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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


  •   “安静下来。”那个声音在他脑海中说道。音色浑厚,又像刀一样微凉的。“以你的心思,一定能察觉出什么。

      “房间里没有照明。叠放重物,没有人出没,物品却堆得很整齐。

      “并且,屋子角落设置有机关。

      那声音一笑,“想起来了吗。”变得甜甜的,几乎妩媚动人。

      仿佛说话的人轻轻歪过头去:

      “就像我们以前,一起见过的那样。”

      》》》

      银发人倚在毛绒绒的黑暗里。一处凉凉的遮挡物上。只走了几分钟,他已懒懒地停下来不动了。脚踝受了伤,倒不是怕疼,实在是肿胀的筋骨抬不起来。

      银发人微微垂下眼睫。

      ——而且,走也没有意义的。

      这房间出不去的。——

      他已经检查过了。创造者离开后,银发人勉力站起来,在黑黝黝的屋里大致摸索了一遍。甬道的门,他并不能打开。房间类似于玄关,对侧有一个门洞,走进去是一片更大、更浓重的空间。这想必是房间主体了。石砖的墙上再没有门窗,地面有许多障碍,黑暗里靠近,有冷冷的、又硬又光滑的气息。似乎是垒起来的石柱;其实想要看清的话,银发人身上是揣着火柴盒的;只是最后一根在三天前用完了,银发人记着要买,拖了三天还是生生拖忘了。

      石柱旁,摆着许多锯齿。

      银发人在行走时轻轻踢到了。有细细的齿尖,排成圆弧,触碰时像在“钉钉”地轻微弹动。这触感很好,能拉伸脚踝,轻脆的金属声几乎在漆黑中激起眩光。银发人想再踩一踩,可他突然睁大眼睛,脚下一飘立刻逃开了。

      他想起来:啊,这是捕兽夹。

      圆环形分布的尖齿,有弹簧的。

      甚至,应该立刻停止走动。有兽夹,说明附近有凶兽出没的。

      兽夹旁还垒着许多木板,或者木条搭成的架子,上面盖一层冷冷的硬布。

      除此之外,别的东西就没有了。

      氧气也快要耗尽。银发人敛了呼吸,像是躲避凶兽,又像出于疲惫似的地靠向一根石柱。他先前对创造者说过:——没什么好看的,我没有‘神力’从屋里逃走——就此刻的表现看,银发人真的没有说假话。

      ——哦,不。

      我撒谎了。——

      他蓦地低下头。因为缺氧,头脑有些晕眩。——其实我有武器的。我有一把刀。——银发人闭目,拍了拍自己空空的衣摆。——虽然,这么称呼他有点不公平。因为他不是刀。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子。

      ——在他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黑头发,颜色诡谲的眼睛。

      我们在一片山谷里。有一天,黑发小孩溜去山谷的禁地。他在丝丝绿草间乱跑,突然转过头,对身后一个高出许多的男孩子问:

      “你不说这是禁忌吗?怎么也跟着我来了?舍不得吗。”

      嘴角露出小犬牙,和金色的眼睛一起化成了蜜糖。身后的男孩顿了顿才说,别闹了,看见你旁边的捕兽夹了吗。周围有野兽出没的。

      小孩挑挑眉毛。余光扫过,将四面的捕兽夹悉数点了一遍。“早就看见啦。还看到,地上的草很整齐,土地也没有脚印。没有食物,也没有遮挡物能够做窝,小野兽们来这里干嘛?捕兽夹放在这儿,不是说有野兽,

      “只是人们避免它们出现哦。

      “是人们主观上的警戒:不能让野兽入侵。这片小土地说不定藏着秘密,

      “所以,是‘禁地’嘛。”

      银发人一惊。

      他猝地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的深深黑影。“‘不是说这里有野兽,只是主观上的境界。’”银发人眼眸微闪,直起身,在浑浊的空气里迈开脚步。

      “是的。房间里没有光和水,氧气也很稀薄,野兽为什么要来呢。

      “不必惧怕。”

      他小心地绕开捕兽夹,像深入峡谷般一点点深入屋子的空隙。“放置捕兽夹,并非一定有野兽,而是不希望被野兽骚扰。

      “野兽会抓咬。而这间屋里——”银发人碰到一处遮挡,伸出手细细抚摸,

      “——有不能被抓坏和咬坏的东西。

      “这些木板。还有石料。”

      仿佛黑暗中贯过光亮,指引他的思绪渐渐变明晰。“叠放重物,没有人出没,这里——

      “——像一间仓库——

      “供人储藏建筑材料的地方。——并且,是极端珍惜这些材料的人,

      “为避免木料被动物损坏,在屋里装满了捕兽器。木板也用布包起来。布面很硬,像是防止划痕的封套。——可屋子砌得严严实实,又没有食物,就连老鼠和鼬也不会进来啊……”银发人忽然觉得很熟悉:如此严苛、几近偏执的守护?直到他睁大眼睛,手指猝的停下来:这个东西?这个木条装成的架子?我知道它的轮廓,简约清雅——

      ——是一座花架。

      形状历历在目。不久前,他还看见花架在镜子里的倒映。看见追求唯美的人,跪在走廊,换掉镜子下一块有裂痕的木板。

      银发人吸了口气。

      他突然问自己: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我是指,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房间。

      创造者能操控甬道。甬道有无数扇门,他却选择了指向这座房间的门。

      也许是偶然吧。但我记得,关于甬道有一件奇怪的事——

      创造者,会为玉商店输送商品。店长说过,送去的东西极少重复,即便倍受追捧也几乎从不补货。为什么呢?不趁此进购、赚取高利吗?会不会,并非不想,而是因为,进货的地方,去过一次,就再也去不了了——

      货物,从甬道的门里运出。会不会,除了玉商店以外,通往各个空间的门,开启一次,也许就再也打不开了呢。

      也就是说,现在这间仓库,也许再无法从甬道里进入。

      创造者对此心知肚明。他向银发人说:我把你留在这儿,之后的事一概不管、——可是,真的不管吗?如果银发人逃掉了呢?假如他真有神力——虽说现在看来为负值——创造者花这么大力气抓住他,真的会将他白白放走吗?假如他无比强悍,打破甬道大肆破坏呢?

      也许创造者离开,正是忌惮他的力量,以免自己被误伤。可他会尽快回来,密切关注银发人的动静。

      所以这间仓库,一定是他能回到的地方。不借助甬道就能回来;在很短的时间就能回来。距离必定不遥远,必定在玉商店旁边——因为玉商店,是他从甬道一定能去往的地方。

      玉商店附近,是老奶奶的客栈。

      仓库里的花架,和客栈花架一模一样。

      银发人想:——这座仓库,一定在老奶奶的客栈里。推演过程如上,虽然没有那么清晰,他没那么擅长推理,只靠直觉大致揣测:不同的货物——不确定能打开的门——距此不远——有花架的客栈——我就在客栈里的仓库里。若是仓库,就一定有门;而若在客栈,就有机会把门打开——在门边弄出声响,推翻花架也好、砸坏捕兽器也好,老奶奶听见,一定会疯掉,冲进来检查她的宝贝木料。

      银发人眼睛一亮,很积极地立刻寻找起出路。在他耳畔,那个给他指点的声音像是轻轻笑了笑。

      ——他的刀,也没那么容易弄丢的。——

      银发人找到了一个出口。可惜太小了,圆形的,只有半个肩宽那么大,从中看去也像井底般一片漆黑。出口在天花板上,先前被一堆高高的木板挡住了。银发人受到启发,把能推动的木板和石料一一挪开。很快,一堆木板后面现出一片空墙,用手去撞,在轻微晃动中发出铮铮的响声。——活动的墙?不,不是墙,是一扇铁门,门把手还系着一条锁链;银发人试探着敲了敲,可未等他用力,身旁“哗啦”一响,一堆及人高的木料赫然倒下来。黑暗中,巨响击破人心,伴随木板如雪崩般劈下。银发人感觉到风动,脚尖一点,像逆风的雪花旋开了去。

      原来,木料的封套被夹了在门缝里。门被推动,扯住封套,连带沉重的木板齐齐滑下来。银发人无声无息落地落下来。脚踝伤得更凶了,可已顾不得这些,银发人咬紧唇,听着崩塌之后黑洞洞的寂静。

      静了许久。这么大轰鸣,却连一丝脚步、一点门外的惊呼都没激起。又或许,无需空盼人们的回应;银发人已经想到了,这扇门挂着锁链的——可是,他分明站在门里,这扇门怎么会从内部上锁呢?退一万步,就算锁链能打开,为什么仓库门口会堆满杂物?人们是怎么出去的?出了门再穿墙回来?再用木板堵住门的内部,在门的内侧挂上锁链吗?

      不会有人来的。

      这里不是出口,门背后也无人会经过。最后离开仓库的人,根本不是从铁门出去的。想必先把门锁上,把木板堆好,然后从另外的出路离开——而这屋里,唯一剩下的通路,就是方才天花板上的洞了。

      半个肩宽大的洞。这么窄,大概是人们出去后,用地砖挡住了一部分。

      银发人转身向洞口走去。

      他有办法通过。

      先前不走,是因为有伤在身,不想爬到屋顶。但若是论可行性,——

      没问题的。

      银发人可是舞姬啊。

      他提起肿成馒头的脚踝,踩着石柱轻悠悠攀上屋顶。屋顶是木板拼成的,他扒着木板向上探去,直至脖子底部卡在洞口,他将头轻轻歪向了一旁。

      这样,洞口就辟开一点空间了。

      银发人抬起一只胳膊伸出洞外。理应是伸不过去的,手会被卡住,堪堪卡在肩膀的末端;可这时候,银发人肩膀一滑,像是移位似的软软向后掰去。

      掰得很深,几乎与后背垂直。也算是舞姬的日常练习了。

      身体的宽度被折叠,他的头和半个肩膀于是从洞口钻出去。另一只手很容易出来,唯一不好办的就是胸骨了。骨骼是最难收缩的,只要能过,其他部位也能挤出去;银发人屏住呼吸向上撑去,撑到一半才想起来,其实他可以把衣服脱掉的。

      无所谓了,柔软流体的银发人挤了出去。周围依旧黑漆漆的,暗影幢幢,大概也堆满了什么杂物。银发人无心去猜测,此时他的胳膊下,“咔嚓”作响,木板像是承不住力开始崩裂了。裂纹还在扩大,银发人放松手臂,把身体的重量轻轻匀开。以他的力道,缥缈灵动,断不会把木板按碎。银发人将臀和腿收上洞口,正要踩在地上,突然身体一僵,直直盯着面前一片黑影。

      小小的一团。猝然一动,向后退开去。

      是一个人,与杂物的暗影融在一起。银发人瞬时停住了呼吸:——我怎么没仔细看……进入新的区域,我怎么能不观察周围的情况……——他的心里充满自责,此时悬在洞边,不敢动弹地轻轻说道:

      “别害怕,请不要动……”

      可小小的人影还是一颤。接连退后,赫然间转身跑起来。她“咚咚”跑着,笨拙的脚步重重擂在木板上。银发人哀求道:“别……”可是来不及了,随着人影一步跺地,木板哗然皲裂,疾走的裂痕如闪电一般炸开。

      银发人手底一空,凭无所凭地落下去。他看到,那个小人影也摔倒了,趴在木板边,即刻也同碎裂的木板一起坠下。——小孩子不能受伤——银发人瞳孔骤缩,旋身一拧,在半空踢了一脚仓库中的石块。他借力飘飞了少许,伸手拍住了人影,将她从边缘推上去。

      随后便跌回仓库的地面。

      连缓冲也没有,因为脚踝彻底动不了了。以他自己的力量再不可能出去,银发人跪坐在地,向着洞口的人影恳求道:“别害怕……”

      黑幽幽的人影缩了缩。她望向洞里,手中紧握着什么,像是武器一样。

      或许想刺伤银发人吧。方才背朝着他,不知道对方救了自己,大概还以为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呢。此时予以还击,避免他又从地里爬出来。

      人影把手里的东西扔下去。

      也就在这时,她探向洞口,露出臂弯间一个微微发光的东西。

      极其微弱。

      是一只白瓶子。

      而她丢下的东西,细细碎碎,落在身上绵绵的。银发人捡起来,是几颗软糖。他仰头望着小人儿,听见她喃喃说道:

      “我记得你。长头发。

      “这是别的孩子给我的糖。你吃一点吗?你说话的声音好虚弱了。

      “我记得,你在商店里看到我,

      “表情又关心,又善良。”

      《《《

      纹丝不动。

      创造者又试了一次,面前的门却怎么也无法打开。这是他方才关上的门,现在却像封死了,想直接融进门里也不行。罢了罢了——他松开手,朝甬道的出口走去——惯常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我怎么一时开始较真了。——

      红色领结,被紫色的墙壁投上一抹暗影。墙上有许多门,创造者经常心血来潮,推开一扇走进去。门里的空间难以预料,有的壮美繁华,有的却荒凉令人心悸。可是,待创造者进去,又从彼方返回到甬道;门一旦关上,也许就再没办法通过了。

      这就是甬道的规则。

      ——所以,为什么偏偏是这里呢。——

      创造者想囚禁银头发的人。他在甬道打开一扇门,门后通向的是一间仓库。

      他认识这间仓库,先前去过,甚至知道现实中仓库的位置——但这些都不重要,之所以选了这里,是因为其他的门都打不开了。

      ——倒不是在抱怨。

      仓库很适合,四周密闭,无人救援。据他所知连出口也被堵住了。银发人想出去,必须有击碎金石、穿墙遁形、或者其他什么奇异的能力。这些,不就是创造者想看到的吗。

      这仓库再适合不过了。可甬道怎么会知道呢。就像选出一个最佳的场所,把银发人关进去,甚至连门也封死了。——

      创造者想不清缘由。可他突然笑起来,眼神里泛起一丝期待。

      ——银发人。

      他啊。

      白瓶招致的怪人,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呢。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做出的事,像从人们的记忆里抹去了。唯一确定的是:只要拿到白瓶,人们就不会从他手里逃掉。

      ——真神奇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创造者不禁陶醉,——我要弄清、我一定要亲自弄清!!——他迫不及待朝甬道外走去,然而这时候,背后一阵声响却打断他的思绪。

      十分轻脆。来自甬道深处,像什么玻璃容器绊在楼梯上。

      创造者一愣。——怎么会?甬道里没有别人,也不会有别的东西出现。——他转身循着响动走去。走过仓库的门,走下一段深深的圆环楼梯;在幽咽的橙红灯火下,忽而望见一个圆圆的、系着布带的光点。

      “什么东西?”

      》》》

      小女孩问银发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名字叫“绣球”,先前在玉商店里,藏在货架后面听大人门说话。后来设计师发现了她,想让绣球抱着白瓶子,在橱窗里当模特。

      银发人没有回答。女孩握住手里的瓶子,怯怯地又说道:“你是不是,专门来找我的?我听大人讲,拿到瓶子,就会引来奇怪的人。你一定跟着瓶子,来这里找我了——”

      ——因为,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会跑来这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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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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