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看红湿》万水长

1、以前要恋爱，现在去相亲

　　“2000年，有个当地闻名的名校大学生，冷静客观且面无表情的告知我：智商不到120，是没必要上清北找罪受的。哪怕打擦边球，运气好考上了，也没意义。
　　当时我6岁，太小，不知道什么是智商，没听懂。我爸妈听懂了，但我爸妈不信。直到命运的铁锤一锤定音，他们才学会了养小孩要懂得尊重客观性。”
　　女人声音如泉泠泠，煞是动听。
　　是林下。
　　在银色烟缸里掐灭三五双爆的烟头，林下又玩味地端起温热的拿铁，抿了一口鸟羽拉花。
　　绵密入喉，方才抽得吞云吐雾，在还未消散的烟里，她几不可见地眯起双眼。
　　拿铁她是享受的。
　　坐在她对面的人想。
　　他甚至没有察觉，自己观察对面人物的神色有些目不转睛，稍显紧迫了。只妄自觉得，自己衣着蔚蓝色休闲西装，得体坐在赤红皮沙发椅上，保持着左手撑腮支在扶手上，右手夹一根三五松松地搭在扶手上，即可凸显稳重、掌控全局、优雅、富有涵养的个人形象。
　　林下口未抹脂却红，咂摸完一口咖啡，露出一星白贝牙齿，但笑不语地将咖啡杯放回白瓷杯托，没有刷指甲油的双手，肉色指甲轻盈覆在微红的指尖，玲珑的骨骼暗暗起伏在白嫩细皮内。
　　约莫是双不沾阳春水的小巧的手。在北京深秋干燥的咖啡店里，带出一勾鲜艳湿润的颜色。
　　“秦先生贵为清华学士北大硕士，是实实在在的精英，如果不嫌我这个搞艺术的，智商只有114的人脑子笨，我们倒是真的可以交个朋友。”林下微微一笑。
　　秦咏慷觉得她这句“贵为清华学士北大硕士，是实实在在的精英”有些扎耳。以往别人说，周咏慷是极为受用的。
　　“自然，我们正在相处，可以慢慢深入。”秦咏慷微微颔首，精英般毋庸置疑道。就好像下一秒他就要蹦出一连串训练有素的上TED的英语文章似的。
　　深入不了一点儿。林下想。但面上依然是美丽的笑容。
　　“我听张阿姨说，林下你博士毕业后，还没定好职业去向？”秦咏慷也在林下刚刚掐灭的烟蒂旁熄了烟头，他刚刚听林下说话，没太仔细抽她给的烟，只是烟头轻掐在烟缸里，下意识地放置在林下的烟头上边交叠。
　　林下已经有些不适了。
　　“是的。我是个intp，一直都浑浑噩噩的，自然不如秦先生，秦先生是位能运筹掌控个体命运的人中龙凤。”林下战术性地又喝了一口咖啡，并往沙发椅背上后靠了许多。
　　“哦？你是intp？难怪你学艺术都能读到博士，原来是天性使然。我是entj，我们很合适。”秦咏慷也喝一口热美式。
　　他下午15:00还有个临时会议，现在是14:00按理来说应该提前尽快赶回去。但是看着林下黑色高领羊绒衫勾勒出的一组利落漂亮的肩颈曲线，又觉得其实可以坐到14:30。反正下午的材料都准备充分了，刚好赶到直接开会也没问题。
　　秦咏慷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问：“林下你下个月满27？以前的交往史可以告知我吗？”
　　林下一呆：“啊？”
　　多冒昧啊，大哥！
　　看着林下捧着拿铁微微扬头，眼里有些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秦咏慷有些受用这片刻的她的凝视。虽然面对面坐着，但是她今天正视他的时间不多，大多都是她在顾左右而言其它，他在听和接话。
　　现在会面时间快结束了，他需要高效快速的突击。
　　“嗯……怎么说呢，那秦先生有过几段……嗯……缘分？”林下犹豫措辞，反问完自己却有些想笑。
　　“两段。”
　　这不是标准答案吗！这也算答案？
　　“你是不是在想这是标准答案？”秦咏慷看她但笑不语，冲他眨一下眼睛。无心之举却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但我确实只有两段，高中初恋，本科到我硕士毕业一段。像我这样外地入京的人，和老家的高中初恋分手很正常。第二个女友硕士毕业她去美国了，和一个德州人结了婚。我则是毕业就创业了。在北京创业，你是知道的，我几乎没什么空。这一年陆续抽空相亲了，毕竟明年就三十而立了。”秦咏慷道。
　　“哦……”真是传统的北漂男精英的感情简历。林下一边想一边放下咖啡杯。
　　“秦先生有没有想过，找一个有本地户口的女性结婚，对你而言会更好。”林下有些不忍道。
　　“不会，没想过。婚姻是跨度很长的事情，一个北京户口不是支持一段婚姻的必需条件。北京是高门大户多，但不代表人人都需要走朱门路。何况，我现在凭自己已经有北京户口了，以后小孩上学报名问题不大。”
　　“……那秦先生觉得……什么是必需条件？”
　　看着林下姣好的容颜上终于有些认真地看待自己的神色，秦咏慷有些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沦落到要来相亲，要说她能够被多方追求也都不为过的。
　　“看感觉吧。”秦咏慷深知，如果说看脸，那林下刚在自己身上聚焦一点的眼睛肯定会马上散开。
　　“……”
　　秦咏慷预判错了，“看感觉”也会让林下的眼睛再度失焦。
　　在林下心里，看感觉就是看氛围，看氛围主要就是看脸看身材。
　　真是传统的北漂男精英的择偶取向。
　　她甚至脑海里瞬间响起了那段“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标志性台词。可惜了，我可不富，不是你要找的白富美。
　　林下礼貌的莞尔一笑：“秦先生不是说15:00有会要开，需要早走吗？要不今天先这样？”林下拿起手机就要扫桌码结账。
　　秦咏慷却极冒犯地伸手一把包握住了林下手机的大半个摄像头。
　　“我来。不急，可以多坐会儿，才两点十七，还早。”说完掏出手机就着手握林下手机的姿势扫码结账。
　　等他顺利结账再松开林下手机，林下已经尴尬完一轮恢复冷静了。
　　真是服了，家人们谁懂啊，相亲遇到肢体掌控性社牛了。
　　“你还没回答我，你有过几段？”
　　秦咏慷喝一口美式，追问到。
　　啊？
　　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不妨大发慈悲的告诉你。
　　“三四五六七八段吧。”
　　尧是控制与自控重症患者秦咏慷，此时也控制不太住，脸上的友好瞬间坍塌的迹象。
　　“你是开我玩笑？”秦咏慷咬咬牙。
　　“不是，我貌美又有才，追求者多是合情合理的吧。要是我也学秦先生回答‘两段’，那真的没有说服力。”
　　“你不相信我？”秦咏慷挑眉。
　　“不是，你有几段其实没关系，骗没骗我也没关系。我只是在单纯、真实的回答你，我有过很多前任，因为追我的人太多了。”
　　“那你怎么还相亲？”秦咏慷有些烦躁，险些将“你海王上岸？”脱口而出。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不懂事，我很好追的，追得认真的我都信。现在是我妈让我来的。我空窗一年了。按理来说我不至于空窗的。可能真是年纪大了，暮去朝来颜色故了，不紧俏了。”林下毫不在意秦咏慷的看法，兀自和盘托出，倒有十分的坦然自若。
　　二人陷入沉默。
　　半晌，秦咏慷打破沉默：“什么样是追得认真？”
　　林下手中的拿铁已经见底。她看着杯底，似有所思，道：“不知道。人是会成长的，以前某些时刻认为的认真，人长大了再看，都是不值一提的。”
　　这话倒是让秦咏慷认同的。
　　“我认识一些清美的校友，也有发展不错开画廊或进拍卖行的，你需要的话可以找我。我建议你博士毕业以后来北京发展，这个地方有全国最好的资源。”
　　“秦先生，我其实这个月也只是来这边开展会的。我妈一直说秦先生是我们那边出了名的青年俊杰，是满地金子的北京城也埋没不了的人才，能通过相亲的方式得见秦先生一面，学得你一分气度，是我的运气。对我来说，北京金碧辉煌，资源优渥，但是不适合搞艺术，只适合搞艺术宣传，这次展会后我会回杭州继续老实写博士论文的。很高兴今天秦先生能百忙之中抽空请我喝咖啡。以后秦先生要是到了杭州，我请秦先生吃饭，不过杭州是出了名的美食荒漠，到时候只能请你吃川菜，希望不要介意。”
　　他还想问些什么，一斜眼见手机显示屏上已经是14:30了，只得作罢。
　　待秦咏慷戴好口罩，从离咖啡馆老远的停车场开车驶回公司，路过锣鼓巷南边胡同口时，瞥见刚好正走出巷子的林下。
　　林下穿了秋冬款黑色直筒长风衣，风衣扣子松松地敞开，内搭的黑色羊绒衫勾勒出了较好的身段，下身是深蓝色阔腿牛仔裤，裤管下漏出棕色靴头缓缓挪步，带动一头微卷的长发簌簌摇动，整个人徐徐晃悠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休闲落拓里暗藏着惊艳的轻柔妩媚，在分不清是行人还是游客的往来人群中，她是难见的没戴口罩的人，属实难掩光芒，总有人侧目偷视。不过，也可能是大家都怕她不戴口罩。
　　就是这样一个前任三四五六七八的高质量美女，头面整洁的出门，居然双手空空，没有配一只合适的包，于大城市的风景线里，是有些水土不服的。
　　瞥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林下，秦咏慷神色有些耐人寻味。
　　而好久不来北京的林下，只是在偌大的北京城里潦草地结束了一次相亲，在南锣鼓巷里乱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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