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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学长 ...

  •   “人走的差不多了,我们也下去。”这是她的班主任,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中年了,模样也如雾,隔得远。一天见一次,早读铃声响了,他就来晃一圈,朝露易晞,暗影浅薄,不怪她记不得。
      她收拾东西,拿好笔,一起走入部队,廊上空荡荡,回音在远松下,逃不出来。一种窒息感。学生将教学楼中间的古树环绕,每次看下去,都觉得这是一个圈,一生的终点。错在天真,悔在沉迷。
      “站好!”身后一个倒霉鬼挨了一腿,与她无关,理不得。廊上呼吸也冷,只有他的脚步声,轻一脚,重一脚,乱人心绪。
      她听的最清楚——个子矮,走在第一排。
      每周一次的升旗仪式,她在前领队,习惯了,倒也不惧。怕是怕…那个,每周两次的跑操,她跑第一排,左手第一个…来来往往的人,老师,同学,学弟学妹,学长学姐什么的…把她参透—她柔弱娇气,跑步倒数,被同学拖着走。
      班主任停在她面前,呼和一声,“不许吵闹,不许做小动作。我们是高二的0班,别给年级丢脸。”算是明星一样的存在。明星——一样是人,却丢了自由,困在笔墨里,以为是天地。
      对外,她都自称普通人,乖顺等着老师发令,“走!”
      这班主任皮肤白皙,凑近了一瞧,男不男女不女,拗着阴毒,眼镜片厚得压垮了眸中温柔。眼白得瘆人,直往外凸,看人像瞪人。
      盖下囚笼。
      她摊开书,还是书美。虽然今天阳光很好,虽然飞尘如蝶,自在轻灵。她还是要不起。
      高三的人都站齐了,他们是最后一个到的,却没人责怪。声声幽怨,“做他的学生一定很幸运。”回言,“怎么说?”栏外人,看什么都好,有光晕漾出,怎见得真容?暗自羡慕,“他是学校的理事,学校有什么活动,他都只带自己的学生去。像什么诗歌比赛,高校交换生,校外教育…连高三的都没份。”
      老师最后一个归队,她站在中间,第一排。看的清校长脸上的胡茬,有几根发白了,眯着眼看,又遥远,披着阳光的丝绢。
      她不去乞求,低头看书。
      周一是无趣的。阳光落不到她身上,周一是冷酷无情的,给她阴影。
      不知道节目表演到了哪里,书又翻到了结尾,这是资料书,目光所见有限,路却无穷途。她往回走,将自己细细拆解。这是迷途。
      “高一,江心月,高二,严松”,校长喜欢他们,又一遍念叨,“江心月,严松——靠近点,给留张照片纪念一下。”他们容不下彼此,又不得不顺从。靠近,又规避。多耀目,被锁在校长的手心,三寸之地,容不下风。
      校长挥手即去,涎着脸,“兰充,别管那旗子了。快过来!”
      兰充—懒虫?这名字可爱,“那就是学长…”身边人羞涩,向往,偷偷流恋,“是他。他真有男子气概!”把她恶心得一颤。
      偏就在耳畔,躲不过,惊得连忙收起唇角。又看书,把头埋得更深了,书,为她停留。一页未动。
      “刘主任,来帮我们合个影。”听见自家老师被点名,她抬头,第一次见了咫尺的讲台。得仰视,班主任那肥胖的身子,给她失落。
      台上一声笑,“校长,你的胡子该刮一刮了。硌人。”校长嬉笑,“天黑了就回去刮。可别生气了。”
      “啊?校长这么好讲话的吗?”后面的影淡了思维,身边的尘为台上的人捏把汗。学长嫌弃着,“这话你对师母说去,别恶心人了。”
      只是不懂,学长一个大男孩,怎么纠结胡子不放。可谁都知道校长不会生气,合影之后,还揉着学长的头,像是知己,“小侄子,嫌弃我,以后你有得是被人嫌弃的时候。这叫因果轮回。多积口德吧。”
      眼前一片光芒,班主任走开之后,她与台上人对视,目光再没有阻拦。与他初此相逢,就在咫尺之间。他高高在上,没有耀目的炙热。幽淡如兰,踱步入眼帘,微风摇影。她遗憾,自己是个近视眼。
      凑得这么近,这株幽兰也是一抹影,雾中凄迷。
      听他们议论,“好帅—谁说理工男长得吓死人的?明明是有帅又天才!”又是一番新天地,星空在野,心乘风往,“婉情,我现在才觉得在理科班很值。以后不跟你抱怨老师讲得快了,读不进去死都读!”
      朋友劝一句,“你跟帅哥没缘分,以后抱怨也别找我。”换来一巴掌拍在肩头,恼羞成怒,“怎么说话呢!你是不是我发小?你的心向着谁呢?”
      “小侄子,你回队伍去吧。别引得小姑娘为你绝了交。”他们的谈话没边没际,远在梦里。甚至荒唐。
      她就这么看着校长为学长理衣领,掌心摊开,往学长两肩拂。宝贝似的。宠得学长任性没规矩,“这也是你的错。是你拉着我站在这里的,没问我愿不愿意。”
      他得走了。
      这学校里的人,成年的少,心智成熟的没有。他们在阶梯下,站成配景,为别人浪费时间,陪上笑。为别人暗自争斗,丢了稚嫩柔软,“他们…”他们好似懂了,“你说得对,天生福浅,命里无缘。”太阳愈发苍白,晃在眼里,以为那是雪影,以为天地一白,再没了光彩。终于散场。
      老师们领着高三的先走,再是他们班,“回去,队伍别乱了。”这人就站在她面前,眼往下瞪,似对她命令一样,“走!”她领他们走了,一条长龙游过,在人间,只是别人口中的言语,多不真实。
      人间闹哄哄。她愿做无心人。
      班主任再没来过,又是夜深。教室里人走了大半,她没走,她有看不完的书,眼睛又痛。
      “累了就歇会吧,别为难自己。”这声音好冷。明明说着安慰的话,字句措辞,温暖如灯。这语气,又叫人心寒,“没有谁值得的。”
      她转回头,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人,她的同桌。眼皮下一层乌青,阴雨天气,雾霭沉沉,眼里空阔寂寥,清晰地倒影着她的倦容。半晌无话。
      还是颜晴先问,“你怎么了?这样看着我?”她问,“我们以前认识?”她这样问,就觉得冷。没有结果。被她一笑,滴露清响,“哈…你糊涂了。我们是同桌,都有一年半了,怎么不认识?”
      她问的是从前的从前,“你的初中在哪里读的?又或是,我们在某个地方有过一面之缘,我记性不好,又忘了?”颜晴合眸摇头,落寞孤独,“一直一个人。也想和谁有那一面之缘,再见时,会有一见如故的亲切。可惜,没有。一直一个人。”
      她不敢看她。她逼问,“你不说实话,以后别来烦我。”颜晴坚持,“同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该走了,夜深了。”
      就见人收拾东西,一本书,一页纸,一支笔,一个玻璃杯子,塞进包里。什么都是单一的,似一跟虫蛀的拐杖。
      她走一步,灯灭一盏。直至廊上漆黑一片,幽风阵阵。
      人都走完了,她还坐得安稳。书页翻飞,沙沙地响,才知时间也累,呼吸也慢。今天的空调也没开,说要等到下雪。
      可江南的雪,它来得晚,又时常缺席。
      只剩下她一个人。
      眼前一抹缥缈,云中走来一人,洁白的脸,眉眼俏皮可爱,凑近她,洒下一枚朱砂痣似血,来自阴间。
      她惊呆了一瞬,“怎么是你?!”来人烂漫一笑,“怎么不能是我?”她问他,“你不是学艺术的吗?学校管得不严吗?”
      意思是,一中不是他的学校,八中在湖的那边,来去不方便,隔着浮舟,难以连接两颗飘摇的心。
      徐行坐下,与她面对面,“这几天是来一中附近进修的,而且,艺术学院的确管得不严,学风自由散漫。我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了。”他倒实诚。她白他一眼,“你说你是画画的,我还没见过你的画呢。能给我欣赏一下吗?”
      徐行摇头,“不能。”
      她倒也无所谓,反正她的艺术细菌也没醒,看不懂。糟蹋了人的心血,惹来一身嘲。
      “我该走了。再不睡觉,明天得迟到了。”说着,收拾一本书,一只笔,一叠纸。
      还好,她虽然低贱,却没能落了单。
      徐行跟着一起走了出去,香樟树下,叶落纷纷,他问她,“你每天一个人走夜路,没想过找个人陪?”恍如风语,真如他所言,艺术生来去自由。天性烂漫。
      她被问住了。
      找个人陪?她问他,“找谁呢?”徐行理所当然,“找同学啊。找玩的好的朋友,自己喜欢的人,或者是一片落叶,一盏灯。”她被他逗笑了,“朋友?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圈子,我是个外来客,融不进去的。至于喜欢的人,我没有。落叶灯影,天心残月,看多了,人会懦弱。”
      看多了,人会懦弱。
      看谁呢?每天重复又重复,看自己的脸,看自己的影,人会失魂。走远了,就回不来人间了。
      她又闭了嘴。
      等徐行说话,“你…好像…”她侧眸凝视,身后灯影破碎,不敢看。问他为什么,“什么?我怎么了?”
      徐行几番犹豫,才憋出一句,“如果你不嫌弃,可以把我当朋友。周末了,或是心情不好,我们在一起说话聊天,一起打发时间。”
      她失笑,“我没有空闲的时候。”还是谢他,“只是需要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徐行,你还是叫在思吧。好听。”
      在路口分别,她该一个人走了。小巷幽暗,她对徐行挥挥手,“明天你还没走,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他在画室门口伫立,等她远走,等孤影在湖底沉默,“明天见!”
      回头,见徐行没动。身后,一张水彩绘着异国他乡,那样远,一生不能企及。她在夜里独自微笑,“再见。在思。”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在思好听多了。
      之后,天快亮了,她推门出去,没有一个人,云影依依,只影人间系。老树凋零。她的房门正对湖面,风不起,心作古。
      不看了,自己拎着牙刷牙杯,走近水池边,洗洗刷刷。
      因为一个人,矫情了一夜,够了。
      这哪是她?她是地地道道的理科生,土鳖一个。甩上书包,走入香樟树下,人来人去,多是深蓝校服,暗红条纹刻在臂弯。
      她和他们一样,背负得很沉,所以笑也卑微,暗入夜下,不知道为了什么躲藏。
      她要背书。今天要考英语,这是她的弱项,什么都不难,就是听不懂老外说话。嘤嘤嘤的,叫不来是做作,是高贵?
      没办法,她只得死背,死读,总会有听懂的一天。自己说给自己听,在原地打转,遇得见峰回路转?
      她心里不踏实,听见有人唤她,“音音,每天都起这么早?”
      “嗯。”她没抬头,背书,“I amnewlywedtoyou, andthedoddersilk isattached……”复读机没了。这一日清晨,换她嘤嘤嘤个不停,惹来一声笑,“你这是背的什么书?”她顺口一说,“不知道啊,外国人喜欢浪漫。我又不喜欢,是他们在强人所难。越背越头疼。”
      “不喜欢背,那就别背了。”眼前一空,书没了。看着流淌的尘埃,惹她双目胀痛,吸入一口凌冽的冷风。她迷茫,问,“不背?怎么考试?老师不愿管我,我也放不过自己。”她似在倾诉,不求答案。看的不是人,是林外的高楼,楼外的自由。
      翻不过去,又堕入一个囚笼。真是暖,听见一声呓语,“你叫我一声,我帮你考高分。”她回应,“叫你什么?我都不认识你,哪知道你叫什么?”
      听见一声呢喃,“与君结新婚,菟丝附女萝。你说你该叫我什么?”她唤了一句,“女萝,我想考高分。你帮帮我吧,我好累…”
      她沉沉合上双眸。不知道街道匆忙,片叶难存。
      香樟树下,一个深蓝背影走得匆忙,畏畏缩缩的,怀里藏了宝贝。老鼠过街似的,人一多,逃进了暗巷里。
      之后是风,之后是云,酝酿成雨。湿润了梦境,还在湖畔飘游。
      她第一次住在那间出租屋里,窄小,阴冷,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连个椅子都容不下。
      她是不习惯的。她还是留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一两年。转眼又逢冬,天冷,她一早冻醒了。见了云影残踪,恍惚一夜未眠。
      她这么累,不为别的,只是想着打开门,湖水轻泛涟漪,呼吸渐融温柔。她看的人世间,柔软如恋。教她如何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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