年前就告诉过你不许用那个名字叫本殿!”他的爆发似阴云里传出的雷声。
      柳殊节没再躲着她的眼睛,而是注视着她,忍住那将要哽咽是嗓音,“本殿就是不想要你了,想你滚,明白吗?今后就在醉春阁老实待着!没有传唤就别回来!”
      他看到燕乘云脸上的轻蔑,她看自己的眼神已然没了曾经那种柔软。
      “嘁”
      她轻嗤一声,转身离去。
      刚刚还在桌上安静盛放的白梅花现在已同花瓶一起残败。
      柳殊节的手,抖个不停。
      冷,比任何时候都要冷,他兴许要死了。
      “殿下……”
      十一看着他们争吵直至结束,他今年十六岁了,但他一直都看不明白殿下和燕管事。
      一个月后醉春阁便名声大噪了,那出了个杨姓的美人,生得雌雄莫辨,貌若兰芝,因为名字里有个芸字,大家便唤她芸娘。传言芸娘多才且尤擅舞,卖艺不卖身,但每月都有一次例外,每月初三都有机会同美人共度春宵,仅十两银子便能进醉春阁一览美人的舞姿。
      四月初三夜,许多权贵慕名而来,今夜不仅是来瞧美人的舞姿的,还是来求一夜春宵的,纵使抢不到芸娘,阁里仍有许多姑娘并不逊色于她。
      柳殊节本不该来的,但他从来没有见过燕乘云跳舞。
      阁里都是他的眼线,晓得他来便给他安排了位置,并不引人注意,但视角不错,没派人照顾得太细,但也并不亏待。
      今晚来客很多,醉春阁比往日要嘈杂许多,但在婉转的琴声和渐响的鼓声想起时,场上便安静了下来。
      银绸自楼上犹如银河飞泻而下,长剑轻挑,美人便从银绸中飞身而出,身轻如燕步步生莲,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似寻常舞姿的柔美,反而多了几分快意和酣畅,宛如谪仙。
      舞蹈结束,人们也没能回过神。
      美人站在舞台中央,面上是清婉的笑容,她似空谷幽兰,让人移不开眼却又不敢亵渎。
      直到鸨母说了话众人才回过神来喊价。
      最终以一千三百五十两收尾,今夜的赢家是季王府世子柳义安。
      他和柳殊节向来不对付。
      柳殊节说不上来,自己是以怎样的情绪看着那个他厌恶的人揽着燕乘云的腰,从离他不远的楼梯朝楼上去的,他将刚才喊价是被周遭人嗤笑的声音抛到脑后,却清晰地听见那个人对着燕乘云亲昵地喊“芸娘”。
      他承认自己把她丢到醉春阁来是为了弄脏她,那样他才有足够的理由和勇气和她站在一起,当初想的时候他觉得如果目的达到了,他一定就不会难过和自卑了。
      可是他现在一点也不高兴,只觉得自己被一点点的蚕食了,很疼很疼,比遭到背叛、冤枉、被人废了双腿、武功、这几年毒发的每个日夜、每次尝试要站立时都要疼。
      妒恨的蛆蚕食着他每一寸根骨与血肉。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十一同他说这句话并不是提醒,而是通知,比起柳殊节的话,他其实更听燕乘云的话。
      也不顾他的麻木的怒火,强行把他带回府里。
      回到府上他便一直在发脾气,砸东西,十一躲在外面没吱声,由着他发。
      柳殊节上一次生这样大的气的时候是三年前,那时十一还没来,贴身照顾他的还是燕乘云,燕乘云就那样承受着他没由来的怒火,然后等他气消了些才收拾残局。
      但今夕不同往日,柳殊节就是发完火,委屈得哭了也没有人给他擦眼泪。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坊间市里流传出一段佳话来,说的是季候府世子和醉春阁芸娘的故事,自那一夜春宵之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柳世子也沉醉其中,每每至醉春阁便只与芸娘度春宵,两人相见恨晚,宛如知己一般,若是有人问他为何迟迟不给芸娘赎身,也只有一个答案,芸娘背后那从未露面的“恩人”不许,所以芸娘是一个没办法赎身的人,没人见过那位,但都知晓他是个暴戾无常的人,誓要榨干芸娘的所有价值。
      传言都说,芸娘本是江湖女子,奈何仇家太多,遇难时被人诓骗,最终沦落到青楼,且客人无法给她赎身,得不到拯救,同那被人折了翅膀的燕一样。
      燕乘云离开府上已经有五个多月了,她给每个人都写了密信,独独没有他柳殊节的,再过大半个月就是中秋。
      醉春阁那出来的情报也是经过其他人之后才到他柳殊节耳中,他和她就像完全断了联系一样。
      柳殊节明明知道卑劣恶心的自己依旧配不上燕乘云,却还是忍不住去想她,想得要发疯,但他不敢去醉春阁见她,因为他害怕自己再次看到她依偎在他人怀中带着笑意引他人入她的香闺。
      她这五个月也从没回来看过他一眼,就好像……忘记了他一样……
      你还真是卑贱啊,除了一身的贱骨头什么也没有。
      前途没有了、名声没有了、就连阿云也没有了……
      柳殊节唾弃着自己。
      他在屋里躲了好几天,像废人一样,没日没夜地哭着,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多眼泪。
      九月初三的早晨,十一和另一位侍从如往常一样进屋来侍奉柳殊节起床。
      中途他冷不丁来了一句,“一会儿你去醉春阁把燕管事叫回来。”
      十一被他的话吓到了,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殿下,今日管事要接客,您确定要请她回来吗?”十一小心翼翼地问。
      这一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剑,刺进柳殊节的胸口,令他窒息。
      “我叫你叫你便叫。”
      他尽量把话完整清楚且平静地叙述。
      柳殊节仍旧不信,自己还比不过一个无关紧要的“客人”。
      之后他就和没事的人一样,让人备了饭菜吃食以及一些美酒,从午时开始等,一直等到天色暗下来,等到冷风萧瑟。
      “殿下……”十一站在一边,也不知要怎么开口,他其实中午回来时就已经和柳殊节说过了,但是柳殊节就一直这么等着,人和他说话也听不进一句。
      “燕管事真没办法来,您别再等了,老老实实把饭吃了就洗漱歇下吧。”十一瞧着不忍心,便又补了一句,“你若是熬坏了身子,燕管事该担心了……”
      柳殊节看着桌上早已凉掉的饭菜发呆,最后目光放到了那坛酒上。
      曾经他酒量很好的,但自四年前那件事之后,他便不再能饮酒了,会加重病情。
      是了,要是他身体出了问题,阿云就一定会回来看他,毕竟……她是那样在乎他……
      柳殊节只是想了一会儿,就疯魔一般不顾死活地往嘴里灌酒,抱着坛子喝个不停,任十一怎么抢也没能把酒坛子从他手里夺出来。
      酒还没喝完,他就开始激烈的咳嗽,酒坛子也因为他脱力的缘故摔碎在地上,他人也没好到哪去,随着剧烈的咳嗽,才饮下去的酒就重新吐了出来,夹着粘稠的血水。
      酒还没喝完,他就开始激烈的咳嗽,酒坛子也因为他脱力的缘故摔碎在地上,他人也没好到哪去,随着剧烈的咳嗽,才饮下去的酒就重新吐了出来,夹着粘稠的血水。
      吓得十一赶忙跑去找大夫。
      等十一回来时,他已经晕过去了。
      柳殊节再次醒来时已是八天后的夜里。
      他迷糊地睁开眼睛,视线依旧朦胧,他看见一个身影,下意识地喊燕乘云。
      “阿……云……”
      他抬手就要去触碰,生怕那人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你可别折腾了,何苦呢?”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不是他的阿云。
      “程大夫,药煎好了。”十一端着药从外面进来。
      以前柳殊节生病都是燕乘云亲自看护照顾的,现在已经没有了。
      程大夫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恨铁不成钢,“老老实实把药喝了,别耽搁,也别折腾我,更别去烦乘云,真是没一天安生的,都成废人了还不让人省心。”
      柳殊节看清了程大夫的面貌,便愣住了。
      “她……来过吗?”他固执地问。
      程大夫和十一两人面面相觑,也说不出来,因为燕乘云确实没有来。
      柳殊节自嘲地笑了笑,乖巧地吃完药后就把人赶了出去,说要继续睡。
      他又怎么睡得着,不过又躲起来哭罢了。
      他的阿云生气了,真的不要他了。
      次日午时
      柳殊节枯坐在床上,有下人匆匆忙忙地进屋里来,朝他行礼。
      “殿下……柳世子求见……”
      柳殊节握了握拳,冷声道了句“不见”。
      “殿下……”
      他病发的事情也不知从哪传了出去,穿到柳义安的耳朵了,听说这件事,他就匆匆跑来“探望”自己这位堂兄了。
      “本殿说了不见,把他赶走。”
      柳殊节的声音没有多大起伏,虚弱又平静。
      “是。”
      下人离去后,柳殊节就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十一听见动静,忙跑进来瞧。
      “殿下,您怎么了?是要起来吗?程大夫说您需要好好休养……”
      十一很担心柳殊节的状况,依病情来看,他真的不适合起来。
      柳殊节没说话,依旧挣扎着起身,十一无奈只得过来扶他。
      他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把柳殊节抱起来,只能先扶着他喊外面的十二进来帮忙,“十二——”
      柳殊节不打算等他喊人,固执地掺着十一,用尽全身力气也想从床上站起来,他想站起来,想自己走去见燕乘云。
      现实不同于他的想法,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连带着十一一起两个人摔在地上,十分狼狈。
      “殿下——”
      十二从外面冲进来,赶忙过来帮忙。
      他们将柳殊节扶起来,扶到轮椅上坐好,给他披了件外袍,又准备了热水给他擦拭面颊和手臂。
      刚刚来通报的下人又来了。
      “殿下,柳世子给您留了封信……”那下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说是关于醉春阁那个芸娘的……要烧掉吗?”
      柳殊节本想叫他直接烧掉,但他听到了那个敏感的称呼——“芸娘”。
      那封信在桌上放了有一个时辰,他才决定看。
      他厌恶柳义安,也明白这封信的来因,但他想知道阿云的消息,府上晓得事情原委的,没有一个人会同他提起阿云。
      如他所料,里面除了对他的挖苦和嘲讽就剩下对“芸娘”的污言碎语以及床笫间的炫耀。
      表面上是明月清风,骨子里却是藏不住的污秽,实在令人作呕。
      “十 一。”
      “殿下……”
      柳殊节捏着手里的信,看向跪在一边的十一,只让他去取了火,将信烧了。
      “你去隔壁偏房角落那只箱子里取一套衣服出来,晚些我们去醉春阁。”
      十一才烧完那封信,正琢磨着柳殊节的心思,不想他却道这一句,让他更加摸不着头脑。
      “殿下,那不都是您的旧衣服吗?”他记得燕乘云告诉过他。
      “你只管拿来便是。”柳殊节不以为意,照旧吩咐。
      入夜,他们便从府里的暗道前往醉春阁。
      来接应柳殊节的并不是燕乘云,而是楼里的其中一位管理人员,楼里都是经过严格培养后筛选出来的姑娘,她们都知道状况。
      醉春阁算得上一个情报点,来人分两批,一批是情报本身,一批则是传递情报。
      柳殊节就在她们给他安排的屋子里侯着,燕乘云还有一位客人,离闭馆还有一个半时辰。
      柳殊节就一直等着,十一负责照看他,催了他好几次也没得到回应,索性就不催了。
      已经入秋了,过几天便是中秋,今年兴许会比去年冷一鞋,明明才是秋日就已刮起寒风。
      他等了快两个时辰了,内心惴惴不安,但他不想走,他就是想要见到燕乘云。
      柳殊节攥紧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如若今夜见不到她,他便自戕。
      他不信,他死了她还不见。
      半个时辰之后有脚步声靠近。
      柳殊节一直盯着门口,心里更加的焦躁不安。
      直到门打开的那一刻,他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下。
      他就知道,他的阿云才怎会是那种无情的人。
      十一已趁着燕乘云来时,带门出去了。
      燕乘云瞧着已经沐浴过了,头发还没干,能瞧见水珠从发尾向下低落,她没穿往日“芸娘”的衣裙,而是换了一身男装过来。
      她在见他的第一眼就长叹了一口气。
      “怎瘦了这么多。”
      燕乘云没有靠他太近,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但语气中的关切却不假。
      柳殊节看着她鼻子发酸。
      “阿云……”
      他伸出手,想拉住燕乘云的手,但被燕乘云躲开了,她没退开多远,但那距离,是柳殊节触之不及的。
      仅仅是这个很小很平常的动作,就足够让柳殊节崩溃了。
      “阿……阿云……”泪已夺眶而出,他的呼唤声嘶力竭。
      “阿云……阿云……”
      他每次尝试着靠近,燕乘云便退开一步。
      “别哭了,我在。”
      她静静地说,依旧保持着那个距离。
      燕乘云疏离的态度让柳殊节的心瞬间抽痛,疼得他难以呼吸。
      “阿云……我……我是……我是兰时啊……”
      柳殊节穿着自己以前的衣服,将发式梳成自己少年时他们初见时的模样,希望自己更像柳兰时。
      他用尽全力,撑着桌子站立起来,双腿传来撕裂的痛感,与他抗争,痛得他直冒冷汗,他连一步都没走出去便摔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燕乘云终于还是不忍心,在他面前跪坐,犹豫着是否要去扶他。
      柳殊节却紧紧抓住了她试探性伸出的手,借她的力气,拼命爬向她,不顾疼痛跪坐起来,用尽全力将她搂进怀里。
      持续的时间不长,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他哭得更凶了。
      “阿云……你笑啊……求你了对我笑一笑吧……”
      他无法忍受燕乘云脸上悲悯和痛苦。
      “我是……兰时……柳兰时……求你了……对我笑一笑吧……”他的声音嘶哑,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柳殊节逃避着柳兰时,但柳兰时本就是柳殊节。
      可他现在不论是柳兰时还是柳殊节,燕乘云都不会都不会对他笑。
      燕乘云紧抿着唇没回话,捏着袖子去给他擦眼泪。
      好痛……他真的好痛……
      他伸手去抚她的脸,瘦削苍白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克制着力度去抚平她紧皱的眉,他好像那失明的人,尽全力地想记住她的脸。
      柳殊节捧着她的脸凑近想要吻她。
      一只手却挡在了中间。
      “够了……兰时……很脏。”燕乘云的声音无奈且悲怆,她依旧用那种他熟悉的温柔语调同他说话,“你听话些,回去吧,别再来这里了,这不适合你。”
      一个“脏”字,将柳殊节所有的勇气和自尊击碎。
      “对不起……阿云……对不起……对不起……阿云……求你 ……求你别讨厌我……对不起……”
      他哭着道歉,泪早就流干了,眼睛红了一圈。
      他不停地道歉,自尊早已粉碎,一切是他的自作自受,一切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他自己一步步将她推远,近在咫尺的人,如隔千里。
      燕乘云不说话,轻轻将他环抱在怀里,任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头。
      “阿云……你杀了我吧……求你了……”
      柳殊节自卑到极致的爱意就如同跗骨之疽,但他的一切自作自受都化作痛意和麻木,如野兽一般撕咬着他,他不愿死于任何,除了燕乘云。
      “不,兰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燕乘云语气无比的认真坚定,“相信我好吗?再给我一点时间,一年,不半年,半年就好,我会为你夺回一切。”
      她将他紧抱。
      他们便如受伤的兽,相互依偎取暖,舔舐伤口。
      柳殊节听到燕乘云对他说,“不要怕,兰时,你没罪恶,那不算过错。你的一生还很长很长,我会陪着你走的,别怕。”
      为什么呢?阿云为什么一定想要他活着呢?她一定还爱他吧?
      不论她说的是否是真话,他都信了。
      因为燕乘云从来不骗柳兰时。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